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之前一样,让队里的人接送你上下班,你去上课的时候不要在外面随便吃东西,不要单独行动。回到家门窗都关好,不要轻易透露自己的住址。”周易把姜义燃叫到一边,不停嘱咐着。

  “老大,你也带我去吧,我肯定不会给你添乱的!”

  周易摇了摇头:“不合规矩,不管是职务还是经验,你都没有执行这种任务的资格,再说你现在还是我们的保护对象。”

  “可是之前为了抓蚊子,连卧底我都做了。”

  “那次是我考虑不周,幸亏你没出什么事,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再说你胳膊上还有伤呢。”

  “我的伤没事儿了,真的!”姜义燃赶忙抬起自己的右手,向周易展示着灵活度。

  周易看着那薛定谔的右手无奈的笑了下:“那我就放心了,这样你自己在家洗澡刮胡子什么的就都没问题了。”

  “…………”姜义燃心虚的无言以对。

  “行了,别磨叽了,我估计最多四五天就回来了,把你手机给我。”周易朝他伸出手。

  姜义燃不明所以的掏出手机,解了锁放到周易手里。难道老大要给自己留个私密联系方式?

  结果周易并没有去按屏幕,而是翻过手机背面,将一个纽扣电池一样的东西贴到了上面。

  “定位器,有了这个即便你关机我也能知道你在哪儿。特殊时期想确保你安全,没意见吧?”

  姜义燃轻轻抚摸着那个小圆片,莫名觉得有点甜。“没意见!老大,那你没事儿的时候就多追踪一下我吧。”

  周易笑道:“我又不是偷窥狂,这个是关键时刻才用到的。”

  “干嘛非要关键时刻,你想……起我的时候用就行。”姜义燃笑嘻嘻的看着他。

  周易不想去接他放出的信号,干脆的结束了话题。“那我走了。”

  “哎老大,我陪你回家收拾行李吧?”

  “不用,我后备箱常年放着行李箱,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哦……那……”姜义燃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轻轻拽了拽周易的衣袖:“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嗯。”周易面无表情转身离开,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

  飞机落地后,三个人马不停蹄的赶往宁禹分局开会。宁禹的同事已经在王显宗所开的水果店外布置好了埋伏点,掌握了他的日常行动轨迹。根据线报,王显宗的藏毒窝点位于穆源村的一栋民房内。他们须等到王显宗去到窝点时才能实施抓捕,人赃并获才好定罪。

  周易坐在指挥车内,看着屏幕里水果店对面暗藏的摄像头传回的画面。宁禹地处西南多山多雨,比隽州更为潮湿,但却没有隽州那般酷热难当。太阳钻出云层,将车窗上刚刚下过的雨滴照射得如宝石般晶莹。

  这天是周末,他们来到宁禹已经五天了,王显宗依然两点一线按部就班,没有任何破绽。张翔在跟宁禹的同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两个人口音相去甚远的普通话聊起来竟然意外融合得很好。汪铎在一旁紧盯着监控,生怕错过嫌疑人任何一点细微的异常。他很珍惜这次出来学习的机会,不曾有过一丝懈怠,周易都觉得他的弦绷得有点太过了。

  从离开隽州到现在,周易回复姜义燃的信息不超过十次,每条字数不超过十个字。说不上到底是在闹什么别扭,就是想故意冷着他,气他故意撩拨搅乱一池春水,也气自己三番五次看管不好自己的心。

  周易现在越来越希望这个案子快点结束了,等解除了姜义燃的人身安全危机就立刻让他搬走,该滚回哪儿就滚回哪儿去,别再整天在他眼前乱晃了。现在多一日接触,日后就多一分痛楚,他都这个岁数了,不需要什么青春疼痛了,实在是没必要。

  他拿出手机,强迫症般打开信号追踪软件。那个小红点就老老实实在他家的地址闪烁着,一下一下,像是心脏跳动的节奏。

  小孩儿倒是挺听话,周末也不到处乱跑。估计这会儿在看书,又要上班又要休双学位,就算是神仙也会觉得不堪重负吧。周易每每想起姜义燃对着那天书一般的字符写写画画时,便觉得那孩子果然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这身制服给他带来的光环,别说什么偶像,估计姜义燃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正因如此,他才坚决不接收姜义燃给出的一切暗示。避免泡沫破灭后的自取其辱,是他给自己保留的最后尊严。

  “老大!你看这个人!”汪铎突然指着屏幕叫道:“他进门后随手拿了两个苹果就直奔帐台了,连挑都没挑一下。”

  几个人闻言立刻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监视器上。只见画面中的瘦高男子从手包中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若无其事的递给王显宗。王显宗捏了捏厚度,便将它收好。

  瘦高男人转身一边啃着手中的苹果一边悠哉悠哉的离开了水果店。

  “看来今天有戏了!派两个人跟着那个瘦高个儿。”

  —————

  这一天王显宗照常按时关店,开着他小货车离开。只是在开到大路的分叉口时,他没有转向平日里一直去的方向。

  周易他们所乘坐的指挥车颠簸在泥泞的山村道路上,被同事偷偷放置在小货车里的追踪器帮他们指引着王显宗的方位。

  空气里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儿,天空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月光。分明已是夜晚,气温却比白天更加闷热,远方传来阵阵闷雷,又是一个如常的雨夜。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将车停在了村外,潜伏着进了村。

  王显宗的车停在了一栋二层民房院外。这是个典型的西南建筑,白墙青瓦吊脚屋檐,二楼走廊有着粗糙又繁复的雕花栏杆。房子比较老旧,斑驳的外墙上布满青苔,屋顶的瓦片也残缺不全。

  王显宗推门而入,随后屋内便传来阵阵交谈声。

  周易心中一喜,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但与王显宗对话人的声音跟王显群录制的视频里那个上线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由于王显群提供的视频光线太暗,即便姜义燃下了很多功夫做技术处理,依然无法达到在数据库里匹配人脸的程度。他们本来是打算抓住王显宗后再通过他去抓上线的,没想到曹操自己送上门了。

  周易这边一行八人全部配枪,只要对方没有加特林,谅他们插翅也难飞。宁禹分局刑警队的于队长是个个头不高身手十分矫健的人。他一马当先只身翻过后墙潜入院内侦查,其他人留在原地待命。

  王显宗坐在屋内的长凳上,给自己倒了碗桌上的凉茶,驱赶着一路奔波的暑热。旁边靠墙放了张八仙桌,一个戴黑框圆眼镜留着寸头的微胖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前用刻刀细心雕刻着一枚核桃,王显宗进门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一边埋首于艺术创作一边跟王显宗搭着话。

  通过他们的交谈,于队长确认了这栋房子里藏有毒品。他用通话器发出指令,一队人迅速各就其位,如雨燕掠过屋檐般轻盈,悄无声息中就将这座房子围得固若金汤。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随而至的是震耳欲聋的一声惊雷。

  王显宗下意识的朝通向院子的堂屋门口看了眼,却只见一队人马如神兵天降,箭一般冲进屋内!

  中年眼镜男吓得浑身一抖,丢掉刻刀下意识的就去摸藏在八仙桌下面的枪,手还没碰到枪就已经被黑黝黝的枪口抵住后脑。

  “不想脑袋开花,就把手举起来。”周易在他身后冷冷的说道。

  手往前一寸是现在死,举起手来是审判后再死,但如果多交代点儿说不定也可以不死。

  求生的本能让眼镜男乖乖举起双手。在手铐扣上的一刹那,他脑子里居然不合时宜的想到:这个核桃是雕不完了,可惜。

  “搜!”

  于队长一声令下,除去负责看押的警员外,其余人各自散开在房子里搜寻着毒品的踪迹。

  周易和汪铎及另一名宁禹的同事来到二楼。不管他们脚步再怎么轻盈,老旧的木地板依然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二楼有两个房间和一个用布门帘挡起的厕所。三个人分散开来,各自朝着目标房间推进。

  周易一脚踹开一间房门,用枪指着屋内。空无一人的房间简陋而整洁,看样子每天都有人打扫。房间内残留着烟草的味道,周易皱着眉来到窗边,看到放置在窗台上的烟灰缸。他猛地转身朝外跑去,搅动起的空气让烟灰缸里还未全熄的烟头闪烁起暗红的火光。

  王显宗进门后没来过二楼,眼镜男一直坐在桌前未动,这个烟头说明这房子里有第三个人!

  周易还未跑到门边,就听到一声枪响,他心里一惊,急速冲到门口,只见一个身影从挡着布门帘的厕所里闪出。厕所旁边就是正对前院的二楼走廊,估计那个人刚才是害怕引起楼下警察的注意而一直按兵不动,祈祷警方抓了楼下的两个人就会收队,此刻他已别无选择,冲到走廊的雕花栏杆前翻身一跃而下。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屋顶,像极了周易此刻混乱的心跳声。

  他无暇多做他想,立刻朝着犯罪分子逃跑的方向追去。飞奔路过厕所的瞬间,他用余光看到布门帘遮掩下汪铎倒在地上露出的一只手臂。

  小兔崽子,你一定要给我撑住!

  周易冲到栏杆前,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这栋民房的背面是一条小河,侧面是一片空地,再往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小河在大雨的滋养下哗啦啦的流淌,像在欢快的歌唱,丝毫感受不到雨中奔跑的人穷途末路的仓皇。

  周易跑到院外,看到已经快要逃入树林的疑犯,假如让他躲进山里,那搜索难度就太大了。

  他抬手抹去模糊了视线的雨水,给自己一秒钟时间调整呼吸。

  枪声淹没在滚滚雷声中,只有远处扑倒在泥水里的身影证明着这一枪的存在。

  子弹穿透小腿,没入远方的森林。

  疑犯倒地的一瞬间,周易转身就往回跑,与赶来接应的同事擦身而过。

  瓢泼大雨浇在他的身上,几十米的距离好似永远到不了的尽头。

  他三步两步跨到二楼,只见张翔已经先他一步赶到,正查看着汪铎的伤情。

  张翔抬起头看向他,通红的双眼里写满悲痛和绝望。周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冲到汪铎身边。

  温热的血正从年轻警员腹部的伤口源源不断的涌出,按压止血起不到任何作用。

  受过急救培训的周易知道此时不应随意移动伤患,可眼下这种情况,他只想让自己的战友能够感受到一丝温暖,走的不那么孤单。他轻轻抬起汪铎的上半身,把他抱在怀里。这个才不过25岁的年轻生命正在一点点走向尽头。

  “老大……抓住了吗……”汪铎的眼里满是歉意和对死亡的恐惧。

  “抓住了,放心。”

  “那就好……”汪铎虚弱的点了点头,眼含泪水看着周易:“老大……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你不会死的。”

  “好冷……我好害怕……”汪铎在周易怀里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着,在这个无比闷热的夜晚他却冷得如置身冰窟。

  张翔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盖上,周易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急促的呼吸,知道这是失血性休克的前兆。

  “别害怕,你会好起来的,会没事儿的。”周易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想给他最后的安慰。

  “老大……我想回家……”对生的眷恋让他无比渴望家的温暖,仿佛回到那里就能修补和治愈一切,这可怕的终点就都不会降临。

  “好,我带你回家。”

  所有的常识都在对周易说,这孩子回不去了。从这里到达有条件救治枪伤的医院,最快也要四十分钟,可小汪也许连四分钟都没有了。

  他抄起汪铎的膝弯将他抱起,身材不算高大的年轻人在他怀里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走。

  “走,老大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