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郎中面面相觑,有几个为人古板旧派的就有些意动,毕竟女医生不拜惠民药局就开门坐堂行医,确实是坏了杏林规矩。

  “咱们悬壶济世,总要以宅心仁厚为重……”卢医生小声嘀咕着,不敢和孙一帖相争。

  “罢罢罢,大不了我起头去兴师问罪,你们只要摇旗呐喊就行了……”孙一帖进一步鼓动,只要惠民药局的同行们能鼓起公愤,抬出祖师爷传下的老规矩,难道李时珍祖孙还能借锦衣卫的势,连祖师爷都不放在眼里?那全天下的大夫,唾沫子都能把他淹死!

  就在这时,有心腹仆人进来,在孙一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他微微一怔,立刻起身离去。

  片刻之后,孙一帖喜形于色的回到堂中,这一来一回之后已变得自信满满,他的袖口露出信封的一角,如果秦林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那是锦衣卫南京千户所专用的封套。

  

  第二卷 【江南烟雨】 第三二四章 几番搓磨

  

  琅琊通往南京的官道上,许多鲜衣怒马的家将簇拥着五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朝着南京方向疾驰。

  当中一辆最大的马车,魏国夫人吴氏笑盈盈的瞧着女儿,满心欢喜。

  因为从来都是骑着马乱跑的徐大小姐,一反常态没有跨那匹心爱的照夜玉狮子,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面,笨手笨脚的缝着一件花斑豹皮袍子。

  不消说,做袍子的豹皮,就是从那日在秣陵关猎到的花斑大豹身上剥下来的,晾干、硝制之后蓬松又漂亮。

  徐辛夷从来没有学过女红针指,这还是到琅琊外婆家向表妹学的手艺,一件袍子缝得针脚粗疏、肩膀接缝处歪七扭八,不过仍能看出是件男式的紧身战袍。

  吴夫人左瞅瞅右看看,明知故问:“乖女儿呀,听人说金眼花斑豹的皮做了衣服,可以躲避灾祸、百邪不侵,你这袍子缝好了,是送给你爹爹呢,还是你哥穿?”

  徐辛夷蜜色的脸蛋泛起了红晕,慌慌张张地道:“我……这……哈哈,孩儿自己穿啦!”

  那日猎获大豹,听吴广孝说金眼花斑豹皮能趋吉避害,徐辛夷就想做件袍子送给秦林,那家伙整天在外乱跑,一会儿斗白莲教、一会儿出海往那风浪中乱闯,都是险恶之极的,穿了这神奇的豹皮袍子,但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吧!

  此时听母亲提起父兄,徐辛夷便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很快就开解:爹爹和大哥坐镇南京,麾下四十九卫、一百一十八所,战将千员、兵马如云,又是与国同休的国公,哪里会有什么灾祸?也用不着穿这袍子嘛!

  倒是秦林那家伙,胆大包天的乱闯,真叫人担心呢……

  徐辛夷这些天和外婆见面,闲下来就忙着向表妹学习针指,竟始终没有想起那只本应送给秦林的玉雕鸳鸯。

  “呀……”徐辛夷叫起来,缝衣针又扎到了手。

  “哎呀,让娘瞧瞧!”吴氏抓起女儿的手吹了口气,心疼之余暗暗朝老公儿子发狠:老少两个无法无天的纨绔,这次你们还不想尽办法把我乖女儿嫁出去,老娘要你们好看!

  “阿嚏,阿嚏!”国公府,分别待在正厅与花厅之中的父子俩同时打起了喷嚏。

  吴氏省亲除了带徐辛夷,还带了儿媳妇,住在府里的三姑六婆亲戚们也被她带走一大半,这两位已婚男人顿时有种重获自由的轻松与愉快。

  徐维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他耳听丝竹之音,左拥右抱倚红偎翠,两位歌姬还不停地往他嘴里灌酒。

  堂前三名艳丽佳人舞姿翩翩,小公爷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抓起一把银子就往下抛去:“跳得不错,赏”

  隔着好几重院子的另外一座厅上,魏国公徐邦瑞抱着一只骰钟摇得稀里哗啦,怀远侯常文济卷着袖子,两只眼睛通红,和一群侯爷、伯爷、都督扯着喉咙乱叫:“大、大、大!”

  “小、小,这把开小!”

  “哈哈,豹子通杀!”徐邦瑞兴奋至极地叫起来,声音已极为沙哑。

  要在这时候去问徐辛夷的婚事啊,魏国公父子俩一定红着脸、白愣着眼睛来这么一句:“秦林?秦林是谁?”

  ……

  遥远的京师,紫禁城,早朝之后是万历皇帝在养心殿继续向帝师首辅张居正学习的时间,而万岁山东北角的司礼监,正是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段。

  一位方面大耳、颔下无须、生着扫帚眉的中年人坐在公案之后,许多小宦官小心翼翼地侍立左右,就算曾是万历帝伴读、现任司礼监秉笔的张鲸张诚两位大太监,也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

  因为公案之后的中年人,便是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公冯保,站在大明朝权力金字塔巅峰,内受慈圣李太后信重,外与首辅张居正结党,以内廷宦官身份而受先皇临终遗诏的顾命内臣,当今第一权宦。

  “刘都督又有本章来?”冯保微微皱了皱眉头,本来厂卫一体,但锦衣都督刘守有并不完全听命于他这个东厂厂公,更多的依附张居正,并且和司礼监二张也有所往来,所以并不为他所喜。

  慢慢翻开奏章,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内容,他扫帚眉一扬,微觉诧异,再看到票拟上熟悉的笔迹,略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张先生越发意气用事了……秦某人何德何能,竟叫堂堂帝师首辅出尔反尔?”

  张诚、张鲸只有唯唯而已,冯保可以这么说张居正,他俩却不敢接口,要有什么传到帝师首辅耳中,他俩可担待不起。

  冯保继续看下去,空白处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写着批红,瞧着字句,他漫不经心地道:“没瞧出来,张诚你和元辅少师张先生,倒是所见略同啊!”

  张诚心头咯噔一下,心念电转便立刻决定实话实说:“冯公公说笑了,这秦某在蕲州时便和舍侄有旧,所以……”

  “那有什么,谁没个亲朋故旧?”冯保笑嘻嘻地摆手,示意张诚不必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