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继承死神的信仰后,海神的身形陡然增大了许多,祂像一座巨型的伞,在望月镇上方撑开。而作为至高降临的兀,渺小得像一颗白石,被海神的身形彻底笼罩着。

  “你确定要告诉他们真实吗?”兀伸了个懒腰,他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见海神的“脸”,但他并不介意这样的仰视,他“活”得太久,已经过了这种争强好胜的年纪。

  端泽此刻身为海神一部分,看起来像是一块透明的天幕,他清冷的声音如这天幕的一部分,如本就该如此一般。“如果你希望的话。”

  “虽然想办法让你失忆了,看来你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破解的办法。”兀耸肩道,“虽然搭起这套程序需要花点时间,但为了剧本的完整性,这点代价可以接受。”

  他在说什么。余下的神、鬼面面相觑,他们直觉剩下的内容是他们所无法接受的。

  有匹鹿忽地扭头,朝望月镇的远方奔去。这像是一个信号,那些神降的本体忽地如潮水一般泄去,朝四面八方奔去。

  他们在逃?逃什么?

  皮囊里的狱鬼愣愣地看着他们,直到看见神的面具开始碎裂,灰白的面具在地上摔碎成了两半。

  祂们由阴影化为了人形,身形各异,年龄不同,或清丽,或方正,或年轻,或苍老,逐渐于那些神像相同,可雕塑上模糊不清的面容轮廓,此时却教人看了个分明。

  祂们,祂们竟是和至高长着一张相同的脸。

  “真有趣呢,明明是我的一部分,却这样地怕我,畏我,惧我。”

  “会推崇我,奉我为至高,也会背叛我,将我称为怪物。”

  兀笑着,抬手在虚空中一抓,那些奔跑的神们就被带着往后拖去。望月镇的所有居民,第一次听见属于神的惨叫,尖锐,凄厉,充满着求生的欲望,和对死亡的畏惧。

  雪地被神的挣扎拉扯出巨大的深沟,杂乱无章,绝望无助。

  “怕什么呢?我们不过是又合为一体了。”兀笑道,湛蓝的眼睛是海一般纯粹。

  他所说的并没有错,那些阴影并非被撕裂了,而是层层叠叠地回到了他的身上,消失不见。等到所有的神消失,空地上只余兀一人,他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兀微笑道,“该你出牌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又很有趣的逻辑题,神狱鬼,神兀的分、身,即狱鬼兀的分、身。你朝外来者的皮囊里塞入狱鬼,又收服他们,把白子变为黑子。而现在,这狱鬼其实不过是我的分、身,黑子终归是白子。

  你待如何呢?我很仁慈,把这一局的选择权交给你,期待你有更精彩的对策。

  空气中流动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安,温柔直觉这是一场博弈,盖因她的敏感,她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和所掩藏的一切已有预感。

  海神长长的肢体柔软地垂落在了狱鬼面前,温柔面前,祂没有对他们说任何一句,只是简单地将肢体遮在了他们的眼前。

  随后,是风声呜呜,好似天光乍亮,他们这些生活在极夜的狱鬼再一次看见了记忆里的阳光。冰雪、极夜、神庙以及神,都消失不见了。

  风吹过他们的脸侧,这次不再是带着彻骨的寒冷,而是带着一丝柔和的花香,和属于春日的气息。寒冬过去后,便是春天,而春天藏在海神的心里。

  冰雪初融的湖面下,是那些外来者,和皮囊如出一辙的面容上尽是安详。他们信任着海神,将自己的皮囊交给祂,沉睡在这春天里。

  “这是我啊。”皮囊里的狱鬼喃喃道,他们如今读取着和这些主人一样的记忆,没有人比它们更了解他们,也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它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温柔”已然猜到了海神未言之意,他们这些狱鬼也不过是兀的一部分,他们根本没有过往,没有来历,所以过去才是一片空白。

  他们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皮囊。

  而海神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们。

  “是要我们归还吗?也是,这皮囊本来就不属于我们,我们该去找自己的皮囊。”

  不对,不是归还,“温柔”低头抵在温柔的额上,她从未见过她,却已经觉得等了她很久了。“她”倒入水中,和她合为了一体。

  不是归还,是共处。

  温柔像是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她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做了许多事。她睁眼时,看见水珠从她的身上滑落下来,远处有嫩芽正绷着身子即将破土而出。

  她微笑着,对身体里另一个存在道,“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是她向海神许下的愿望,把她所渴望的,从未知那里夺来。

  上帝创造了亚当,亚当太孤独了,上帝怜悯他,又为他创造了夏娃。他如此宠爱这两个造物,唯一禁止的,是不要吃下智慧树的果实,那会带来死亡。

  蛇盘在伊甸园的树上,她温柔地劝哄道,“上帝骗你们呢,吃下智慧树的果实,就能知晓善恶,就能成为和上帝同样的存在了。”

  她微笑着,看着偷食禁果的亚当和夏娃被震怒的上帝逐出伊甸园,哪怕连自己也被上帝严惩。

  因为,凭什么,只有亚当可以得到由肋骨创造的夏娃。她可是对这一摆脱孤独的殊荣,嫉妒极了。

  *

  “怎么,想让你的小朋友吞并掉我的分、身吗?”兀像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一样,盘膝坐下。只是这在他身上发生本就是不普通的。

  “他们只是实验的残次品。”他撑着头,漫不经心道。

  “直到你们上岸之前,这里都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我编好的程序下自动运行着。一天一天又一天,这可太无聊了。”

  “所以我给他们创造了许多躯壳,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这样最起码看起来像人一点。”

  “不过明明都是定义身份的手段,但你的铭牌似乎比我的躯壳更管用,他们从未有一刻这么像人。”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真好奇。”

  “你可以让我恢复记忆。”端泽道。端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认识这样一个可以创造出人的神,他难得对自己的曾经产生了一丝探究之意。

  兀笑了一下,“那样很快就分出胜负了吧,我可是很早就对你认输了。只是不甘心,还想再挣扎一下。”

  端泽道,“我感觉你不该是现在这样。”这么轻易认输。

  兀挑了下眉,“唔,你还是有一点未来的记忆啊,难怪,毕竟这一段我回放了太多次了。”

  他在说什么?回放?这段对话已经发生了这么多次吗?端泽瞳孔微睁。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又调回了这个时刻。

  兀蓝色的眼睛显得格外的透彻,他露出一个狡黠地,带着少年气的笑。“不过我更喜欢这个版本的,”

  “你知道吗?神有许多张脸,这只是我其中的一张,你不好奇我的真面目吗?”兀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面具,只留出眼睛和嘴唇的缝隙,和那些所有的神都一样。

  海神凝视着他,长长的肢体落在了他的面前,揭开了那副面具。揭开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如某种仪器的滴答声响,仔细听却又分辨不清,最后归于寂静。

  面具被揭开,露出一张犹带青涩的脸,他的头皮上有一道青疤。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又在下一秒狂喜。“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海神,我把它给吃掉了,现在我是它了。”黑皮,即鬣狗一直在不停息地吞噬着比他更高等级的神,就在兀将分、身招回时,他也将正在大快朵颐的鬣狗招入了自己的体内。

  这如引狼入室一般,兀的身体成为了鬣狗最好的培养皿。

  “你做得很好。”海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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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章过渡章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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