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虽叫个大雪，但在隽州，这个节气基本上没有下过雪。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稍微休息了会儿，难得的晴天让人心情都敞亮了许多。
“所以是男人在外面有了小三，这个小三逼他离婚，事情被原配知道后，上门去找小三理论，争执中小三持刀想要行凶，却被原配夺刀反杀。之后原配打电话给男人，两个人一起处理了尸体。尸体被发现后，我们抓到这个男人，他一口咬定是他杀死的小三，想为原配顶罪。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爱他老婆还是不爱呢？”张翔抱着保温杯，学着杨波的样子眯着眼睛吹着漂在上面的枸杞，跟同事讨论着刚刚完结的一个案子。
“应该还是爱的吧，不然谁会去顶掉脑袋的罪啊？”
“爱老婆那他还找小三？好好过日子不就没后面这些破事儿了么。”
“男人嘛，吃锅望盆是常态。”
“哎小韩，这我可不同意啊！你看看咱们办公室里这些老爷们儿，哪个是吃锅望盆的？”
“你们倒是想，一个个全是母单狗，连锅都没有，盆更是没影的事儿，想渣也得有那个资本。”
“我们没资本，那老大总有吧，多少小姑娘往上生扑啊，他要想渣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你看他渣了吗？所以啊，你不能总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韩芸菲哼了声：“老大是不渣，他都快出家了。”
周易坐在电脑前奋笔疾书写着材料，头也不抬的插了句：“你们聊天能不总捎上我吗？”队里万年难得有这么清闲的片刻，他这个当领导的还得见缝插针写报告。
董星文一边剥着橘子一边说道：“要我说，咱们队里全是光棍，这都怪老大没给咱们开个好头！老大就应该赶紧给咱们打个样儿，娶个漂亮嫂子过门，然后三年抱俩，说不定这局面一打开，咱们后面这些人就全都顺利脱单了。”
“对啊，老大赶紧娶个媳妇帮咱们队改改风水吧！”
“人家也想要甜甜的恋爱啊！”几个糙老爷们儿附和着。
韩芸菲一脸认真的说道：“相信我，你们并不希望打开这样的局面。”
周易抬头瞪了她一眼。
“谁说我们不需要？你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左一个右一个的备胎，人家越野车都没你备胎多！”
“我我我怎么就左一个右一个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备胎多了？”
“我这只，还有这只……”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又呛上了，周易被吵得头痛，真想吼他们一句：应知应会都背了吗？！
桌上的电话响起，离得最近的杨波接起来，几秒钟后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老周，有任务。”他声音不大，但几个喧闹的人在听到后三个字时就立刻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命令。
“派出所来报说辖区发生了火灾，消防已经赶过去了，他们需要我们增派人手去帮助疏散周围群众和维持现场秩序。”
周易立刻起身道：“留两个人值班，剩下的都跟我走。老杨，地点呢？”
杨波看着他：“隽大，化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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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周易按下方向盘上的挂断键后立刻就再次按下拨出键，在一声声回铃音里心急如焚，期待着下一秒钟电话就被人接起。
杨波坐在副驾驶安慰道：“老周，你别太担心了，哪儿那么巧他就刚好在那栋楼里啊。他说不定就是忙着复习把手机给静音了。”
“我知道。”周易声音十分镇定的答道，手上却依然重复着拨出电话的动作。
前方两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在公路上飞驰着，黑色大切紧随其后，拨开车流朝着目的地狂奔。还未到隽大校园，远远的便已能看见一片浓烟直冲天际，原本晴朗的天空都被蒙上一层灰色，如同死神在空中盘旋。
周易的心立刻狠狠的揪了起来，看样子火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隽州大学”四个大字依然熠熠生辉，车子从下面驶过的一瞬，周易忍不住朝校门边看了眼。虽然知道不可能，可心里依然有一份微小的期盼，希望可以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谁能想到当日雨中一别竟可能是……
周易轻轻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从脑中赶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车子在校园中穿梭，那一条条路姜义燃都曾带他走过。路边有许多学生在朝着化学楼的方向赶去，周易总觉得看哪个都像是姜义燃。
当那栋崭新的白色教学楼出现在周易视野中时，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昔日里宁静又大气的景象不复存在，洁白的墙体已被熏得漆黑斑驳，四楼以上的窗子不断窜出浓烟，东面的几扇窗子已烧得只剩框架，火舌正从里面不断探出，与消防水枪喷出的水柱胶着缠斗着。
几辆消防车停在楼下，云梯升入半空中，正在与死神进行着殊死搏斗。保安和派出所调来的民警组成人墙，阻挡着聚集得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无数人高举手机，将灾难现场第一时间传播向远方。
周易他们将车停在外围，穿过层层人墙，来到指挥车旁。特警支队、刑警支队、各个派出所和整个学校的保安全都被集合在一起统一服从调遣。由于化学楼的实验室里储藏着多种化学试剂，虽不至化工厂那样量大，但燃烧后产生的有毒气体依然会对周围的师生造成伤害，且火势猛烈随时有爆炸的危险，及时疏散地面及附近楼的人员是需要警方配合执行的第一要务。
周易他们被派去化学楼对面的教学楼疏散师生。动身之前，他看到准备进入火场的消防员穿的是银色防火服而不是普通灭火防护服，防火服耐千度高温，里面是什么情况不言而喻。他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在执行任务前再次拨打了姜义燃的电话。
依然是无人接听。
当那个冰冷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时，他无可抑制的回想起男孩站在雨里目送他的画面。
那只是一次简单的告别，又不是不会再见，他为什么要执拗的站在那里不动。难道冥冥中真的早有预感，这一别会是永别？
周易越来越无法安慰自己，越来越不相信姜义燃只是在某个地方安静的看书。
心里疯狂担心一个人的安危却因为职责而不得不去执行其他任务，自从遇到姜义燃，这种折磨他已经尝过了不知多少次。周易以为只要姜义燃不再做警察，他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种情形，此刻却被现实狠狠的抽着耳光。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心烦意乱，尤其是看到那些聚集在教室窗前拍照不愿服从命令撤离的学生，心中的怒火更是一下窜到老高。
“赶紧往下撤！不知道对面楼随时可能会爆炸吗？！还站在窗口，找死吗？！”
周易怒斥着几个忙着拍短视频往网上发的学生。几个人见到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缩了缩脖子，极不情愿的拿着手机磨磨蹭蹭的往外走，边走还边忙着写视频文案。
周易拼命压抑着胸中的怒气，要不是警察的身份压着，他真想一人给上一脚。对面楼里不知有多少师生生死未卜，这几个小孩不但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幸运，还忙着用别人的灾难为自己搏点击率。
一个学生在路过周易时瞪了他一眼，周易强忍着不给他后脑勺来一巴掌的冲动，目送他离开。正准备转身去下一间教室时，他目光无意间扫到了男生满是动漫元素的手机壳，姜义燃也有个类似的手机壳。猛然间周易灵光乍现！刚才他方寸大乱竟然忘了，此时才忽然记起他曾在姜义燃的手机壳上贴过一枚追踪器，而姜义燃离职交接的时候并没有把那个小东西还给他。
周易双手颤抖着打开手机上的追踪软件。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希望什么，有还是没有。
当答案揭晓时，周易整个人站不稳向后退了两步。那个如同在呼吸般一闪一闪的红点在地图上显示的位置正是对面那栋火光冲天的大楼！
正在此时，死神如同感受到了他的脆弱一般，及时的赶来给他补上一刀。一声巨响划过天空，对面楼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爆炸！
爆炸并未对他们所处的这栋楼造成破坏，但已足够给那些自以为很安全的学生拉响警报。滞留在教室做“第一现场报道”的学生们终于知道怕了，纷纷从教室撤离。走廊里的人一下子变得多了起来，为了防止发生踩踏事件，警员们一路为他们做着疏导工作。
时间，从未如此令人疼痛，时钟每走一秒，对周易都像是钝刀在皮肉上割下一刀。
抬手，指挥，说话，他的身体不属于自己，只是在职责的驱使下机械而本能的重复着这些动作。耳边是尖刺的耳鸣声，混杂着自己沉重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让他窒息。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走廊里越来越空，他们要做的是再次一间间教室确认所有人都已经安全撤离。
周易踏着破碎的脚步跑到杨波面前。“老杨，你帮我盯着这边儿，我……”他喉咙哽住，双眼通红。
杨波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老周，出什么事儿了？”
“姜小燃……姜小燃在里面……”他颤抖着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拿给杨波看，却发现上面的红点消失了。
红点不是移动了，而是消失了，代表信号发射器已经彻底失效了，代表……
周易抬头看向杨波，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他丢下杨波，疯狂的朝楼下奔去。
明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可谁又能对爱人置身险境无动于衷。周易从警这些年，做过无数次阻拦家属进入险情的工作，面对那些崩溃无助的家属，他只觉得是人之常情，却也并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直到此时此地他才知道什么是锥心刺骨之痛。男孩站在雨里对他微笑的样子不断在脑中浮现，被淋湿的发梢仿佛还就在眼前。周易恨透了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分开，为什么不说出口。
姜小燃，你不可以就这样走，我还没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是我错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我是对你好，我以为来日方长，我是个混蛋，蠢货，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别这样离开我……
周易来到消防指挥车旁边，见到刚从楼里撤出来的西城消防中队于队长，赶忙冲上前去。“于队，请问火场里面还有被困人员吗？”
于队长顶着一副被烟熏得漆黑的脸看向他：“周队啊，大楼里面能够进入的区域我们都已经彻底搜索过了，所有被困的师生都已经被转移出来了。”
“能够进入的区域……那……那其他区域呢？”
“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是我们的防火服都进入不了的区域，就算是有人，生存几率也是零。我们当然要最大限度的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但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听到“生存几率是零”几个字，周易不自觉踉跄了下。
于队长这才发现他的异常。“周队，你这是怎么了？”
周易红着眼眶，十分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我……我弟弟可能在里面……”
于队长愣了下，旋即安慰道：“周队，以我们刚刚进入火场的情况，和被解救出来的群众口述来看，里面还有人员被困的可能性不大。刚才被疏散和解救出来的人比较多，你弟弟很有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我们已经把轻伤人员暂时安排在对面那片篮球场上了，伤势比较重的都被送去医院了，我建议你还是在这两个地方仔细找一下。”
听了于队长的话，周易稍微冷静了些，但仍是极不放心的盯着大楼的入口。
于队长打量了下他的神情，故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说周队，你可千万别干硬闯火场这种事儿啊，不仅毫无意义还给我们的工作增加难度。”
周易眼神躲闪了下：“不会……谢谢你。”
告别了于队长，周易匆匆来到临时安置轻伤人员的篮球场。上一次他来这里时，身边站着个大男孩，笑着问他是不是喜欢他皮肤黑一点儿。
生活真他妈会开玩笑。
被安置在这里的都是受到惊吓或者有少量烟雾吸入的人员，他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互相安慰着，学校负责人正在对他们的信息进行登记。
周易小心翼翼的穿梭在一群年轻人当中，心在希望和失望中被反复折磨。平时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姜义燃，绝对不会认错，可现在却看哪一个都像，哪怕连身高体型都不怎么附和的，他都要走过去仔细看一眼，生怕自己眼神不好看漏了。
不是。不是。还不是！
他已经快把整个安置点都找完了，心里的希望也在一点点熄灭。
前面角落里有几个男孩子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刚才的惊险。
周易看着那个身穿运动外套背对着自己的男孩，心跳如雷的朝他走过去。
“老大！”
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