“老师享名数十载,岂是下毒害人之辈?此、此必是……”李如松一个劲儿地替徐文长解释,可他是名将,不是名侦探,就算有八张嘴,这会儿也解释不清。

  徐文长揪着胡须摇头而笑,口气倒是非常豁达:“子茂,多说无益,老夫蒙冤又不止一回了,当年通倭卖国、阿附严党的罪名都担过,如今到老了又多条下毒害人,倒也算不得什么。”

  “喂喂,老家伙你就这么急着把罪名往自己头上扣?”秦林笑嘻嘻地瞅着徐文长,忽然面色一变,森冷的目光扫过冯璞、顾宪成等人,厉声道:“那还得看本督答不答应!”

  老虎不发威,都以为是病猫呢?不看看咱们秦督主的手段,人称断案如神,又岂是浪得虚名!

  冯璞怔了怔,顾宪成冷笑着就待反唇相讥,三大骂将也跃跃欲试。

  可秦督主丝毫不给他们机会,连珠炮似的问道:“刘三刀你且说来,牵机药的主要成分是什么,是不是只有咱们东厂才有这玩意儿,别处能不能弄到?”

  刘三刀办案老手了,如何不明白秦林的意思?他猛然醒悟,飞快地答道:“牵机药大名鼎鼎,其实主要成分就是生马钱子,药店里面一般是制马钱子,毒性比较小,但要弄到生的也不难。”

  秦林微笑着点点头,很满意刘三刀的答案。

  马钱子又名番木鳖,乃是一味剧毒,在秦林曾经生活的现代,它的地位已经被取代,人们比较耳熟能详的是氰化物系列产品,如果想让受害者更像心脏病发作,则可以选择更高端的蓖麻毒蛋白。

  不过身为法医的秦林,很清楚另一种在毒理学上占据重要地位的药品,那就是从马钱子里提炼出来的番木鳖碱,又名“的士宁”,在整个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上半叶,这种毒药简直就是阴谋家的首选,不知多少名流、贵妇、财阀和政要被它夺走了性命。

  服用提纯的番木鳖碱,几十毫克就能致人死命,中医炮制过的马钱子毒性下降,但要是未经炮制的生马钱子,毒性则非常危险,往往几克、零点几克就会导致死亡。

  刚刚看到连志清痉挛抽搐的死状,秦林几乎立刻断定属于马钱子中毒,之所以没有立即道破,便是希望从别的高手那里得到印证。毕竟在后世,很少有人用马钱子下毒了,居住在农村的罪犯比较依赖毒鼠强,大城市里则氰化物、毒蛋白、铊毒层出不穷,所以秦林这也是头一次接触到受害者被马钱子毒死的案件。

  既然牵机药的主要成分就是马钱子,而弄到生马钱子也不难,并非东厂所独有,那就不能单凭这一点就把嫌疑指向徐文长,和徐文长背后的东厂秦督主了。

  冯璞有些愕然:“原来毒死李后主的牵机药,主要是生马钱子啊,本官倒是孤陋寡闻了……”

  顾宪成悻悻地道:“但是,酒杯被连志清拿到之前,是徐文长最后一个过手的,除了他之外,没别的人有机会下毒!”

  这一点确实无法否认,徐文长是连志清前面,最后一个接触到酒杯的人,他的嫌疑当然最大。

  也正因为此,东厂接到消息之后,才急急忙忙通知秦林,因为他再不来找出真凶,徐文长很有可能被当成下毒害人的凶手。

  秦林又怎么可能让徐文长平白蒙受冤屈呢?

  别看老先生梗着脖子、满脸不屑一顾的神情,其实身处局中,怎么会毫不在意。他刚才提及早年间遭遇的不白之冤,隐然有愤懑不平之色:即将离开京师烟云之地,奔赴塞北草原,从此与心上人双宿双栖不问世事,偏生在这时节闹出个下毒害人的嫌疑,岂不负了青藤先生一世声名?

  徐文长为国为民辛苦操劳,又替秦林多面设计、八方奔走,如今年过花甲才有机会奔赴塞外,和三娘子再续前缘,无论于公于私,秦林都不会让他留下遗憾!

  要知道,在这个年纪留下遗憾,也许到死都无法弥补了……

  “顾先生、江、羊、李三位先生。”秦林冲着他们拱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一口咬定是徐老先生下毒害死了连志清,可笑啊可笑,实在为智者所不取也!”

  江东之三位就要发火,顾宪成伸手拦住他们,故作潇洒的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秦督主何有此言?”

  秦林阴恻恻地冷笑,露出几颗白牙:“本督或者徐老先生如果有意加害,今天上午连志清妄议朝政、毁谤大臣,有违太祖卧碑文圣训,便大可将他逮入东厂地牢,你们觉得他还有机会出来吗?哼哼……”

  东厂从曹少钦、雨化田、刘三刀等头目,到档头、番役,全都不怀好意的阴笑起来,有人还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时值夜半,有如百鬼夜行,顿时阴风阵阵。

  秦督主威武!

  徐辛夷羡慕得杏核眼睁开老大,蜜色的唇瓣张成了O型,以前觉得带兵打仗就够威风了,没想到秦林这家伙做了督主,又是另外一种威风呀。

  顾宪成等人则面面相觑,知道秦林说的有道理,上午连志清违背卧碑文上所载圣训,东厂完全有理由把他抓起来,只要进了东厂地牢,督主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谁知道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李植不服气地嘟哝着。

  秦林笑笑:“诚然,徐老先生是连志清中毒身亡之前,最后一个接触到酒杯的人,但接触过酒杯的人可不止他!其实在座的都有嫌疑,比如由李御史将毒药置于杯中,然后顾郎中击箸行令,让酒杯正好经徐老先生之手传到连志清手中,同样能杀死他!”

  “对,顾宪成就是凶手!”陆胖子大声嚷嚷,他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水,背着装工具的生牛皮包,刚从府中赶到这里。

  

  第七卷 【东山再起】 第九七六章 执迷

  

  顾宪成气得脸色发青,没想到这个死胖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当面直呼其名,还说他是凶手。

  东厂众番役则偷偷的乐,陆千户的论断,只怕十次有八次和案情真相南辕北辙,不过他吼出来,恶心一下顾宪成也是好的。

  “秦、秦督主,你调教的好下属!”顾宪成气咻咻地一甩袖子,正言厉色地道:“我泾阳顾叔时,国朝堂堂士大夫,正途出身、五品郎中,一生读圣贤书、行正道事,岂能是下毒害人之辈,当面受你麾下东厂小吏所辱!”

  秦林先没回答,而是上下左右打量顾宪成,然后盯着他脸看了半天,迷惑不解的挠了挠头皮:“没觉得顾郎中的脸有多大啊?要不您为了士林清誉着想,来个义不受辱,当着咱们的面儿,一死以证清白?”

  噗……徐辛夷当场就笑喷了,秦林这是打人专打脸嘛,实在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