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我在寿庄当驻唱>第31章

  沈悠率先走进去,只见灵堂里楚亚、老刘几个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一个臃肿的鬼影佝偻着身躯蹲在陈文英的遗体前正在进食。

  屋里充斥着腐烂的血腥气,污浊不堪,地上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肉块,让人恶心反胃。

  等看清那鬼影手里拿的,嘴里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卓羽燃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这一幕强烈的视觉冲击当场送走。

  晕眩感如影随形,让胸闷恶心一些列恶感直冲脑门,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要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估计也要晕死过去,人事不知了。

  那怪物听到动静,僵硬地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狰狞鬼面,九分青面獠牙的恶相,一分还保留着为人时的模样。

  不是别人,正是钱平。

  它似乎还有些人类的记忆,一边桀桀怪笑,一边露出尖牙,上面还有血肉残渣,触目惊心。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再次加速转化,还挣脱了降魔锁。

  虽然特地回家取了东西来没有派上原来的用场,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它再说。

  沈悠扯下绒布打开檀木盒,露出里边一块暗色结晶,鹅卵石大小,通体呈曼陀罗花状。

  它在幽暗的室内突然大放异彩,质地宛若玛瑙,灿若明霞,水透盈润。

  沈悠默念咒语,碎裂在隔间的降魔锁发出微弱的金芒,从里面飘出来。

  金芒如点点萤火,在他手中汇聚成型,最终恢复成绳索模样。

  沈悠双目微合,手间迅如风雷地结下几个降魔印,花状舍利子落在金芒中,镶嵌其上。

  卓羽燃急忙去看地上的人,楚亚他们似乎只是晕死了过去,暂无性命之忧。

  只是钱喻夫妇和其他人却仍旧不见人影。

  钱平所化的饿死鬼腹部高高耸立,它抹了把脸,把血液残渣甩的到处都是。

  在吞下陈文英半个身躯后它仍不满足,饥饿的欲壑就像一个无底深渊,怎么都无法填满。

  舌尖舔过獠牙,涎水滴滴答答,虽然面前的男人让鬼忌惮,可最终还是欲望占了上风。

  饿死鬼朝沈悠扑去,身影迅猛异常,腥风被裹挟了迎面而来,利爪毫不留情地撕碎了沈悠衣角,飘落在地。

  沈悠睁眼,绳索凌空一鞭,空气被这凌厉一击破开,发出激越之音。

  鞭影快狠准抽在恶鬼身上,青紫僵硬的躯壳立刻皮开肉绽,里面没有鲜血冒出来,只有暗色的液体随着皮肉外翻不断溢出,滴落在地上。

  两人交缠死斗,星流电激,很快化作两道虚影,让人难以分辨。

  卓羽燃大气不敢喘。

  灵堂里桌椅翻倒,窗户碎裂,就连老旧的白墙上都开始出现网状裂纹,一直蔓延到天花板,整座房屋都在地动山摇中摇摇欲坠,似乎即将坍塌成为一片瓦砾残垣。

  鞭影密不透风,鞭鞭到肉,深入骨髓,最终让这鬼物再次屈服。

  沈悠打了个死结,把饿死鬼扔在地上贴上镇邪的符咒才算完事。

  却不想这鬼物还没死心,竟然早有预谋,趁着沈悠转身的空档,在他腰间就是狠狠一口,连皮带肉撕下一整块,顿时鲜血淋漓,在灰色的地面开出一片鲜红的花。

  “沈悠——”卓羽燃扑上去。

  男人咬紧牙关,只死命绞紧饿死鬼脖子上的绳索,直到把对方勒得只剩半口气,才扯下降魔锁上的舍利嵌在鬼物脑门上才作罢。

  卓羽燃扶他坐下,只见他脑门上、身上都是冷汗,湿了半边衬衣,就像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他嘴唇不断颤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现在更是逐渐转变为青紫,就连脸上也浮起了阴沉沉的死气。

  他痛极了,一把握住卓羽燃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好冰,就像一块坚冰覆盖在手上,毫无温度,又冷又硬。

  卓羽燃连忙捧起男人的手哈气,希望能温暖对方。

  然而沈悠直把嘴唇咬的鲜血淋漓,身上也不见好转。

  卓羽燃胡乱抹了把泪去翻对方的口袋,总算被他找到了几张黄符。

  他一张张地看,勉强找到一张之前沈悠给自己治脚伤的符篆。

  顾不上管不管用,他撩开对方衬衫,露出腰间一片苍白的肌肤和触目惊心的伤口来。

  把符篆贴在上面,卓羽燃搂住陷入昏迷的沈悠,就像小时候自己受伤了,妈妈哄自己一样,他一遍遍抚摸对方脊背,希望能抚平伤痛,尽快恢复意识。

  “卓羽燃……”沈悠靠在他怀里,睫毛颤了颤,像两只支离破碎的蝴蝶,他嘴唇虚弱地开开合合,需要凑上去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沈悠说:“念六道金刚咒给我听。”

  “好,我念,你不要动,休息一会儿就不痛了。”

  男人把脸转过去,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气息吐在他腹部上,灼热滚烫:“别把我当小孩子。”

  卓羽燃撩开他汗湿的额发,轻拍他后背,口中念诵经文。

  经文很短,他就反复念诵,每一个字都咬字清晰,声音清亮。

  传闻该经文能消灭业障,超度亡魂,还可助人成就大道。

  卓羽燃从来没有这么诚心地念过经,他锲而不舍地不断念诵,逐渐进入一个玄之又玄的境界里,好似在里面经过了无数个轮回灭转。

  直到外头电光一闪即逝,随即惊雷在云端轰然炸裂,他才从那种玄妙的与世隔绝意境中脱离。

  怀中沈悠的呼吸已渐趋平和,已经睡着了。就连钱平所化的鬼物也不再挣扎咆哮,一动不动地卧倒在地上。

  外头暴雨如注,天阙像是塌了一角,末日的洪流倾世而下。

  可奇怪的是,即便风大雨疾,天地间却悄然无声,万籁俱寂,似乎除了胸腔里心跳的声响,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卓羽燃已经发觉不对劲,他摸摸沈悠的脸,对方仍旧没醒,撩开他衬衫查看,腰间的符篆已焦黑了大片,上头不断有黑气丝丝缕缕地冒出来,散在虚空中。

  似乎有点效果。

  就在他想要不要照着记忆里的鬼画符自己写两张给他换着贴时,有破碎的鬼魅笑声穿透重重雨幕传到他耳边。

  来了。

  卓羽燃紧张地抿了抿嘴,他看了一眼沈悠的睡颜,在几个呼吸间已经有了打算。

  他把男人轻轻放在地上,自己义无反顾地钻进雨幕里,朝着鬼音传来的方向奔跑。

  决不能让外面的鬼物找到灵堂里来靠近沈悠。

  ***

  大雨瓢泼,打在身上疼得厉害,阻扰人前进的脚步。

  卓羽燃抱紧自己,在狂风暴雨里艰难前行。

  那笑声飘忽多变,一会儿如深闺怨女如泣如诉,一会儿像婴儿夜啼尖利刺耳,又一会儿似老汉迟暮桀桀怪笑……

  它时断时续,故意勾着人一路向前,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条河。

  河水暴涨,极度不安分地在两岸不断拍打,过不了多久就能和地上的雨水汇成一片后,把附近村落变成一片汪洋。

  一条鱼从卓羽燃小腿边游过,很快摇摆着尾巴潜入了水里。

  他都快分不清陆地和河流的区别,只知道脚下越来越沉重,水位正在不断上升,已经从小腿涨到了膝弯处。

  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卓羽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艰难地睁眼去看。

  雨幕里,瑕水村的人静默地站在河边,面无表情,一个个好像被抽去了灵魂的傀儡,无知无觉,浑然不知身在何方,又即将面对什么。

  熟悉的口哨声突然混进鬼笑中形成二重奏,本地小调的绵转悠扬在怪异鬼氛里被拔高了好几个音域,越发尖锐。

  苍白的水鬼一个个从水里探出半身,赤,裸的身躯被雨水冲刷后像大理石一般坚硬冰冷,黑发长而杂乱,宛如无尽水草。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河里密密麻麻一片鬼影,和岸上的活人遥遥对视。

  突然小调一声转折,似乎进入了高,潮,原本静立不动的瑕水村村民像是被什么牵引住,开始慢慢往河里走。

  前方是鬼蜮深渊,他们却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如履平地。

  一旦步入深水区,河水没顶,他们凡胎肉身,很快就会被溺死。

  最先进入河道的几人魂魄已从头顶慢慢脱离肉身,成浅淡的一个影子,发出微弱的光芒,那些水鬼迫不及待地用利爪牢牢钳制住它们,如同捕食小鱼小虾一样,手到擒来,然后就是一场饕餮盛宴。

  村民的灵魂在撕咬中挣扎哀嚎,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就像一幕幕哑剧,只能在瞬息之间湮灭殆尽,彻底消失在人世间,再无转生的可能。

  人群还在不断往前走,整个瑕水村的人都在这里,谁也逃不过宿命安排的死亡结局。

  卓羽燃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孔,有老钱的,有钱喻夫妇的,甚至那个姓吕的大婶都在里面,一个都不曾缺席遗漏。

  谁也逃不掉。

  不,要阻止他们。

  卓羽燃心里疯狂叫嚣,他顾不上快要没过大腿的水位在水里挣扎着前进,越过层层人影,挡在河边。

  他嘴巴在大雨中张张合合,雨水倒灌入口腔,滋味又苦又腥,可面前的人群无动于衷,仍义无反顾地越过他向前进。

  摩肩接踵中有人推了他一把,卓羽燃脚下一空,仰面急速下坠,跟着前面几个送死的村民一起落入了河道中。

  水漫过头顶,光怪陆离。

  过了好一会儿,卓羽燃才浮出水面,等他喘了好几口气,那种窒息的痛楚才逐渐褪去。

  他一睁眼,水鬼已经近在眼前。

  还不等他反应,鬼物就扣住他肩膀,利爪锋锐至极几乎刺破皮肉。

  死神的镰刀悬在头顶,蓄势待发。

  卓羽燃绝望地闭上双眼,心里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希望沈悠能一切安好,顺遂心意。

  他眼角一滴泪滚下,落入浪涛里瞬间隐匿的无声无息。

  很快,他的祝福似乎得到了回应,河水如怒海惊涛,瞬息掀起数十丈,宛若一道水幕屏障挡住了蒙昧村民前进的道路。

  那水浪湍急迅猛,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在其间搅弄,波涛跃上半空,变作细碎的泡沫又崩裂破灭。

  卓羽燃就像一片草叶,在起伏的水浪中载浮载沉,眼看一个浪头朝着他头顶倾覆而来,一道金芒如摩西分海,破开水墙后卷住了他的腰肢,他像被拔萝卜一样从水中脱离开,整个人飞上了半空。

  还不等他尖叫,重力作用下的下坠感顿时让他失语,耳边风啸雨嘶,就像双重刀刃切割他肉身,这回即使不成肉酱,也要被凌迟成肉丝吧。

  卓羽燃心里哀嚎数声,也分不清到底是葬身水鬼口中好一点,还是现在的处境好一些。

  然而他既没有摔死也没有被五马分尸,反而跌进一个冰冷又湿漉漉的怀抱,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