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千里江陵>第66章 【二合一】【我玩腻了,分手吧。】

  江里闻言, 怔愣了好几秒,在一瞬间彻底崩溃。

  眼睛里的泪水不受控地喷涌而出,像微型瀑布似的, 延绵不绝, 一串串滑进他的嘴里。

  书上常描述眼泪是咸的。

  其实不全是。

  人处在巨大痛苦中时,流出来的眼泪又酸又苦,简直是陈醋泡黄莲, 让人失魂惊心。

  江里从来没有这样在江海军面前哭过。

  这么多年以来, 除了年幼时不懂事,哇哇哭过几声之外,更多的时候是在和江海军对骂。

  即便真碰上伤心软弱的事了,江里也总会咬紧牙关,无声与悲伤对峙,最后被时间轻而易举翻篇过去。

  像今天这样,狼狈又伤心,毫不顾及面子的爆哭,是第一次。

  眼睛像两个无底的泉眼一样,将泪水一波波送出来, 流到嘴里,落到藤椒味泡面中。可即便这样哭,他也没有发生一点儿声音。

  连悲痛都是无声的。

  在这一场释放与发泄里,江里忽然就想明白了。

  好像醍醐灌顶, 又好像冥冥之中谁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帮助他从当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抬起模糊的泪眼, 不甚清晰地看着父亲那张苍老的脸, 说:“爸, 我们离开这儿, 行不行?”

  江海军把杯中一口酒喝完,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嗓音依然平稳地说:“行。”

  第二天,江里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去上学。

  天气愈发寒凉,但他还是只裹了一件单薄的秋季外套,内搭一件白色的polo衫短袖。因为身材削瘦,蓝白相间的校服被他穿出几分嶙峋之感,却又分外好看。

  陈树木从身后跑过来,拉了拉自己的高领毛衣,又看一看江里,说:“我靠,里哥你简直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冻死在学校你看看谁给你收尸!”

  江里淡淡地朝陈树木瞥去一眼,没像往常一样和他插科打诨。

  只是平静地解释:“走得急,忘记了。”

  陈树木感觉江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同,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到教室门口,恰好碰上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梅朝凤老师。

  陈树木以为自己迟到了,赶紧低着头掩耳盗铃似的,灰溜溜往后门里钻。

  江里站在原地,安静地等梅老师开口。

  果然,下一秒,梅老师说:“江里,过来一下,有人找你。”

  都不用再说是谁,也不说在哪儿,江里就知道要去英语办公室隔壁那个小会议室。

  他点点头,把书包从敞开的窗户往里一塞,答:“好。”

  于是迈开长腿,径直朝小会议室去了。

  同样的位置,西装男人穿着同一个色系的衣服,还是一丝不苟的三件式正装,但换了一条颜色偏亮的蓝色领带,好像在彰显志在必得的心情。

  江里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来,目光平静,没有更多的情绪。

  他肤色很白,白得像雪,又像景德镇最漂亮的白瓷。碎发搭在额头上,蓬松又柔软。整个人像一只安静乖巧的小狗,歪在椅子上,不喜不悲。

  西装男人直接省去了寒暄,慢条斯理开口道:“考虑好了吗。”

  江里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气势,即便感冒已经痊愈都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他淡淡点头,答:“想好了。”

  西装男人便笑了,说:“我知道你是识时务的人。”

  江里对这种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讽刺的话置若罔闻,他淡定地与对方对视,说:“我需要几天时间。”

  西装男人难得慷慨,不问是几天,直接点头道:“好。”

  几句简单的话说完,江里便准备起身离开。

  这间办公室虽然不小,但他还是觉得里面空气流通不畅,多坐几分钟就有悬梁刺股的钝痛感。

  可是西装男人还有话说。

  他轻轻笑了一下,喊他:“江里同学。”

  江里清寂无光的眼神扫过去,等着他的下文。

  “通过阅读盛千陵的账单,我发现在2014年7月4日那天,他使用信用卡刷了一部价值6088元的iphone5s手机,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你手上这部,我希望你能归还。”

  西装男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从容不迫,好像在讲着无关痛痒的小事。

  江里的眸光加深一些,片刻又后冷寂下来。

  他点点头,说:“好,我会还给你的。”

  回到教室之后,江里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把银色的苹果手机放在手上,细细地抚过它每一个角。

  手机他用了几个月,一直十分爱惜,至今没有一处划痕,也没有磕磕碰碰过。

  手机的开机密码是盛千陵的生日0601,江里想了想,点进设置里,取消了开机密码。

  他不自觉地点进微信里,看着置顶消息上的那个风景头像。

  对方已经好几天没给他发消息,看来是集训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候。

  最后一条信息仍是盛千陵那句【里里,我好想你】;

  江里看了好几遍,刻意忽略掉心里的刺痛,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打字:“陵哥,我也好想你,疯狂想你,想得快死了……”

  在手指落到「发送」按键前一秒时,江里赫然惊醒,飞快删除这段话,心跳加速地锁了屏,将手机倒扣在课桌上。

  一节枯燥的早读课终于结束。

  江里随手把课桌里的东西掏出来,看到最近几个月攒到一起的月考试卷。

  分数依然很难看,可是总分加起来,已经能超过200。

  离梅老师说的300,已经差得不多了。

  尤其是数学,从最开始的8分,到最后一次的68分,足足提高了60分。

  只可惜,数学分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想过以后的。

  可他知道,没有以后了。

  同桌的陈树木从一局游戏中回神,往江里身边靠了一点儿,抱怨道:“里哥,你昨天怎么不回我信息,搞得我都没和徐小恋说上话。”

  江里手指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扯出书桌里的东西,随意翻看着,扯出一道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听哥一句劝,谈恋爱没意思。”

  陈树木愣了愣,好奇地盯着江里看了半晌,追问:“怎么突然这么说?之前和盛千陵不是谈得挺好的?前些天他来,你明明还那么高兴。”

  江里压下心头所有的酸楚,尽量以一种非常淡定的语气说:“异地恋啊,没什么意思。隔得远,又很久不能联系,感情自然淡了。”

  他说得平静又自然。

  好像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江里知道他走后盛千陵一定会联系陈树木,所以狠下心接着说:“谈恋爱就这么回事吧,得不到时就想要,得到了就觉得不过如此,我其实感觉没那么喜欢他,可能当时就是为了寻求新鲜或者刺激吧。”

  江里手握一把刺刀,朝着自己划皮削肉,抽筋扒骨,将一颗心脏扎得满目疮痍鲜血淋漓,却不能发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陈树木从来不怀疑江里。

  他一脸遗憾又惋惜地说:“里哥,你这样说话好像一个渣男。”

  不是好像。

  是就是渣男。

  江里想。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去过时光台球,没有在三月的午后在那儿遇见盛千陵。

  可他又觉得满足,这半年来和盛千陵在一起的温存与美好,应该够他在冰天雪地里取暖,度过杳无希望的余生。

  江里和陈树木都安静了几分钟没说话。

  气氛逐渐变成莫名其妙的沉重,沉重到陈树木都感觉到了异常。

  江里在他发问前先开口:“大树,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陈树木转头,反问:“什么事?”

  江里说出一早想好的话术:“我爸在汉正街做扁担嘛,你知道的,前些天一直跟我说太累了不想做了,又赚不到什么钱,想去南方沿海城市打工,说那边进厂都有大几千一个月。我不是很想去,但他非要去。”

  陈树木睁大眼睛,真心实意地露出颤抖和担忧:“啊?不会吧,那你也要跟着去?”

  江里长叹一口气,果真是一脸无奈道:“老头子冥顽不灵我能有什么办法,五十几了还要这么折腾,好像去了广东就能马上发财一样。”

  江里觉得自己有考戏剧学院的天份,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竟然连自己都哄骗了过去。

  丝毫不觉得有半句假话。

  陈树木都快哭了,冲过来伸手抱江里,嗓音哽咽:“那你们什么时候去?你转学去哪个学校?去了南方,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

  江里笑起来,像以前每一次嫌弃陈树木一样,拨开他的手,说:“滚蛋,别挨老子。”

  陈树木坐在自己的位置,久久不能从伤心中回过神。

  江里没再多说什么,拍拍同桌的肩膀,又起身去了第一排。

  学委蒋言连下课时间都不放过,还在奋笔疾书写一套自己买的课后巩固卷。

  见到江里过来,略微偏一下头又收回目光,嗓音凉薄:“哪里不会?”

  她习惯了江里趁下课过来问问题,也向来毫无保留帮他补课。

  江里把早上买的安慕希酸奶放在蒋言桌上,他知道蒋言最喜欢这个口味。

  “言,”江里一本正经开口,“跟你说个事儿,你别哭。”

  蒋言停下笔,抬着厌世眼瞥过来,等着江里的下文。

  江里嬉皮笑脸:“我呢这几天会转学到沿海的高中去,所以过来和你告个别,真的很谢谢你帮我补了这么久的课。我也知道,我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是二十九中当之无愧的校草,也是你们无数女生的梦中情人,我——”

  蒋言:“……”

  她抬起没什么温度的眼眸,看一眼喝了好久的酸奶,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江里自夸被打断,脸上漾起迷倒万千少女的电眼笑意,显得轻浮又随意地说:“言姐,我祝你高考大捷,前程似锦。”

  下午的时候,江里去找梅朝凤老师提转学的事,也是这么嘻嘻哈哈不着腔调。

  他抽来一张空椅子,在梅老师身边坐下,开口就说:“班上最帅的学生要转走了,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啊?以后和别的老师吹牛都不好吹了。”

  梅朝凤额上冒黑线,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训斥江里。

  她是成年人,不像学生们那么单纯好骗,但确实也不清楚江里要转学的原委。

  她说:“确定好了?”

  江里不甚轻松地点点头,甚至潇洒地将脚伸长,架到办公桌侧面的横梁上,痞痞地说:“确定好了啊,我叔叔都过来了,你不是见到了么。”

  他在赌西装男人没有向梅老师透露太多,梅老师也就会相信,他转学或许真是情有可原。

  梅朝凤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说:“好,那我这边给你办手续,让你爸来学校签个字。”

  江里调皮地打了个响指,笑道:“好。”

  站起身后,他又说:“谢谢梅老师这两年的照顾,虽然你常常骂我吧,但看在你长得像仙女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梅朝凤深深拧眉,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江里轻狂不羁地挑起桃花眼笑,一转身就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出了办公室。

  转学手续办得很快。

  下午江海军来了一趟学校,在梅老师提供的表格上签了字。梅老师将转学单拿到校办盖了章,提出了江里的档案,连同那张转学函一同交到了江里手上。

  江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几本高三的教材用一个书包就能装下。

  他和江海军一起出来时,见到陈树木站在门口等候,一见到他们,就跑了过来。

  陈树木说:“里哥你到了那边要马上和我联系啊,再就考大学你考哪个学校,我也去哪儿,反正我那点分和你差不多,应该能去同一个。”

  陈树木脸上写满不舍,眼圈都红了。

  江里把东西交给江海军,自己过去和陈树木拥抱了一下,有些动情地说:“大树,好好过。”

  陈树木拿拳头捶了一把江里的肩膀,骂道:“沃日你妈你怎么像在讲临终遗言。”

  江里知道自己不能露馅,十分轻快地反锤一下:“好遗憾啊,老子还没见到你人老色衰的大爷,就要走了。”

  陈树木破涕为笑。

  走出二十九中的大门,江里放缓脚步,停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学校在深深的巷子里,巷子左边是栋商务办公楼,右边是一排小食店文具店。

  他曾无数次穿梭其中,散漫地走过了两个周而复始的春夏秋冬。

  巷口是一家美容医院,门口是一片停车场。盛千陵曾三次在那里等候,每一次都带着平静的温柔,成为他再也不可能拥有的奢望。

  学校对面是武汉市第一医院。

  他曾被盛千陵带去好多次,看牙齿,看被台球砸伤的肩胛骨。

  江里突然想到第二次来看牙齿时,是盛千陵去帮他挂的号。

  当时他只听到盛千陵说「716」三个数字,还以为是病历号,现在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原来是他身份证号上的生日。

  盛千陵也只是听过一次他的身份证号而已,就准确地记了下来。

  所以才在7月4号那天,提前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江里回忆得舌根泛苦,不敢再细想。

  江海军拿着他的学籍档案,提着他的课本杂物,缓慢地开口说:“走吧。”

  江里垂下眼,和江海军一起往回走,再不敢看沿途去过的盖饭店和武胜路人行天桥。

  走到集贤巷子口,江里停下脚步,抬头朝乐福广场的高楼看了看,飞快下定决心,对江海军说:“爸,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迟点就回来。”

  江海军没多问,点点头走了。

  江里往反方向走,踩过冬天的萧瑟,望一眼近在天边的云。

  天还没黑,江里却隐约见到了月亮。他颤抖地看再一眼,却见月亮已经躲到了云层里,避他不见。

  江里咬咬嘴唇,目光放空往时光台球走。

  这个点的球房只有几桌散台在打,潘登洪师傅这些人都不在。

  这样也好,江里心想,省去了一场告别。

  他走到前台,冲收银员笑道:“嘿,妹妹,我有个事找你帮忙。”

  收银员怒了:“叫谁妹妹呢?我比你大好几岁呢!”

  江里扬起白皙生动的脸,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好好好,姐姐姐。你有小杰的电话么,我找他有点事。”

  小杰也是店里的会员,之前经常来时光打球,后来在汉正街做了生意,忙得没时间,也就好久没来过了。

  之前和江里打过许多次球,小杰的水平远在江里之下,这些收银员都是知道的。

  收银员妹子没多想,点头说:“当然有啊,我这儿有所有会员的联系方式。你找他?”

  江里双手趴在收银台外边,桃花眼闪闪,放电不自知似的,答:“是啊,找他。”

  收银员边调系统边说:“你俩都打两三年球了,都没存电话啊,服了。”

  江里安静等着,不说话。

  几秒后,收银员报出了一串十一位数的电话号码。

  江里拿手机记下来,又冲收银员一笑,到旁边打电话去了。

  小杰这会儿就在乐福广场办事,且刚好有空。在电话里听说了江里的要求,有些好奇和不解,决定亲自上来一趟。

  江里就慢悠悠坐到1号球台旁边的沙发上,等着小杰过来。

  没坐几分钟,小杰从门外匆匆进来,一坐到江里身边,就直接问:“我那波茨杆哪值这么多钱啊,哪需要你用一万块钱的储值卡来换。”

  江里狡黠地眨眼,凑到小杰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去和人打两场球,这钱就回来了。”

  小杰顿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

  他大笑起来,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调侃道:“你个小东西,也学会赌球了,那我可就真换了啊。”

  “换!谁不换谁是孙子!”

  小杰:“……”

  两人当着收银员的面交换了储值卡和波茨球杆。

  小杰还有事,拿了储值卡就快步离开了。

  江里拿着波茨杆到亮着灯的1号台试手感,试着试着,仿佛找到了一点儿盛千陵曾经用这支球杆时的体温。

  太好了。

  余生又多了一点可以当作解药的东西。

  有新进来的客人忍不住好奇不时往1号台看。

  他们看到有个年轻人像得了神经病一样的,一直在空荡荡的斯诺克球桌上重复出杆的动作,拿的却又是一支打小台用的波茨杆。

  可神经病本人却浑然不觉。

  待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两滴眼泪,先撞到球杆,然后摔到台呢上。

  少年的眼泪落到斯诺克球台上,提前打湿了贫瘠荒芜的余生。

  次日是12月1日。

  早上,江里当着西装男人的面,用顶针取手机卡。

  那个屏幕破碎有黑块的旧手机还没扔,但江里也不打算再用。

  苹果手机还给西装男人后,他就打算直接在营业厅里注销手机卡,同时注销微信和**号码。

  他才刚刚将顶针戳进小孔里,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伴随着一声提示音,显示出一条手机消息。

  竟然是盛千陵发来的。

  L:“里里好没良心,都不说想我。”

  紧接着是第二条。

  L:“再等一个月,我就能去看你了。里里,等着我。”

  江里:“……”

  他心肝一颤,怔怔地站在那儿,呼吸急促,热血上涌,眼睛又不自觉带了一些湿意,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与期待将他吞噬。

  他飞快点开没有密码保护的屏幕,点开微信,仓促又紧张地想回复几句。

  一抬头,看到西装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手指停顿下来,热血也以惊人之速冷却。

  可心却还是跳得很快,快得就像从前的某一天,他在景苑小区哭着打电话,控诉盛千陵不告而别,而盛千陵对他说「江里,回头」的时候。

  好一会儿之后,江里才咬着下唇颤抖着打字——

  江里:“我玩腻了,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回到现在时了。

   千里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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