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周易拿着车钥匙看着还在电脑前忙碌的姜义燃,犹豫再三要不要叫他一起回家。

  从他今天进办公室开始,这孩子就没正眼瞧过他,一整个下午两个人零交流。他们的关系好像一夜间降到冰点,冷得人心里都在发颤。小孩儿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周易决定随他去,不再自讨没趣。估计着过几天姜义燃就会收拾行李搬走吧,这段同居的日子就这么结束了,以一种难堪的方式。

  周易苦笑了下,离开办公室朝楼下停车场走去。

  才出了办公楼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只见年轻人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放缓脚步,然后就保持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打开车门,姜义燃也理所当然的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全程没说一句话。

  车子开在熟悉的路上,两个人始终缄默不语,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一样,可其实又谁都不怕输,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义燃趁周易开车时一直在偷偷看他,回想着韩芸菲的话。对老大有那种想法吗?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做的梦都是浅尝辄止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并且每次从梦中醒来都充满负罪感,不敢继续往下想。如果真的要去细想的话……

  在医院帮周易洗澡时看到的画面轻轻松松就被他翻了出来,仿佛一本就在手边却不敢轻易去读的书。现在只是打开封面,便已觉得气血上涌,身体变得燥热。姜义燃轻咳了下,心虚的别过头看向窗外分散着注意力,默默在心里决定把这项功课留到夜深人静后。

  车子在红灯前停住,周易用余光偷瞄着姜义燃。尴尬的轻咳、避免有任何眼神交流而望向窗外,这些举动都说明这孩子跟他共处一个狭小空间觉得很不自在吧。周易心里闪过一丝钝痛,看样子不用等几天了,他今天大概就是回去收拾行李的吧。也罢,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从他第一次心动那一刻,就注定了要痛。好在他一把年纪了,心都被岁月盘出了包浆,不管什么痛忍忍也就过去了。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在尴尬的气氛中一路到了家门口,姜义燃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回了单位附近那套房子。

  “咱们今天不用回别墅那边吗?”

  “不用,苏洁今天飞去上海了,要在那边呆一段时间。”

  “这样啊,太好了!”姜义燃笑起来:“我就喜欢这里。”

  周易诧异的看着他,这家伙难道不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周易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好像他们回到过去的状态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就像苏洁说的,维持过去的状态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可他仍是舍不得将它结束。

  —————

  说是回到以前的状态,但其实谁都知道不可能。周易不太清楚姜义燃为什么在知道他身份后却不选择搬走,他也不想去问,只要对方还愿意住在这里一天,他就准备装聋作哑一天。只是为了让姜义燃不产生误会,他决定以“男女授受不亲”的标准来作为自己跟姜义燃之间的接触准则。比如他再也不会光着上身在客厅闲晃,甚至连背心裤衩都不足以表达态度,而是不管再热的天都穿好T恤和长裤。同时尽量避免肢体接触,连坐沙发他都尽可能跟姜义燃保持最长距离。这不仅是想让姜义燃觉得相处起来舒服,更是要以此约束他自己,不让自己有半分逾越的空间。

  但是姜义燃对此的反应似乎跟他预料的有点不一样。回到家这几天,这孩子有事没事就盯着他看,那眼神总让他联想到法医面对要被解剖的尸体时的样子,盯得他浑身发毛。

  穿衣准则两个人就完全颠倒过来了,周易比之前多穿了多少,姜义燃就少穿了多少。入秋的隽州在秋老虎的威力下暑热丝毫不减,姜义燃回到家就脱得只剩个大裤衩满屋乱晃,搞得周易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拼命往自己房间里躲。

  而周易设置的安全距离对姜义燃来说则完全不存在,不知道是不是周易的错觉,他总感觉他越是躲着姜义燃,姜义燃就越是往他身旁凑。就好比现在,他穿戴整齐的坐在沙发的一角里看着电视,姜义燃洗完澡光着上身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坐到他旁边,胳膊肘还时不时有意无意的碰到他。

  沐浴后的清爽气息肆无忌惮的扑面而来,周易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有限的空间挪了挪。

  姜义燃十分自然的迅速把那点空间填补了上。“老大,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抬手的时候还疼吗?”年轻人凑得极近,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周易退无可退,只能假装淡定的看向别处。“没事儿了,只偶尔做大动作的时候有一点儿疼。”

  “给我看看。”不等周易反应,姜义燃就擅自掀起周易的T恤袖子,查看起枪伤的恢复情况。

  子弹是斜着打入周易上臂的,并未伤到骨头,但对肌理造成的创面较大。伤口表面是个不算太大的圆形弹孔,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粉色的疤痕中央还覆盖着一块厚厚的痂。

  “还好,表面没有留下太大的疤,不然破坏了这么好的线条多可惜。”姜义燃的指尖轻触到伤口附近,温热的吐息打在皮肤上,在漫不经心中让气氛变得暧昧。“老大,你是不是该去复诊了?你哪天去?我陪你一起吧。”

  “这么点小事哪儿还用得着人陪了,我自己哪天抽空去一趟就是了。”

  “可是我想陪着你。”

  周易皱了皱眉,抬手把袖子放下来。“再说吧。没事儿就早点儿睡,你明天有课吧?”

  “嗯,明天下午三点的课。老大你明天早点儿回来好不好?我下课回来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周易躲避着姜义燃灼灼的目光,却躲不过自己内心的期待。“什么都好,你看着做就行了。”他起身,准备躲回自己的窝。

  “好啊,那就交给我了!保证让你满意!”

  周易无视着姜义燃的热情,回到房间把不消停的小孩儿关在了门外。最近这小破孩儿的幺蛾子他越来越看不懂。难道是因为之前闹脾气离家出走,现在知道错了想要将功补过?还是说他在姜义燃眼中的偶像光环过于强大,以至于小孩儿决定忽视他的瑕疵?或者如苏洁所说,他纠正了姜义燃内心的偏见,小孩儿为了表明自己不介意他的身份,而故意对他表现的很热情?

  周易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就是不往姜义燃可能会喜欢自己这方面想。绝不自作多情。

  —————

  周易坐在门诊室里,按照医生的指令活动着手臂。

  虽已步入三十岁的年纪,但常年运动让他的身体机能还保持在最佳状态,恢复起来也比一般人要快。要不是刘局催着他要看他的复检报告,他自己是压根懒得跑这一趟的。

  跑医院也就算了,身后还跟了个尾巴。多个尾巴也就算了,还非要跟他进诊室,在一旁不放心的对医生问东问西,甚至向医生打小报告说他为了工作不爱惜身体不好好养伤。有那么一瞬间周易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受了枪伤,而是要生孩子。因为医生好不容易结束了蓝猫淘气三千问之后,和蔼的对姜义燃叮嘱了句:“回去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他太累。”

  周易在无法形容的诡异气氛和女医生的一脸姨母笑当中走出诊室。说不出哪里不对,因为哪儿哪儿都不对。

  姜义燃喜滋滋的拿着复诊报告,脸上一副通常会在妇产科门前出现的表情,让周易一阵脑仁儿疼。

  周易知道医生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而这傻孩子却无知无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被人误会成有,这样很亏。

  “走吧老大,咱们吃饭去吧,你想吃什么?医生说你要多吃优质蛋白有助于创面的恢复。你还想吃上次那家私房菜的红烧牛肉吗?还是咱们去吃烤羊排?还是你想回家吃?哎要不我给你做香煎三文鱼吧?”

  “随便。”周易叹了口气,医生为什么就没说他需要安静呢?

  “那就回家吧,咱们路上去买三文鱼,我再做个黑胡椒土豆泥,再来个凯撒色拉。对了三文鱼应该配白葡萄酒,医生说你现在少喝一点没问题的……”

  周易听着小孩儿的絮絮叨叨,揉了揉眉心。隽州哪儿有寺庙来着?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去当和尚人家收不收。

  不对,他还找什么寺庙?身边这不就一现成的唐僧吗?

  两个人正肩并肩往外走,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继而是碰撞声,和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刚开始他们以为只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并未太过在意,只是本能的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眼。

  当第二声惨烈的尖叫响起时,周易立刻察觉到事情不对,拔腿就朝着走廊深处跑去,姜义燃见状紧随其后。

  越往前跑,人们脸上的神色就越慌张。从不明所以的观望,到警觉的查看,再到惊恐的落荒而逃,一条走廊的人生动的演绎了离暴风中心不同距离的反应。当他们逆着人流往前冲时,便知道距离暴风眼不远了。

  果不其然,一个被头上不断冒出的鲜血染红了白大褂的医生冲破避之不及的人群,跌跌撞撞的朝他们奔了过来。而一个手持菜刀满脸戾气的男人正在他身后不远处疯狂追赶着。

  周易一把搀扶住快要失血晕倒的医生,想把他交给姜义燃。却不想姜义燃直接从他身旁冲了上去,迎面一脚飞踹直击歹徒胸口。歹徒应力向斜后方倒去,重重摔在诊室外的座椅上,他立刻本能的疯狂挥舞起手中的菜刀,唯恐有人趁机靠近自己。

  此时正是医院最繁忙的时候,走廊里满是等待就诊的患者。骚乱发生时大家仓皇逃窜,很多人在慌乱中失去了方向。一位中年阿姨刚好从歹徒身边跑过,眼看那毫无章法在空中挥砍的菜刀就要落在阿姨身上,姜义燃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把阿姨拽了过来。锋利的刀锋划过他的小臂,瞬间在皮肉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伤口。姜义燃顾不得许多,一边让吓到方寸大乱的阿姨赶紧往外撤,一边挡在歹徒面前,用自己的身体筑起一道血肉长城。

  被周易接住的那位医生伤情很严重,必须立刻接受治疗。面对已经冲上去的姜义燃和生命垂危的医生,周易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自己的战友,希望姜义燃的格斗能力可以撑到自己回来。他一把横抱起半昏迷的医生将他快速带离现场,在一片混乱中一直跑到大厅才终于找到赶过来接应的医生,把人妥帖移交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到姜义燃身边。

  当周易喘着粗气回到走廊深处时,歹徒正高高的站在候诊区的座椅上,双手紧握菜刀高度警惕的盯着姜义燃。

  “你别紧张,先把刀放下。”姜义燃将双手举到胸前,好让歹徒看清自己没有武器,试图降低对方的警惕性。他陪周易出来复诊,装备都没带在身上,空手夺白刃会有风险,能智取总好过硬刚。

  鲜血顺着姜义燃的小臂一路流淌,从肘部滴落,一瞬间刺得周易眼睛生疼。那伤好死不死正划在姜义燃之前在酒吧见义勇为时受的刀伤之上,与原本的疤痕形成一个X。

  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窜上胸口,周易紧锁眉头朝四周观望了下,来到一间诊室前想要推门而入,却不想门被躲在里面患者反锁了。周易恨恨的在门上踹了一脚,然后目光转向一旁的座椅。

  当周易硬生生用蛮力将固定在金属支架上的PVC座椅给拆下来时,站在不远处的歹徒和姜义燃全都惊呆了。

  下一刻双眼通红的队长已经拿着他新开发的大号“武器”朝歹徒狠狠抡了过去。

  这一凳子直冲面门,即便歹徒出手格挡还是被砸了个七荤八素,鼻血横飞。姜义燃趁机冲上去一把握住了歹徒持刀的手腕。

  周易丢掉手中的座椅,面色阴鸷的狠狠捏住歹徒的腕骨,朝旁边一用力。伴随着骨骼错位的一声脆响,菜刀从歹徒手中跌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