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里静音点开了陈树木给他分享的那个网站。
江海军在家, 家里的门隔音不太好,而他又没有耳机,只能关闭声音。
当他看到那些超出自己认知范畴的画面时, 一颗心被高高的吊起来, 像卡在了云端上。
他第一次红了脸,不太敢看,快速拖动进度条, 匆忙扫几眼, 喘着气关掉了视频。
原来……
是这样啊。
他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让自己急促的喘气声平息下去。
可他想到了盛千陵的脸,然后发现平息不了。
干脆去了趟厕所。
十几分钟后,江里冲了厕所洗了手,回到床上躺着。
身体空虚,百无聊赖,只好继续玩会儿手机。
他用的那个碎屏手机坏得挺严重,屏幕上忽然出现一块黑点儿,卡在碎得最厉害的一处裂缝里,像墨汁似的, 消也消不了。
躺在床上,江里用力拿手指摁那块黑点,发现它还能自己分散成几小块,玩得来了兴致, 不停地戳戳戳。
有个手机自带的APP这时发来一条推送。
江里想点黑斑, 不小心点进了那条视频。他从来不看任何新闻, 对网络上各种元素的新潮梗也毫不关心。
所以点进这条视频推送, 他第一反应是直接退出关掉。
只不过手机老化, 点退出键好几秒都没有反应, 而那条视频却直接开始播放起来。
视频上用醒目的黄色字体写着标题:“到了七十岁还是觉得好遗憾啊,为什么我没有在十七岁时说一句爱你。”
紧接着,舒缓的音乐响起来,一个身形佝偻鹤发鸡皮的老人出现在镜头里。
江里注意到这个年龄,心里一惊,紧紧盯着屏幕,想看看那老人要说什么。
这时先前按的退出键起了作用,屏幕自己跳动两下,关掉视频,回到沾了黑点的主界面。
江里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茫然得不知道应该再去哪儿找这条视频。
他默默举着手机,看着它的屏显光由亮变暗,然后直接黑屏,心里还回想着刚才只瞥了一眼的那句标题。
差生江里学会了举一反三的能力。
他问自己,如果自己到了七十岁,会不会后悔没有在十七岁时,勇敢向盛千陵表达爱意?
学渣江里学会了心算答案。
他的答案是,绝对会啊。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讲,不是怂逼是什么?
喜欢就去追啊,管他喜不喜欢你?
微念之间,江里做出了决定。
好像面前有一扇门,他想推开它,迈过去,然后看看能跟着这条路走向哪里。
无论前面是山穷水尽层层碰壁,还是鲜花着锦坦途千里,他都想去看看。
这么一想,心中忽然漫上无限温柔缱绻,就像雨点落入水坑,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不可控地幻想起自己和盛千陵的未来。
未来,会很好吗?
会很好吧。
思来想去睡不着,他干脆拿出手机,给盛千陵发消息。
连练三天左塞旋转球,累得骨骼都快散架,盛千陵让他今天休息一天,不要去练球,以免拉伤筋骨。
江里写写删删,第一次如此优柔寡断。
一会儿写「陵哥你晚上吃了什么」,一会写「我今天不练球明天会不会更难啊」,思来想去觉得怎么说都不好,一气之下照着内心真实想法说:“陵哥,跟你说件事,我有喜欢的人了。”
江里想得很清楚,只要盛千陵回复「是谁」,他马上就告白。
管什么未来,他只要今晚。
盛千陵那边不知道为什么隔了快半小时才回他。
而且回复他的话,也不是他幻想的询问。
盛千陵说:“那很正常,十七八岁,本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江里顿时泄气,有种不知如何表达的颓然。
他还想说点什么,盛千陵的第二条消息又发来:“早点休息,晚安。”
江里:“……”
他在心里愤愤地把盛千陵这个不解风情的狗东西骂了一顿,骂狠了又舍不得,矛盾良久,无奈良久,才卷着毯子沉沉睡去。
次日晚上,江里同之前一样,吃过晚饭就来了时光台球。
正是饭点,店里没什么人,盛千陵也不在,应该是和潘总洪叔他们一起出去吃饭了。
江里开了角落那张斯诺克练球台,随手打了几个长台直球找手感,然后又试着打了一杆左塞旋转球。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身体好像真的记住了这种击球的力道和感觉,那颗红球撞库两次,空心进袋,而白球也稳稳地回到了原先的点位上。
江里难以置信,又打了两杆,得了同样的结果。
红球进袋,白球复位。
他欣喜得双眼放光,原地旋转一圈,跟那颗旋转似的,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
这么难的一个技巧球,他竟然学成了!
这就好比习武之人总停在第一层境界徘徊,怎么也得不到突破,熬过漫长的苦练期后,突然有一天被打通任督二脉,直接顿悟!
江里兴奋得要命,顿时觉得先那些累死累活都是值得的。
他也知道,是因为盛千陵提前给了他捷径,根据他的实际水平给出了正确的训练方法,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进步神速。
这么一想,简直更喜欢盛千陵。
江里一个人练了一会儿,远远地看到盛千陵和潘总他们一起回来了。
潘总嚼着槟榔,把手搭在盛千陵肩膀上说着什么。盛千陵加快脚步,不着痕迹走出潘登的虚搂,侧头答话。
好像感应到什么,他抬眼望过来。
江里立即冲他眯着眼睛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遥遥相汇。
盛千陵朝一张八球桌指了指,示意他要先去和洪叔打半小时小台。江里点点头,回到自己桌边继续练习。
半小时后,盛千陵提着自己的私杆过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件淡蓝色短袖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露出冷白光洁的脖颈。下搭一条米色长裤,衬得双腿笔直颀长。
提着杆盒一步步走来,浑身散发着从容淡定的大师气质,温柔耀眼。
江里暗自欣赏盛千陵绝美的脸,开口叫住他,像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欢快地说:“陵哥你看你看!”
接着,江里摆出他练了无数次的点位球,俯身下去,精准控力运杆击球,给盛千陵表演了一杆。
江里满心等着盛千陵的夸赞,哪知盛千陵说:“还行,再练一星期,换下一个项目。”
江里:“……”
他委屈巴巴踱过去,蹭到盛千陵身边,微微仰头,刻意压低声线:“陵哥,我打这么好,你不夸夸我啊……”
两人离得很近,中间不过半人距离。
盛千陵比江里高不少,垂着眼眸与他对视。
往常也有过类似的近距离接触,江里常常往他身上扑,也握过他的手,但盛千陵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可今日却莫名有所不同。
江里的眼神漆黑发亮,瞳仁里倒映着一双跳跃的小火苗。
带着一些狡黠的笑意,无端让人感觉到心痒。
这双眼睛好像在无言地说些什么。
盛千陵联想到昨夜江里那句几乎让他失眠的话——“我有喜欢的人了”,一时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有一点紧张,有一点期待,又有一点点藏而不显的憾惋。
江里眨眨眼,又喊他:“陵哥?”
盛千陵反应过来,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继而用冷静的声音回答:“这只是基本功。”
言下之意是,作为他的徒弟,学会这种杆法才是正常。
江里听了也不气,脑子转一转,嘴角先漾起几分得意的笑意。
他说:“陵哥,那你看看这个。”
江里跑回斯诺克球台边,从桌底放球的纸盒里摸出十几颗红色的球,飞快在绿色台呢上摆成一个心形,然后故意在心形中间留出一个球的位置。
盛千陵目光一跳,马上明白过来江里在做什么。
江里留的那个空位,正是他这几天练习固定点位球时,白球所停放的位置。
白球击球出去,绕库两圈,会慢慢往回走,只要力道不差,杆法到位,白球能分毫不差地归于那个缺口,使这颗爱心完整。
盛千陵静静地站在那儿,手上拎着的球杆盒都忘了放。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一点儿急促,胸腔的起伏比平时明显许多。
江里摆好白球,又拿出一颗新的红球。
他按自己训练了千百遍的那样,稳稳将球推了出去。
如盛千陵所料,红球落袋,白球卡进了那个爱心的缺口,完美又招摇。
江里咧着嘴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无影灯下闪闪发光。
他把球杆放在球桌上的空位,又朝盛千陵跑过来,长睫轻闪,轻启薄唇,认真又虔诚地说:“陵哥,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用对方教的杆法打出一颗完整的心,就是他的礼物。
他想象力太差,说不出盛千陵让他的心变得完整这样浪漫的话,只能笨拙地望着自己喜欢的人,等待回应与宣判。
盛千陵良久无言,只与江里对视。
江里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盛千陵的脸。他打理得清爽有型的碎发,自带锋角的浓眉,天然流畅的双眼皮,清澈如宝石的眼睛,高挺自然的鼻锋,温润浅薄的唇型。
每一处,都完美。
每一处,他都喜欢。
盛千陵总算开口。
他缓慢的、以一种极度克制的嗓音说:“江里,我教你杆法,不是为了让你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江里:“……”
盛千陵背过身,将球杆盒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打开中间的锁扣,去拿杆子。
江里一腔热情被淋透,不肯就此罢休,情急之下去拉盛千陵的手,拽着他的手指急切又卑微地追问:“盛千陵,你不问问我喜欢的人是谁么。”
江里一直不怎么叫盛千陵的名字。
平常要么正常叫「陵哥」,要么在耍赖时叫「师父」。
这么突然来一次连名带姓,竟有一种震颤人心的效果。
盛千陵手指微动,抽回手来,垂下白皙如玉的脸孔,若无其事地回答:“抱歉,我并没有很强的好奇心。”
江里一点点逼近,两步而已,就完全靠近盛千陵,几乎贴上去。
他仰着头,恨不得贴上盛千陵的鼻尖,眼底的火苗烧得更旺,叫他的心也灼热得有些神智不清。
他盯着盛千陵,一字一字慢慢说:“盛千陵,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江里真的很勇敢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