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燃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沿，双手紧握着拳头，看着手表上的指针一格一格的转动着。
外面的交火声还在继续，但听起来战况已远不如刚刚激烈。零星的枪声中夹杂着杨波用大喇叭喊话的声音，让姜义燃觉得格外亲切。
天空已吐出鱼肚白，这一场噩梦终于要接近尾声。
走廊尽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是破门锤撞击门板发出的一声又一声巨响。姜义燃坐在离门最远的地方，默默看着门框变形木屑横飞，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门锁在重击下直接脱落飞了出去，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脚踹开门，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床边把姜义燃拉起来紧紧抱进怀里，全然不顾身后特警的目光。
“你来啦。”姜义燃抱着他微笑的说道，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焦虑。信息到底有没有成功传递出去，老大有没有带足人马，他们该如何在四面环山的条件下将敌人包抄，在激烈的交火中老大会不会受伤？这些天姜义燃每天都在被这些疑问无止境的纠缠，越想越害怕，精神已经快要达到极限。
“等着急了吧？”周易揉着他的后脑勺，一路赶来都沉着冷静的刑警队长在这一刻却抑制不住的双手发抖。没人知道这些天他内心有多焦灼，从发现姜义燃失联开始，搜索、侦查、接到信息、调派警力、布置任务、指挥行动，他几乎就没合过眼。
“没有，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只想你平安的来。”姜义燃吸了吸泛酸的鼻子，贪恋的呼吸着周易颈间的味道。
门外的特警识相的去别的房间救人了，合作这么多次，这一对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周易捧着姜义燃的脸，心疼的责备道：“臭小子，能不能别总拿你自己当抓贼的坐标，这都两回了，你就不怕我这心脏承受不了？”
姜义燃无奈的耸耸肩：“我也不想啊，可能我柯南附体吧，要么我就是老天爷派来帮你跑地图找Boss的。”
周易抵着他的额头：“真想把你带回家关起来，不要到处乱跑。”
“好啊，你快把我带回去吧，这鬼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呆了。要不要像上次那样，把我绑起来？”姜义燃朝他眨了眨眼睛。
“咳……”周易心虚的朝门外看了眼。“我倒是想，可是还有活儿要等着你干呢。”
姜义燃撇撇嘴：“你知不知道我刚下班没多久，你这个活儿最好比盯着几只嗑药的猴子要有意思。”
“那必须的，整个警队都听你调遣，你说抓谁就抓谁！”
“哇，要不要这么大排面啊！”
两个人调侃着一前一后走出门，隔壁关着的同学已经被特警救出带往楼下。姜义燃的任务是辨认每一个被逮捕和被解救的人，以防有歹徒鱼目混珠趁机逃脱。
外面的交火已经停止，警灯红蓝交织的光线透过走廊窗户照射在姜义燃身上。周易停下脚步，看着他略显消瘦的身影。“小燃。”
姜义燃转过身：“老大？”
周易看着那双比月光更皎洁的眸子，认真的说道：“你做得特别好，你传出来的信息非常重要。你……你是个当警察的好材料，我很期待你正式成为刑警的那一天，把我的世界变成我们的世界。我会全心全意跟你在一起，绝对不会退出。”
姜义燃定定的看着周易，忽然就红了眼眶。他狠狠的的抹了把眼泪，抱怨道：“你怎么这样儿，这时候招我哭，这么多人在外面呢，被看见丢死人了。”
周易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谁敢笑话我们姜顾问啊？你可是这次行动的大功臣，不得了了，你这都参与多少个大案了？再这么下去，怕是局长都要亲自上门去请你了，我这队长的位子岌岌可危啊！这位柯南同学，我求你收了神通吧！”
姜义燃破涕为笑，抹了把脸：“那我尽量吧。”
—————
姜义燃跟着周易来到楼下，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特警武装车上那一个个弹孔时还是心有余悸。初升的红日已经将光明洒向大地，只是这山坳仍处在黎明交界的昏暗里。
这个制毒组织的人数比姜义燃以为的还要多，他之前一直是实验室和宿舍两点一线，没有机会见到工厂的全貌。此时被一群特警持枪包围着的人竟然在地上蹲了一大片，一眼望过去还挺壮观。周易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生怕辨认过程中哪个歹徒突然起了恶念。
关在仓库里的同学也全都被解救了出来，他们的健康和精神状况都很不好，急需要治疗。姜义燃来到刘钲面前，对方正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
“我说过，我不是坏人。”姜义燃挑了挑眉说道。
刘钲点了点头：“之前……抱歉。”
姜义燃摇了摇头，伸出手跟他握了下，以示和解。
车顶的探照灯刺得人眼花，姜义燃揉了揉眼睛朝四周张望着。“不对……”他皱起眉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小燃？”
“少了个人！”姜义燃快速在那群人里穿梭着，没有，没有，还没有！
“请问，是所有被捕和被解救人员都在这儿了吗？”姜义燃问向特警队的高队长。
高队长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少了最重要的那个嫌疑人！”姜义燃再次扫视了一遍群人，确定里面没有那个人的身影。“高队长，老大，他们的研究负责人叫白羽馨，是个女人，身高大约一米七，长发，体型偏瘦，请你们立刻下令搜索，不要让她给跑了，如果她把新型毒品的配方带出去……”不等他说完，特警队和刑警队已经行动起来，除负责看押的人员外其他人全部散开进行地毯式搜索。
“老大我跟你一起吧，我认识她！”姜义燃跟在周易身后，生怕他又让自己回车里等着。
周易什么都没说，只来到车边取了件防弹背心递给姜义燃。“穿上，以防万一。”
“好！”姜义燃喜出望外，赶忙接过防弹背心。
他还没来得及把背心穿上，旁边的一间库房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一辆黑色Ranger撞开库房的大门，直直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周易赶忙抱着姜义燃滚到一旁，Ranger与他们擦身而过，快速驶向崎岖的山路，扬起的尘土让一切都淹没在一片模糊里。
“上车！”周易和姜义燃爬起来二话不说跳上大切就追了上去。
大切在坑坑洼洼布满碎石的山路上飞驰着，简直要把人的内脏都给颠出来。姜义燃紧紧拉着侧面的扶手，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眨都不敢眨一下。什么都看不见，他们的视野完全是灰蒙蒙一片，只能通过前车朦胧的刹车灯来判断与目标的距离。
车子离开了山坳开上了盘山路，在这种能见度中飙车，每一个转弯都是一次生死考验。
“老杨，赶紧叫支援在山下设关卡拦截！”周易对着通话器喊道，紧握方向盘的手心在不断冒汗，车技了得的他从未如此紧张过，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儿。通话器那边传来的是断断续续的杂音，这里群山环绕，无线电讯号严重受到干扰。
“小燃，给老杨打电话！”周易想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姜义燃，可就这么分心的一秒钟，前方遇到一个发卡弯，黑色Ranger在转弯时突然遇到一个泥坑，躲避不及立刻甩尾横向打滑。
周易赶忙踩下刹车，然而泥地里刹车根本不起作用，他们眼睁睁看着大切朝Ranger的侧后方撞了上去。周易本能的微动方向盘，让姜义燃坐的那一侧避免遭受撞击。
Ranger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纵向翻滚了一圈，最后在了十几米远的地方撞上岩石停下，车头完全变形。而大切被碰撞改变了运动轨迹，半边身子开上了山壁，然后横向翻滚两圈，最后四轮朝天的在距离悬崖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眼前被弹出的气囊遮挡了视线，耳边是持续不断的金属和玻璃破碎声，无数的残片疯狂抽打在身上，感觉自己就要被打成筛子，天旋地转的几秒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当车子终于停下时，姜义燃只觉得天地颠倒，胳膊腿儿似乎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周易，可是他现在大头朝下被安全带和气囊卡在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根本连头都转不过去。
“小燃！咳咳咳……小燃你……咳咳……你怎么样……”
身旁传来周易夹杂着咳嗽声的呼唤，姜义燃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一些。
“老……咳咳咳咳咳咳咳……”姜义燃刚一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把他的话全部吞没。
周易摸索到了安全带卡扣，解开后费力的从破碎的车窗往外爬。到处都是玻璃碴和尖锐的石头，他的手掌瞬间就被划出了无数小口子，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救姜义燃。
姜义燃那一侧刚好对着Ranger的方向，他稍稍转过脸，就看到Ranger的不远处趴着一个人。那人衣服破烂浑身是血，明显是没系安全带被车子给甩了出去。从体型和发型判断，那人应该就是白羽馨。
周易总算是爬出了车子，他的一只脚踝受了伤，一瘸一拐的来到姜义燃这一侧。姜义燃总算是停止了咳嗽，大口喘着气：“老大……我……我没事儿……你赶快去……去看她……别让她……跑了……”他费力的指了指白羽馨的方向。
周易看着他犹豫了下，姜义燃身上看起来没有明显血迹，能说话意识清醒，说明应该没有大碍。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不能再让嫌疑人在眼皮子底下溜掉。他一咬牙，转头一瘸一拐的朝着白羽馨走了过去。
女人被翻了过来，她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擦伤，左侧头骨破了个大洞，鲜血正不断的汩汩涌出。她再也不会用这张脸去迷惑别人，也再也不会用这脑袋里的聪明才智去祸害人了。
周易探了探她的脉搏，朝姜义燃摇了摇头。他瘸着回到姜义燃身边，这一来一回已经疼得他头上汗珠直往下掉。
姜义燃总算是摸到了那该死的安全带卡扣，可是卡扣在撞击中变了形，不管怎么按都不管用。幸好周易是穿着武装出来的，掏出警用匕首三两下就割断了安全带。被释放的姜义燃终于可以往车外爬，可大切的下面是一块岩石，姜义燃的移动破坏了不稳定的平衡，车子开始朝一侧滑动。
“小燃！！！”
“啊啊啊啊！”
姜义燃的身子才爬出一半，一只脚就被卡在了变形的金属和座椅之间的空隙里。周易如果要去帮他就必须要进入车内，势必会再次打破好不容易建立的危险平衡。
“算了老大，别费劲了，高队长和杨队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人多了才好弄，我没事儿的。”姜义燃看着周易手上深深浅浅的割伤，心疼的不行。“你放心，我的脚趾能动，说明神经和血管都没事儿，只是关节卡住了而已，没有危险的。”
周易仔细检查了下他被卡住的腿，确定没有截肢风险，又查看了下他身上的其他部分，帮他调整到一个相对不那么难受的姿势，托着他的脑袋让他能舒服一点。盘算着他们刚刚的车速和开出来的距离，高队长他们的车载重大，在盘山路上不可能像周易那样飙车，估计大概再有个不到十分钟就能赶到了。
“老大，咱们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姜义燃枕着周易的大腿仰视着他。
“咱们不一直都是吗？”周易摸着他的头发，心疼的看着他额头上的擦伤。
“老大……”
姜义燃刚要说什么，两个人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啜泣声。周易猛的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孩正朝着地上躺着的女人蹒跚的走过去。
“许怡琳？？”姜义燃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女孩。她怎么会在这儿？
许怡琳也一瘸一拐的，身上有多处擦伤，看样子她刚刚也在那辆Ranger里。她来到白羽馨身旁，看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女人伤心欲绝的哭泣着。
周易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姜义燃。姜义燃倒并没有太过意外，许怡琳的确从一开始就很可疑，他也从未排除过对她的怀疑，只是她的存在对于大局没有影响，他也就没有太当回事。
“同伙。”姜义燃想来想去就只说了这两个字。故事太长，留着回去慢慢再讲。
周易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把姜义燃放到地上，起身朝着许怡琳走去。
脚踝很疼，肿得老高，他走得很慢。许怡琳忘我的哭泣着，似乎世界已经与她无关。他们一侧是怪石林立的山壁，一侧是陡峭的悬崖，崖边生着倔强的杂草，崖下是滚滚的隽江在湍急流淌。
真是个好天气啊！周易忍不住想。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面庞上，让汗水闪闪发光。
远处已经有了隐隐的隆隆声，不出意外是自己人在来的路上。周易真的好累好累，这么多天的极度操劳，又上演了这么一出极品飞车，让他整个人筋疲力竭。他现在只想赶紧跟姜义燃一起被送进医院，来个双人病房，两个人手拉手往那一躺，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当许怡琳突然举起枪对着他的时候，周易的脑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是作为一名刑警的身体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拔出手枪！
许怡琳用一把点二二口径的小型手|枪对着周易，全身都在不停的颤抖，哭得不成人形。周易看着女孩孱弱的身影，微微松开扳机。她太年轻了，无论是出于人道还是出于一个警察想要给案件留活口，他都不愿意朝她开枪。9mm子弹在这个距离造成的杀伤力巨大，即便他朝着非要害部位打，从这偏僻的山路到达有条件的医院这一路上，失血也能要了她的命。
“你别激动，把枪放下。”周易松开枪，把手举在胸前，眼神诚恳语气温和。“只要你别做傻事，我保证不开枪。”
然而许怡琳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用枪指着他边哭边尖叫着：“你杀了她！！！”
“他没有！！白老师是车祸死的！你先把枪放下！”姜义燃在周易身后喊道。看着枪口对着周易的瞬间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用那只可以活动的脚疯狂踹着车架，想要把被卡住的那只脚拿出来，好去帮周易。
“小燃你别动！”周易焦急的喊着，生怕车子因为震动再次移位。
“如果不是你们她根本就不会死！！！！！”许怡琳声嘶力竭的喊着。
“那是因为她自己犯了罪还拒捕！！！”
“你闭嘴！！！！！！”许怡琳尖叫着朝姜义燃的方向扣动了扳机。子弹当的一声打在大切的金属框架上，迸发出细小的火花。
周易一瞬间头皮发麻，如果这一枪打中了姜义燃那他真的要疯！他二话不说立刻持枪就位，然而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把枪口微微偏向一边。
子弹从许怡琳耳边擦过，卷过的气流撩动起她的头发，嵌入她身后的Ranger发出清脆的声响。
“把枪放下！！！”周易目光凌厉的看着她，发出最后的警告。
大队人马已经出现在远处的盘山路上，随着高低起伏时隐时现。如果特警那边的狙击手就位，这个小姑娘再这么食古不化，那周易就是再不忍心也救不了她的命。
许怡琳被刚才那一枪给吓傻了，全身抖得像筛子，连动都不会动了，只是一直不停的哭。周易非常缓慢的一点点靠近她。“听我的，把枪放下，你还这么年轻，就这么死了太不值了。”
许怡琳看着地上躺着的白羽馨染血的面庞，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那是她最爱的人，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为了她死当然值得。男人根本就不懂！
她缓缓的把枪口指向自己。
“别！！！”周易拼尽全力忍着脚踝剧烈的疼痛冲上去想要阻止她。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当周易来到许怡琳面前时，她突然再次调转枪口，毫不犹豫的对着周易扣动了扳机。
周易本能的朝一侧躲闪，同时也对准许怡琳扣动了扳机。
……
人是跑不过子弹的。
姜义燃在远处眼睁睁看着周易的头向后弹了下，子弹从他左耳后方穿出，带出的鲜血飞舞在清晨的阳光里，点点滴滴闪着光芒。而另一颗子弹则穿透了许怡琳的身体，她顺着惯性向后倒去，躺进自己的血泊。
周易身体失去控制，倒向身侧的悬崖。
“老大！！！！老大！！！！！！老大！！！！！！！！”姜义燃疯了一样的嘶吼着，眼看着周易的身影消失在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