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响,在庆祝着几个小时后即将到来的新年。

  餐桌上放着还未收拾的碗筷,两个人一起下厨做出的饭菜被吃得所剩无几,只有姜义燃订的那个奶油蛋糕缺了很小的一角。

  “你再给我喝一口呗,就一口还不行嘛……”姜义燃躺在沙发上枕着周易的大腿,伸手去够周易手上的啤酒。

  周易把手里的啤酒罐拿远:“你身上伤还没好全呢,不能再喝了。”

  “这叫什么伤啊,就剩点儿淤血没褪了,再说比喝酒激烈得多的事儿你都干了多少回了!”

  周易耸耸肩:“那是你勾引我的,怨不得我。”

  姜义燃上手隔着T恤在周易的胸肌上捏了捏:“这也怨不得我啊,就这身材,谁忍得住啊!”

  周易轻轻笑了下,用五指梳理着姜义燃新剪的头发。柔软温暖的发丝穿过指间,在掌心留下淡淡的洗发水气息。他突然间有点恍惚,想不起之前自己为什么要抗拒这份感情。其实把自己交到喜欢的人手上有什么难的,为什么要思前想后百般顾虑呢?爱情是件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遇上,有了这份幸运却不要,跟把一个亿彩票往大街上扔有什么区别?虽然生活里还有很多问题有待解决,可眼下的日子已经如梦般温存美好,人生本就是烦恼叠着烦恼,何苦再为难自己。

  “给。”他把啤酒罐递给姜义燃。“就一口。”

  姜义燃眉开眼笑的坐起身,准备好好来上一大口。啤酒罐还没到嘴边,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两个人诧异了下,周易问道:“你又叫了什么外卖吗?”

  “没有啊,可能是我的快递到了吧。”姜义燃放下啤酒,起身过去开门。

  周易刚想说“快递这个点儿不是应该都下班了么”,姜义燃已经把门打开了。

  “您是……”姜义燃打量了下来人,高级灰黑色驼绒大衣配五位数的男士围巾,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不怒自威。

  那人看到姜义燃愣了下,后退半步再次确认了下门牌号码。“这里是周易家吗?”

  “啊,是……”姜义燃还没来得及转身喊周易,来人已经推开他径自踏入屋内。“哎?你……”他刚想阻止,转身看到周易表情的瞬间立刻把想说的话全都卡死在喉咙里。

  “你来啦,今年好像早了点儿?”周易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啤酒喝了口,并没有打算让对方坐下的意思。

  “我不来难道等你回去看我吗?那我怕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了。”穿大衣的男人站在客厅中央,身上昂贵的装扮与这间狭促的公寓格格不入。屋内空调开得很足,他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也没有把那条低调奢华的围巾拿下来的意思,仿佛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

  “这倒是事实,要我回去看你,只有一种情况,我恐怕你并不想。”

  沈煜丰苦笑了下:“所以我只能来看你,看看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你怎么还住在这里?家里那么多大房子你不住,就算你不要我给你买的,你外公也给你置办了好几处房产,你怎么偏偏就要住在这么个贫民窟里!”

  周易嘲讽的笑了下:“呦,这话你也就跟我这儿说说,出去说看别人打不打你?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贫民窟长什么样?也不对啊,据我所知沈董事长在遇到我母亲之前也是穷人家出身啊,怎么过了太多年的好日子,就忘了本了?”

  沈煜丰的脸色有点儿难看:“所以你住在这种地方就是想一直提醒我对吗?你放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要,跑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当个小警察,住在这么个小公寓里,就是为了让我难受对吗?”

  周易不耐烦的皱皱眉:“你想多了,我住这儿是因为我喜欢这儿,当警察也是因为我喜欢这份职业,你别老给自己加戏行吗?你怎么想,我压根儿就不关心。”

  沈煜丰痛心疾首的看着他:“小易,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肯认我这个父亲?”

  周易冷笑了下:“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别再没完没了的问我这个问题了?我十几年前就回答过你了,只要我妈原谅你,我就认你。”

  姜义燃站在客厅一角,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易,眼底无尽的冷漠和绝情背后是被岁月淬炼过的抹不掉的悲伤。方才走廊灯太昏暗他看不清楚,沈煜丰进门后他才发现这对父子有着极为相似的神韵,尤其是那双眼睛,长得如同复刻一般。可此时那两双相同的眼睛正用完全不同的目光看着对方,中间是永远融不掉的坚冰。

  沈煜丰深深的叹了口气,把从进门起就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你可以不认我,但我不能不认你,你永远都是我儿子。”

  周易瞥了一眼那文件,封面‘遗嘱’两个字极为醒目。他并未打算去碰,只静静的以一种高傲的姿态看着沈煜丰。

  沈煜丰则放低姿态心平气和的说道:“我也到了要为身后事做打算的年纪了。你和沈博都是我的儿子,一人一半,我知道你不缺我这点儿钱,可我只想告诉你,作为父亲,我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亏欠你。”

  “一人一半?”周易挑眉道:“你写这个经过你那个小三儿同意了吗?她没原地撕了你?麻烦沈董事长赶紧把这个收好,我可不想被您夫人追杀。”

  “这个你不用管,我的遗产她没有说话的份儿!”沈煜丰激动道。

  周易不禁有些好奇:“怎么?夫妻不合了?还是您老毛病又犯了,尊夫人也没能逃过我母亲的命运?”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那笑容让沈煜丰不寒而栗。

  “总之,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遗嘱我不会再改,你如果不接受可以全都捐掉,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儿子。”

  “我接受。”周易把啤酒罐放到一旁,拿起那份公证过的遗嘱随意的翻动着。“干嘛不接受?你赚的这每一分钱都是靠当初欺骗我妈的感情换来的,你却只还给她儿子一半,你都已经这么会算计了,我哪里还有谦让的道理?”

  “我没有欺骗你妈妈的感情,我当初是真心待她……”沈煜丰闭了闭眼睛。“算了,不管我再怎么说你也不会相信了。我只希望你不要过多纠缠于上一代的恩怨,小博他是你弟弟,等我走了,你们兄弟还需要相互扶持。等你老了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亲人永远胜过于其他人,不管再怎么样你们兄弟……”

  “小燃,过来坐下。”周易突然打断了沈煜丰的话,朝姜义燃招了招手。

  猝不及防被cue到的姜义燃在沈煜丰凌厉的目光中慌慌张张的摆着手,满脸写着‘我不要,我害怕’。

  “过来。”

  周易只稍稍提高了一点点声调,姜义燃就本能的服从命令踏入战场。他小心翼翼的绕过沈煜丰,与周易隔了半米,在沙发的另一头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极力的想要缩小再缩小,好让那两个人注意不到自己。

  周易无奈的摇摇头,起身坐到他身旁,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这个才是我将来要相互扶持的人。您家那位扶不上墙的沈博,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了。”

  姜义燃局促不安极了,腿肚子转筋手脚冒汗,毕竟面前这位也算得上是他的公公/老丈人,这么尴尬的见面实在让人想要原地消失。

  沈煜丰却好像姜义燃压根儿不存在一样,连一个鄙夷的眼神都不屑给他,只盯着周易固执的说道:“小易,你年纪也不小了,玩儿够了就该结婚了。”

  姜义燃不自觉的抖了下,周易用力把他搂紧。“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只可惜咱国家目前还不允许,等什么时候合法了,我俩一定第一时间结,说不定到时候我心情好还会邀请你参加婚礼。”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小白脸儿!”

  “你再这么叫他一次试试看!!!”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姜义燃在心里疯狂尖叫着,怎么办怎么办!万一打起来他要帮谁啊啊啊啊!帮老大的话估计沈煜丰就悬了,会出人命的。帮沈煜丰的话估计他自己就悬了,横竖都要出人命啊啊啊!

  好在沈煜丰并没有继续硬刚下去,而是缓和了语气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小易,我知道你是在跟我置气。你们年轻人喜欢搞这些标新立异的东西我能理解,但是你迟早还是要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你不可能一辈子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你条件这么好,早点儿结婚生个孩子,人生才算是安定下来。”

  周易差点儿被他气笑了:“沈总,一个人自恋也要有限度。跟你置气?你配吗?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我这辈子不可能结婚生子,我天生就是是弯的,能听懂吗?我喜欢男人,我身边的这个就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想要一起安定下来的人,要不你问问他能不能生孩子?”

  姜义燃嘴角抽搐的看看周易,又看看脸黑赛锅底的沈煜丰,尴尬到脑子都不好使了,甚至默默的看了自己一眼。我能吗?

  沈煜丰依然不去看姜义燃,仿佛他是一件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样。“小易,你这个毛病我们可以慢慢治,其实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的,你要是就喜欢这个小……结了婚以后也可以继续养着他的。”

  “就像你对我妈那样吗?”周易眼神冰冷的看着他:“沈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热衷于养情人的。”

  沈煜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瞪了一眼姜义燃,对周易说道:“你就算是跟男人在一起,也应该找个跟你年龄相当出身相当的正经人,而不是这种出来卖的!”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给我出去!!”周易狠狠的瞪着他,没有用那个‘滚’字是他对父子界限最后的尊重。

  他压了压火气,毕竟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跟自己的父亲闹得太难堪。“麻烦沈总不要总是以己度人,你自己喜欢把风月场上的人往家里带,不代表别人也跟你一样。小燃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是你沈家永远都生不出来的优秀孩子,我本来压根儿就配不上他,是他不嫌弃我我才有幸能跟他在一起。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会一直跟他在一起。我不想再听见你用任何侮辱的字眼说他,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姜义燃整个人都傻住了,呆呆的看着周易。老大说的是真的吗?他居然觉得配不上自己?这怎么可能呢?

  沈煜丰非常不情愿的仔细打量了一下姜义燃。他在生意场上也见过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老板带各种各样的男孩出入场所,不得不承认,姜义燃跟那些脑袋空空眼里只有钱的年轻男孩看起来很不一样。

  周易转过脸对盯着自己的姜义燃笑了笑,揉了下他的头发,然后靠在沙发里对沈煜丰说道:“老沈,咱们把话摊开来说吧。你年年来找我,年年这套说辞,你是真的放不下什么父子情谊吗?如果沈博有出息能成为你合格的接班人,如果他不是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如果!”周易突然提高了声音:“他没有查出无精症的话,你还会一再的来找我吗?”

  姜义燃不自觉的又抖了下。完蛋了,沈家二少爷不能生,唯一的香火继承人还被他给拐跑了,他这是要被沈家追杀灭口的节奏啊!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对啊,他哥哥誓不再娶,他自己也被沈家大少爷给拐跑了,那姜家不也是断了香火嘛?还好还好,扯平了。于是默默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点。

  周易当然不知道他脑子里瞬间谱写了一场怎样的旷世畸恋,只当是气氛太过不友好让他紧张了,便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转而继续对沈煜丰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也知道我的职业,我想知道的事儿就一定能知道。你要的根本就不是我这个儿子,而是能把你的基因传递下去的香火,和等你死后能继续帮你二儿子擦屁股的工具人。算盘打得真好,你的精明,我一向佩服。只可惜人太过算计连老天都会看不下去,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有孙子。”

  沈煜丰自嘲的笑了下:“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对吗?”

  周易摇了摇头:“是老天爷给你的报应。对于你这种背信弃义、自以为是又满脑子传宗接代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报应。”

  沈煜丰站在那里苦笑着,眼神里的斗志全然熄灭。他依然穿着驼绒大衣戴着围巾,甚至连大衣扣子都没解开过一颗。可他额头的汗已经消失了,不仅如此,即便是在空调开到二十几度的室内,他仍感到四肢冰冷,从心底发出的寒意让他牙齿打颤。姜义燃看着他,觉得他比刚进门时一下子老了十岁。

  “是啊……这就是我的报应……”沈煜丰扬起头,不让两行老泪落下。“小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后悔当年的选择。”

  周易平淡的看着他:“我信。可错了就是错了,再也回不去了,我们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沈煜丰闭着眼睛,终还是流下两行泪水。他抬手若无其事的抹掉,看着两个人说道:“那你们俩,好好的吧,希望你能幸福。”说完又看向姜义燃:“拜托你,好好照顾他。”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遗嘱,转身朝门口走去。

  姜义燃本能的想要起身去送他,被周易一把给按了回去。

  周易看着那副不再如记忆中挺拔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没有大仇得报的爽快,也没有曲终人散的伤感,只是一如既往的,无奈和怅然。

  沈煜丰拉开门,与外面正准备敲门的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门外的人愣了下,探头往里面看了眼,想确定自己没有走错门。

  周易看到那人默默的叹了口气。得,今儿可真够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