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身高一米八以上,比卓羽燃高了大半个头。

  二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运动休套装装,布料版型都不像便宜货。

  即使服饰宽松,仍然看得出他身姿挺拔瘦削,腰肢纤细。

  他苍白的面庞带着两分病容。

  要不是发型身高和衣着,光看雌雄莫辨的靓丽五官,很难判断对方的性别。

  许阿姨笑呵呵地和男人打招呼:“小沈来上班了?今天很早哇。”

  男人外表看着像一朵高岭之花,但礼貌教养一样不缺,他点点头和许阿姨问好,视线落到一旁的陌生青年脸上。

  在被这道目光锁定的刹那,卓羽燃又感到了紧张。

  奇怪,我在紧张什么呀?他心里直打鼓。

  男人友好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沈悠,你的新同事。楚亚让我带你去雇主家。”

  卓羽燃咽了口唾沫,和他握手:“你好,我是卓羽燃,很高兴认识你。”

  对方的手掌很大,纤长骨感,指甲被精心修剪过,像十个精致的浅色贝壳。

  这是一双没有干过重活的手,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在卓羽燃跟着沈悠走出店门后,就看到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停着一辆价格不菲的豪车。

  帅气时髦的线条和弧光,处处彰显着自己的“贵不可言”。

  卓羽燃没出息的脚软了,自己一个穷小子第一次能坐豪车,也不知道托了谁的福。

  沈悠的车开得很稳,并没有影视剧里的富二代有那些“漂移”的爱好。

  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因为两人刚认识不熟悉,沈悠的话并不多,加上卓羽燃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个性,两人一路无话地从市区驶入城乡小道。

  卓羽燃无聊地翻着手机,他很好奇沈悠在寿庄担任的职务。

  一个富二代又为什么要来干这一行?

  从昨天的聊天记录来看,群里的那个字母名字[syou]就是沈悠本人了。

  名字后面的括号就是职务了。

  不过,“助兴”是啥意思?

  卓羽燃困惑了,又没那个豹子胆去问对方。

  乡间的风景很好,两边都是水汪汪,绿油油的稻田。

  正值插秧的季节,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挽着裤腿,戴着草帽,俯身在水稻田里劳作。

  尚城的乡下虽然无法和市区比,但是它的富裕在全国农村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一排排精心规划的四层楼自建小别墅,白墙红瓦,极富意趣。

  车子的鸣笛声惊飞了水田里的两只白鸟,哑呕叫唤着飞上瓦蓝的天空。

  蝉鸣蛙语,是个节假日放松休闲的好地方。

  导航把他们带到周家宅基附近,前方道路逼仄,沈悠就把车停在附近的一个停车场。

  刚下车,卓羽燃就听到不远处咪哩嘛啦地飘来一阵哀乐声,令人头皮发麻。

  身旁的沈悠见多了这种场面,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他从后座拿了个黑色的运动背包斜挂在肩头,朝着乐声方向走去。

  卓羽燃三两步追上他,穿过前面几幢小别墅,很快来到一处挂满白幡白绸,弄堂里搭了木棚子的房子前。

  有细碎的哭声从正对着的大堂里飘出来。

  卓羽燃跟着沈悠走了进去。

  里面设了灵堂,花圈元宝堆满了墙根,后面摆着整理过遗容,穿戴好寿衣寿鞋的周老爷子。他面上覆着帕子,倒是让卓羽燃松了一口气。

  孝子贤孙站了两排,一个个披麻戴孝。

  也不管生前究竟孝不孝,亲不亲,现在有的即便哭不出,也都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了。

  卓羽燃在里头墙边看到了楚亚和其他几个乐队同事。

  初次见面,和他们匆匆打了个招呼后,楚亚就拉他坐在一边,然后对沈悠挑了挑眉:“比我预想的快了半个小时。”

  卓羽燃看了眼正堂的挂钟,刚好九点整。

  沈悠留下一句“去换衣服”,就消失在了人群后。

  接下去的半个小时,沈悠一直没有出现。

  卓羽燃看着几个同事奏乐的奏乐,说书的说书。期间楚亚为他简单讲解了一翻,这样干坐着倒是并不无聊。

  到了九点四十多分,门外围拢的人群分开,走进来一个高挑消瘦的“女人”。

  对方脸上画了淡妆,眉眼似蹙非蹙,拢着哀悼之色。

  身穿素色长裙,头上盘着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明艳的五官就像一道闪亮的光芒刺入白沉沉的屋子。

  卓羽燃看得呆住了,昨日重建的三观再次碎裂成玻璃渣,好不刺激。

  他下意识抓住楚亚的胳膊,说话都结巴了:“楚……楚……楚姐,这这……这这……”

  楚亚朝他摊手:“如你所见。”

  卓羽燃大惊失色:“他……他……要要要……干什么……”

  楚亚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嘴角挂着“邪恶”的笑:“我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人长久礼仪服务公司的C位担当,哭娘沈悠。”

  卓羽燃:……

  真是世界那么大,今天总算轮到他开眼看世界了。

  此处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给予掌声。

  卓羽燃想干笑两声应应景,想到当下环境,又生生憋住。

  楚亚拍拍他肩膀,安慰他:“小卓,这是正经工作,不是逼良为娼,不要惊讶呀。”

  卓羽燃局促地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悠表演。

  只见他走到灵前,取了一根线香点上后对着周老爷子牌位拜了三拜,然后把线香插入香炉里。

  一缕白烟幽幽荡荡地往房顶飘散而去。

  原本面色平静的沈悠突然眼圈泛红,在卓羽燃瞠目结舌地注视下呜呜咽咽地哭起了灵。

  他的哭声雌雄莫辨,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把原本压抑的氛围拉扯到了哀痛的一个新高度。

  只听锣鼓跟着一敲,唢呐咪咪嘛嘛地高亢插,入,屋中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在越发响亮的悲戚哭声带领下眼泪扑嗦嗦掉了一地,撕心裂肺地哭吼声跟着自然而然地从自个儿嗓门里发出。

  整个灵堂一下子陷入了高,潮。

  除了一句牛逼,卓羽燃竟然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只见沈悠在牌位前哭了十来分钟后,从香炉里取了些香灰,开始绕着周老爷子逆时针缓步绕圈,并不时把手中香灰弹一点到遗体上。

  口中边哭边念念有词:

  炎夏酷烈日头高,阴阳两处人茫茫。

  人道生死天注定,阎王无常不徇情。

  儿女灵前肝肠断,亲友故旧放悲歌。

  ……

  等他手中香灰弹尽,口中念白跟着说完,才回到牌位前继续长长短短,哀哀戚戚地哭泣。

  最让卓羽燃佩服他的是,沈悠并不是光打雷不下雨,他说念做打,面面俱到,眼泪就没有停过。

  灵堂里开着灯,光投在他白皙的脸上,漾着泪光。

  卓羽燃看呆了,只觉得这个人真的真的……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楚亚笑着问:“怎么样?你还适应吗?”说着她指指灵堂,又指指自己、沈悠以及其他几个正在工作的同事。

  卓羽燃想了想,遵循本心地回答:“是有点怪怪的感觉,但是并不抵触讨厌。”

  他腼腆地摸摸头发:“就像楚姐说的,这是工作。不过沈悠他……确实挺让我吃惊的,但是过两天我应该就能和你们一样淡定了。”

  楚亚欣赏地拍了拍他,比了个大拇指。

  沈悠大概哭了三刻钟才收了声,用一张纸巾草草地盖住眼睛,对着楚亚做了个手势就离开了灵堂。

  楚亚站起来引导雇主家人亲朋进入下一个环节,等场面继续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后,她回来提醒卓羽燃:“等十一点的时候,你试着去唱两首,唱完我们吃饭。”

  卓羽燃立马呼吸困难,只觉得紧张得快要窒息,心脏跳的厉害。

  “搞砸了还有饭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放松放松,饭管够。”楚亚给他打气,“错了还有姐给你兜着。你就当在参加‘十佳歌手’,没什么好紧张的。”

  卓羽燃快哭了,这能一样?

  真是世道艰难,养家糊口容易吗?

  这时沈悠回来了。

  他又换回来时的那套运动装,仍旧一头利落的短发,脸上妆容洗得一干二净,又是活脱脱的一个帅小伙。

  卓羽燃从手机屏幕上的歌词里抬头,友好地对他笑了笑,又一头扎进词海死记硬背,免得待会儿一紧张,忘词出糗。

  早在刚刚哭灵的时候,沈悠就看到这个人能吞下一个西瓜的吃惊表情。

  这人倒是镇定得快。

  沈悠眼中幽光闪了闪,最终不露声色地玩起了手机。

  等到挂钟指针指向十一点,该轮到卓羽燃出道上场了。

  楚亚和一干小伙伴纷纷给他比了个心,就连沉静在手游世界的沈悠也很给面子地对他说了句加油以示鼓励。

  卓羽燃茫然地站起,在楚亚的带领下站在大堂的门扉边。

  楚亚打开播放器,选了一首老歌《我的爸爸》。

  前奏从扩音器里响起,卓羽燃拿着麦克风的手还在微微抖动。

  他看到屋前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的坐在板凳上,有的站在屋檐下,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闭了闭眼,催眠自己,我在“十佳歌手”现场,我在“十佳歌手”现场,不紧张,深呼吸。

  然后他跟着音乐缓缓唱道:

  “好久不曾看到你天真的笑脸,

  好久不曾搂着你厚厚的双肩,

  好久没有听到关于你的消息……”

  等到渐入高,潮,原先的紧张情绪早已消失不见。

  他温厚清朗的嗓音在院子里回响。

  沈悠在听到他唱第一句时,浑身一震,忍不住抬头看他。

  比刚才他自己表演时卓羽燃看自己的眼神还要紧迫。

  一直等卓羽燃唱完半首歌,灵堂里只剩伴奏的音乐悠扬地响着,沈悠才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转头对楚亚说:“运气不错,被你捡到宝了。”

  楚亚也深感意外:“原本是为了生意才连哄带骗地拉人入伙。没想到他还真是天生与这些神神鬼鬼打交道的命,真是天赋异禀。”

  沈悠冷笑:“适合吃这碗饭又怎样?阴司的事活人还是少掺和,平白折了阳寿。”

  “放心,我不会自作主张真的让他陷进来,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天赋。”她摸了摸嗓子,“等我下个月手术后,最多再休养一个月,两个月后就让这个孩子离开吧。”

  她转身看着沈悠,郑重叮嘱道:“在此期间,小卓就交给你了,你可别让什么牛鬼蛇神把这个宝贝疙瘩叼走了。”

  沈悠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楚亚就当他同意了,等卓羽燃唱完两首歌,她没事人一样拉着他坐下,真心实意地夸奖道:“我果然没看错人,第一次就hold住了全场,小卓真棒!”

  卓羽燃红了脸:“谢谢楚姐。”

  就在这时,厨子在外头高喊了一声“开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