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吟罢坐下,要说后世的名句他也记得几句,但他故意吟了首打油诗,只因他极不喜欢晚明这群所谓的才子,诗词歌赋唱曲作画样样精通,治理地方行军打仗却百无一用,“平时静坐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还只能说他是个废物点心,像洪承畴、侯方域、钱谦益这种当汉奸的才子,真正是死有余辜了。

  大明现在全靠着张居正、戚继光一班人支撑,然而西南诸土司蠢蠢欲动,东瀛三岛武士的野心也在逐渐发酵,葡萄牙、西班牙把手伸到远东,郑和下西洋时建立的南洋朝贡体系濒临崩溃,建州女真中日后困扰大明数十年的老奴酋也满了二十岁……

  更可怕的是,朝廷的税赋政策导致“富甲东南而穷极西北”,晋商、淮扬盐商富可敌国,而山陕一带乡村疲敝,一旦爆发天灾,朝廷乏力赈济,必将是流民四起、天下大乱的局面!

  大明天下就在由治入乱的关键节点上,所谓的才子们依然懵懂不知,浑浑噩噩的沉醉于上国衣冠的旧梦之中,全不理会内忧外患……秦林敬的是张居正、戚继光这些真正为国为民的人杰,而不是金陵诗会上这群只会吟诗作对写八股文章,偏偏还自命不凡的家伙。

  笑吧,你们就可劲的笑吧,如果诗词和八股文章能够抵挡建奴的铁骑、扶桑浪人的倭刀和西洋士兵的枪炮,你们可以尽情的笑!如果风花雪月可以消解天下冤屈,令百姓再无冤枉,罪行全都昭彰,你们可以尽情的笑!如果道德可以填满流民的肚子,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你们也可以尽情的笑!

  秦林冷着脸坐下,准备迎接所谓才子的哄笑,反正他不在乎,作为锦衣军官,他也不必博什么诗名,难道诗做得不好,上司还能把我这个锦衣百户给开革了?笑话!

  没有人笑,才子们已经啼笑皆非。

  忽然常胤绪拍着巴掌大声赞道:“好,好诗啊!比刚才那首狗屁不通的鸟诗,可好得太多啦!”

  “好诗!绝妙好诗!”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齐齐伸出大拇指。

  女眷那边徐辛夷也大拇指一挑:“真是绝了!”

  “妙啊……”张紫萱白嫩的手掌轻轻拍着,“听秦兄这首诗,小妹只觉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众才子眼睛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像这样明目张胆的偏袒,是可忍孰不可忍呐!

  最过分的是常胤绪,居然说秦林的诗比刘戡之那首好得多,可怜的刘大才子一口血差点就喷出来了!

  

  第二卷 【江南烟雨】 第一三八章 一指决生死?

  

  主持诗会的王士骐半天没缓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憋出来:“常、常小侯爷,你说秦兄的诗比刘贤弟好,原因何在?”

  “那不明摆着的吗?”常胤绪棒槌似的手指头朝刘戡之的脸上一戳:“这鸟人做的什么狗屁诗,唧唧歪歪的老子一句话也听不懂,岂不是消遣常爷吗?”

  又朝秦林竖起大拇指:“还是后面这位秦兄弟诗做得好,每一句都清楚明白,你看那宝塔,果然下面粗上面细,倒过来正是下面细上面粗。”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着宝塔形状,还睁着怪眼问王士骐:“你来评评理,俺说得对不对?”

  众名士、才子全都无语凝噎:原来这位常小侯爷是以他能否听懂来评判诗文的,这个标准好像也太独特了点。

  “对,小侯爷说得对。”王士骐连连拱手,心头有些发苦。

  常胤绪得意洋洋的坐下,还催着带来的小厮快把秦林这首诗抄录下来,等回去要背……恐怕这将是常小侯爷平生会背的第一首诗,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一首。

  王士骐探询的目光转过来,张敬修站起来,拱手笑道:“常小侯爷说的未尝没有道理,言为心声,诗词总以平正朴实为上,若求辞藻华丽便落了下乘。”

  王士骐听了倒颇为赞同,他父亲王世贞是后七子首领,提倡文学复古,“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追求古拙质朴,张敬修所言正与之相符。

  张懋修笑嘻嘻地补充道:“一代诗宗白居易每作诗便读与邻家老妪,凡老妪不能懂的字句必加以修改。刘兄的诗词虽好,恐老妪未能解读,而秦兄的诗,哈哈,莫说老妪了,居然连常小侯爷也能听懂,岂不比白乐天又进了一层?”

  说罢,他笑嘻嘻地朝秦林挤了挤眼睛。

  常胤绪听不出张懋修话里揶揄的意思,还觉得是在说自己好话呢,抬头挺胸十分得意。

  看看常胤绪自鸣得意的样子,和刘戡之拉得比马还长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张懋修的促狭捣乱,秦林忍俊不禁肚子都快笑痛了。

  众人明知张敬修、张懋修强词夺理,但这两位颇有乃父之风,雄辩滔滔无人能抗,名士、才子们就算有不服的也只能缩在肚子里生怕一不留神说出口,就被张家兄弟驳得体无完肤。

  王士骐又望着女眷那边问道:“那么方才张小姐拊掌赞叹,是否和两位尊兄的意见相同?”

  张紫萱秀发轻扬,丰神如玉,拊掌笑道:“方才听秦兄所言,忽然有感,世人做的诗万万千千,都晓得宝塔是下粗上细,词句无非是什么绝浮云、量青天之类,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想到把宝塔倒过来,变成下细上粗,仔细想想,秦兄语出惊人不师法于古,这就难能可贵了。”

  张居正变法,也以“不拘泥于古”为信条,张紫萱这么说就语带双关了,别人更不敢辩驳。

  王士骐无可奈何,只好又问徐辛夷。

  徐大小姐站起来,嘻嘻的笑:“我家里有太祖高皇帝写的一首诗,‘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二声撅二撅。三声四声天下白,褪尽残星与晓月’,秦林这家伙说的‘一座宝塔平地出,上边小来下边粗’倒和这首诗有些儿像。太祖高皇帝的诗自是好的,想来秦兄的诗也极好。”

  全场目瞪口呆,徐辛夷自己不觉得,其实她说秦林作诗像朱元璋的诗,这就是僭越了。

  王士骐走近了小声道:“徐小姐世受国恩,这话自己说说是不妨的,只怕传出去别人误会秦兄僭越。”

  “徐小姐口不择言,可害了秦兄啦!”贾子虚焦灼的拍着手:“本来小弟好意邀诸位作诗,但这话传扬出去,岂不是叫人误会秦兄有不臣之心吗?”

  刘戡之郁闷了半天,终于逮到了机会,鼻子里冷哼一声:“哼,这种笨女人,谁娶了谁活该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