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尚城的午后骄阳似火,没有丁点凉意。

  卓羽燃午睡被热醒,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又灌下一听冰可乐,才勉强在窒息的闷热中喘上一口气。

  落地风扇“咯吱咯吱”大摇其头,吹的风也是热的。

  为了省电费,白天他几乎不开冷气。

  打开老旧的二手电脑,登录某个知名招聘网站,网速很慢,电脑也不给力,页面过了好久才显示出来。

  卓羽燃今年23岁,是个应届毕业生。

  大学是野鸡大学,专业也三流,加上他本人不擅言辞,比较内向,又不是本地人,没有熟人替他牵线搭桥。

  所以应了那句老话,毕业等于失业。

  毕业两个多月了,他还在出租屋里坐冷板凳。

  网站上的信息十分驳杂,卓羽燃看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给两家企业投了简历。

  做完这些,他对着风扇发了会儿呆后,打开同学群。

  这两天又有不少同学在群里报喜,分享新公司的照片,说不羡慕嫉妒,那是假话。

  自己这种人可能真的不适合在这个大城市生活吧,卓羽燃心想。

  或许还是听父母的话乖乖回老家,托亲戚找份工作比较现实。

  就在他胡思乱想,自暴自弃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卓羽燃莫名紧张起来,心嘭嘭乱跳。

  他很没出息地手抖,滑了好几次才接通电话,连打招呼的声音都在颤抖。

  “喂,您好,请问是卓羽燃先生吗?”对方是位女士,声音很年轻,带着沙哑。

  卓羽燃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点头。

  对方等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后,卓羽燃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他脸上火辣辣的:“您……您好,我是卓羽燃。”

  电话里传出一声轻笑,不带任何恶意,对方道:“别紧张,我不是坏人。我是尚城人长久礼仪服务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楚亚。”

  卓羽燃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我……我知道。”

  楚亚表示疑惑:“你知道我?”

  卓羽燃无地自容,差点窒息在这个夏天,他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对方被他腼腆的说话方式彻底逗笑了。

  卓羽燃松了一口气,知道对方不是严苛的人,总算稍微放下心来。

  楚亚道:“是这样的,我在招聘网站看到你的简历,对你很感兴趣。现在我们公司诚邀一名驻唱,你愿不愿意来面试看看?”

  驻唱?这个礼仪服务公司原来是开酒吧的?

  卓羽燃疑惑了,自己一个冷门专业的毕业生,对方为什么会想到邀请自己去当驻唱?专业跨度也太大了吧?世上还有这么专业不对口的工作?

  他是个很老实的青年,为了避免中间有什么误会,他如实和对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以免对方白忙活。

  楚亚笑道:“我是看到你简历上写了在大学期间参加过‘十佳歌手’,你会很多经典华语老歌,对不对?”

  卓羽燃想了想,记起自己枯燥无味的大学生活里唯一勉强拿得出手的,就是因为还有一点唱歌天赋,被班干部强行拖去参加比赛,得了第二名的“光辉事迹”了。

  “啊?对的。”卓羽燃又开始紧张起来,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那就没弄错,我们公司现在急缺一名驻唱,你的能力很符合我们的聘用标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明天上午十点,西岚区明月街18号,欢迎来参加面试,并洽谈后续聘用问题。”

  直到挂了电话一刻钟后,冷静下来的卓羽燃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收到了offer。

  对方话里的意识很明确,她们酒吧急需驻唱,只要他愿意来,聘用他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还有这种好事?

  在毕业前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一次次的失望和打击后,工作突然自己找上门来,不亚于天上掉馅饼,真让人受宠若惊。

  可是仔细一想,唱歌不过是自己的兴趣爱好,酒吧那样的大场面自己真的能抗住吗?

  万一搞砸了人家的生意,自己又该怎么收场?

  脑子里乱哄哄的,卓羽燃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找不到工作烦,工作找上门了,自己还是烦?

  算了,自己也差不多山穷水尽了,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就不要学别人矫情了。

  明天先去看看再说吧,卓羽燃自我安慰道。

  第二天一早,卓羽燃匆匆出了门,在小区门口的早餐摊上买了一个五块钱的基础款煎饼。

  在等车的空挡三两口解决掉,没等多久,公交车就到站了。

  他摇摇晃晃地坐了三站,又转乘地铁,出了地铁口,根据导航的指示,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明月街。

  这条街道路狭窄,附近不远处就是一片老式居民区。

  周围绿植茂密,把毒辣的日光遮了大半,温度比其他地方低了许多。

  路上行人不多,除了蝉鸣鸟叫,很是安静。

  这种地方开酒吧,能有生意?

  卓羽燃心里纳闷,他看了眼附近一家电瓶车商行的门牌号后,往前找去。

  又走了两三分钟,等到明月街18号的蓝色门牌进入视线,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被巨大的白色广告牌惊得楞在当场。

  只见这家店面的门头上写着五个巨大的红色汉字:人长久寿庄。

  一尘不染的玻璃门左边写着:正宗鸣乐,右边写着:三代祖传,横批:殡葬一条龙,诚信、高效、快捷。

  如果在这个酷热找不到工作的悲惨夏天,还有什么东西是冷的,那卓羽燃一定指着自己的胸口愤恨地说,这颗心被这个薄情的世道伤透了。

  仅存的理智让卓羽燃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昨天的号码。

  几秒后,从玻璃门里飘来一阵来电铃声,是一首近期的网红歌,听在卓羽燃耳朵里,不亚于命运交响曲。

  他顶着刺目的阳光眯眼再次看着广告牌。

  心想,信不信他就在这儿表演个当场去世,让老板不出门就接单。

  然而不等他愤怒离开,玻璃门就被一个三十多岁,留着齐耳短发的白净女人打开了。

  一股凉意从开启的玻璃门后涌出来,肆意地扑到卓羽燃身上,让他在盛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女人拿着震动的手机,微笑着用昨天电话里的同款沙哑声音和卓羽燃打招呼:“你好,是卓先生吧?”

  卓羽燃被晒得通红的脸颊淌下一滴冷汗:“是……我是……”

  就像没看到对方的尴尬一样,楚亚侧过身,热情地邀请他进去。

  卓羽燃纠结极了,进还是不进呢?最终“盛情难却”之下,他被赶鸭子一样走进这家在他眼里一言难尽的店面。

  里面冷气很足,浑身的燥热一下子没了。

  卓羽燃差点惬意地放松了全身的骨头。

  可当他看到店里靠墙摆放的花圈、纸人,柜台上陈列的黄纸、骨灰盒,脑子里的弦立刻神经质地绷紧到极致。

  人,尤其是年轻人大多对这些东西格外排斥,他同样无法免俗。

  楚亚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也不点破,从里屋拿了一瓶冰矿泉水递给他。

  “谢谢。”卓羽燃局促地接过瓶子,想要拧开,可惜手心里全是汗,打滑拧不开。

  楚亚笑了笑,好心地替他开了瓶盖再次递给他,卓羽燃才红着脸,顶着一脑门的汗喝下这口水。

  楚亚搬来一把椅子请他坐。

  说心里话,普通人谁没事干敢坐在殡葬店里说话?又不是家里要办白事请人家做生意。

  可仍旧是“盛情难却”,卓羽燃浑身古怪地坐下去,也不敢坐满,只挨了个椅子边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

  楚亚也坐下来:“我们公司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免得再刺激到这个可怜的小伙子。

  “我们的经营范围比较特殊,日常业务就是尚城辖区的殡葬服务,从遗容整理妆奁到三七、五七法事,一条龙服务,在业内口碑数一数二,体验过的客户都说好。”

  卓羽燃抹了把冷汗,顾不上纠结这些所谓的客户究竟是人是鬼。

  他勉强挂上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下意识地赞了一句:“久仰大名,确实不错。”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张笨嘴里说了什么鬼话,他头低得差点掉到地上,感觉自己把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差点怒而起立,走为上策。

  楚亚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这个小帅哥可爱极了:“原本我们公司不急着招人,可是我的嗓子……”

  她摸了摸喉咙,温和的眉眼皱成一团。

  她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板含片,取出一片含在嘴里,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这家寿庄在我爷爷那一辈开始经营,我接手后除了负责日常店面管理和出外勤时的人员分配,流程安排等事务外,还兼职在葬礼上唱挽歌。前不久我嗓子出了问题,医生说很严重,一个月后还要动一次手术。所以为了生意的正常运营,我才急着要招驻唱。你知道的,唱歌也是要讲一点天赋的。很不幸,我们的老员工里并没有这样的人。”

  楚亚苦笑道:“所以,你愿意加入我们公司吗?像我们这种行业,想招个新人真的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