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之上，长官眺望着S2基地的方向，他已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宛如凝固着的一桩雕塑。
芯片在他的后颈开始发热，身体逐渐变得不受控制，看来期望中的和平仍是渺不可及。
长官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真麻烦。”
肃穆的军队早已整装待发，他们望着他，等待着他，或者是他身后的基地总部下达指令，就像半个月前一样。
“看来又要战死沙场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复活。”长官自嘲一笑，随即放轻了声音，“所幸，这次与我并肩作战的，还是你们。”
风吹开了他竖得高高的风衣领子，露出了深嵌着弹片的下半张脸，闷闷的声音从弹片下传来，“出发。”
苟明义在奔跑，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在奔跑。让自己尽力不去想犹在记忆舱里的i71和邱邺。
什么人会死而复活，什么人会接受前几次生命的记忆，这里是S2基地，有且只有的是克隆体！而且没准都是那个红的克隆体！
他深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掀了这些家伙的头巾，没能早点有所警惕，直到他们都进入记忆舱，才惊出一身冷汗。
可是记忆舱一旦开启，就不能停止，而记忆舱一旦开启，那从里面出来的拥有完整的记忆岂不正是红？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趁着夜色的掩藏，他翻过了城墙，又攀上了横跨天堑的锁链。他现在意识到自己不是人类了，因为人类绝不能跑得这样的快，可是他还是大口呼吸着，连青筋都爆了出来，好像这样能教他更快一点。
这一切就像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在最后的那次边防战，他也是这样地奔跑，跑到最后他跪在地上，呛着血告诉了自己的长官，“我们被埋伏了……”
后来那个男人说了什么，他说，“这是必须的。”
“……为了胜利……”
“我很遗憾，苟明义。”
被你发现了真相。
一枚闪.光.弹穿过了天际，世界在一瞬间变得亮白如昼。苟明义刚爬上山顶，他怔怔地看着这个被照亮的世界，被照亮的军队，被照亮的被逼至山顶的村民。
“别打了……别打了！”他咆哮着，“打不过的，她们有好几万人，她们是一个整体！我们才几千人，我们——”
一个士兵在他的面前抽出了刀，那把刀像是在慢动作的播放，贯穿了拦在他身前的村民。那个村民身上的衣服很眼熟，正是麦山麦穗家的爷爷奶奶。或者说奶奶和奶奶。
“可她们还是人啊……”苟明义这句话卡在了喉咙，他低头，看见一把刀同样地贯穿了他。
而他面前那些头巾掉落的相同面孔，都充满着仇恨，“杀！”
这并不是发生在民众和士兵间的战争，这是发生在被压迫的实验体和邪恶人类的走狗间的战争，这是发生在反叛的实验体和为了和平自愿改造自身的人类之间的战争。
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究竟是谁引起了这场战争，我该听谁的，该站在哪一方，正义属于谁，属于军队？属于大多数？还是属于生命？
那一刀并不至于至苟明义于死地，他却觉得自己被击溃了。
就像当年一样，他被自己所坚信的正义背叛了。
＊
“我甚至没有办法忍受，把你这家伙的尸体投入精料区，成为我们的同伴。”“红”对端泽冷笑道。
青汁不可置信地看着被碾碎的定位器，他猛地拽住了“红”的手臂，“你一定有联络基地总部的方式！快，快给我，让我跟他们联络，不然来不及了！”
“红”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压着火笑道，“他们敢摧毁吗？”
“但我敢和他们打。”
“M003，进入战争状态。”“红”明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周围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通讯设备，但是很快端泽和青汁都感觉到了不同。
S2基地在摇晃，地面下是齿轮转动、钢索滑动的声音，像是某个庞然大物在睡梦中苏醒。而他们所在的这间会客室之外，灯亮了。
他们确实处于深深的地下，而与他们同时存在于地下的是一望无垠的飞机坪，透过落地的玻璃，在他们面前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黑色的战机密密麻麻有数千架之多，圆形的探照灯投射在地面上，像是亮起双眼的虫海。而每一辆战机上，飞行员早已经就位，面罩和制服封锁了她们所有的个性，她们看起来与机器无异。
没有任何的指令、广播、通知，仿佛一场排编精妙的默片，黑色战机一架一架地滑过跑道，朝逐渐敞开的天空中飞去。
青汁知道，就连经历过改造的军队也无法与这样被全副武装的基地抗衡。而涌上心头的却是诧异，那基地总部派特别行动队的用意何在，难道只为了这样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
“而你，又有什么把握？”“红”道，她的话音落下的那刻，如有实意的杀意几乎擦着端泽的侧脸而过。
无声无息间，长刀已经架在了端泽的脖颈上，甚至不需要“红”下令，只需要她的一个转念就可以让端泽人头落地。
远在记忆库的i71突然觉察到不对劲，像是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是端泽！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的下颔滑过了一滴冷汗。
麦山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i71落下一句，“他先交给你了。”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和剩下记忆舱里还未清醒的邱邺大眼瞪小眼，“喂，你就这么放心我——”随后她小声嘀咕道，“好吧，等价交换。”
我有什么把握？端泽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他曾经有不少的把握。
他有i72，秦阑，虽然这个实验体私下用来提升自己的方式，他并不能接受，但不可否认那是个很有野心也很得力的助手。后来，他为了“救”i71，亲手射杀了秦阑。
他有过溪山基地，整整一个基地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包括里面的改造者。但是i71在水库炸毁的那刻拖着他落入江中，流浪到了永都市，也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他有过永都市，拥有大量的出色实验体，如果实验顺利，他可以获得最成功也是最强大的实验体。但因为彼时对i71过于失望，他拖着整个永都市毁灭了。
到最后，他孑然一身，还剩下了一个i71。
也算还剩下了一个i71。
端泽似有所感地抬头，在光明和阴影的边缘看见了i71，他跑得很快，像一只矫健的豹子，风从他的头发掠过，露出额头。
端泽心情很好。他对那柄架在他肩上的刀道，“杀了我们，你会后悔的。一个研究员、一个指挥官，对这场战争而言，很管用。”
他眼见着i71冲向了光明，而自己停留在了黑暗。
*
没有人？没有人！
i71登上了火车，他一路顾不上那些冲他伸出手的人群，士兵，但是他这样形同逃兵的行径，却仍旧没有换得半点的愿望成真。
车厢内只有瑟瑟发抖的研究员，和被重新扣上镣铐的实验体。
“端泽呢？”i71压抑着吼道。
“早死了吧。”有人哼道，“要不是他去了一趟S2基地，怎么会这么快打起来。”
“实验体和研究员在这唱双簧了，肯定就是你们把这事挑起来的。不然你说，为什么你回来来了，夏娃却没有回来！”说这话的是夏娃的研究员，他一脸愤愤。
他在S2基地？
i71像是被一桶冰水淋了个彻底。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有人忽地惊呼起来，黑压压的飞机如乌云一般顺着天边朝外推进。
不等所有人有所准备，就见机腹被拉开，成群的炸.弹在空中列队坠落，每一次投弹都引起一片火光。
“快，快逃吧……”夏娃的研究员颤抖着朝后缩去，可是他此刻才意识到所有的士兵都已投入战场，再也无人协助他们逃离。
耳旁穿来一阵哐啷的镣铐落地声，竟是i71直接强行破开了实验体的镣铐。
“你疯了吗！”“你想杀了我们吗！在一阵阵惊异的尖叫声中，i71面色冷峻，他道，“离开前，我给他们上了最后一课。”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实验体，所以也不愿意了解实验体和实验体之间的交流。”
“但我要告诉你，我教给他们的是什么。”
“是欲.望。”
“和克制。”
向往血腥，寻求生存是欲.望吗？不，是本能。是实验体的特质。
欲.望是某种更为高级的存在，它意味着你开始思考某种凌驾于本能之上的渴求，意味着脱离了作为实验体这一躯壳的本身，开始想要成为人。
而克制，才是真正地拥有了人类的尊严。
基地总部
“中将！据S2基地的特别行动队传来的消息，S179研究员端泽的实验体i71申请获得本次作战的指挥权。”
“他，一个实验体？他哪里来的权限发回的信息？我们现在也只能发送强制指令，让芯片自动指挥而已。”
“是本次特别行动队的长官，他让出了自己仅能使用一次的求援频道。”
求援频道是单向传输，而且只能发送有限字数，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竟然被这样轻易地让出。
而这个实验体要的指挥权更是荒谬，那是整辆列车上，数千名士兵的芯片绝对控制权。
一旦答应，基地总部将彻底失去对这支队伍的控制。
“……端泽，是那个上了审判庭的研究员……”半响，中将冷笑道，“他这样的人，培养的实验体也绝不可能菩萨心肠。”
“拒绝给予指挥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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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