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爸爸不是每天都回来吗?”厨房里的菜刀在砧板上跳跃,刀上沾着葱段和肉沫。“给你买了汽水,就在桌上放着。”

  “……哦。”

  端泽把桌上的汽水握在手里,又用起子开开。他没离开厨房,只是坐在塑料的四脚小凳上慢慢地吸着那橙色的冰凉液体。

  其实并不是很好喝,端泽舔了舔嘴唇,还是喝完了。

  他握着空了的瓶子半响,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像突然失去了某种方向。

  锅子底下的火苗蓝色要舔上来,铲子在里面哐哐地翻炒着。“去叫你妈和狗过来,准备开饭了。”

  端泽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并不会做饭,而且母亲也并不喜欢狗。只是这种困惑刚在脑海里起了个头,便消散了。

  “妈,爸喊你去吃饭。”他对着卧室喊道,卧室门口有两只狗绕着他跑。他蹲下来,很小心地摸了一下它们的头。

  不过,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养狗了?”

  那条碎花的裙子从他的眼前飘荡了过去,“路上看见的,挺可怜的。总不能见着它们被车轧死吧。”

  两只狗长得毛茸茸的,黄澄澄的,它们蹭了蹭端泽的脚,就跑去厨房摇着尾巴等着开饭。

  饭菜的味道不过一般,但他的眼眶里却突然充满了泪。

  这一天过得很快,很充实,他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事实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忙碌,看电视,写作业,一环接着一环,一件接着一件,等他完成了所有的事情,却已经躺着了床上。

  “早点睡。”

  他的父母在关灯前这样说道。

  端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夜晚是最适合思考的时候,但他并不想思考。思考是一件过分耗费精力的事情,比吃饭,写作业,做家务,更疲惫的事情。

  他把眼睛闭上了。

  夜晚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许多声音,遥远窗外的鸣笛声,楼上邻居起夜的走动声,闹钟指针转动的咔嗒声。

  在闹钟转动了一万零八百秒以后,端泽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穿上了鞋,走进了厕所,途中朝主卧半开的门中扫了一眼。

  被窝鼓出两个人的形状,只是里面空荡荡的。

  那些窗外的鸣笛声和楼上邻居的走动声早已停止,这个世界骤然间空空如也,只剩下端泽一人。

  *

  付行之从那片混沌中出来时面色并不太好,他皱着眉,像是刚从梦中惊醒。

  “又是精神系的能力。”

  S179基地的端泽提供的实验数据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武器,来自于永都市精神系能力——造成恐惧幻觉的恫吓,早被他们分析了一个透彻。

  除此之外,探究真实的查探,区域时间停滞的静止,加速空气以产生气刃的速度传导,他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端泽在接受审判的同时,又另补充了两种新型异能,可统领低级丧尸的通感,瓦解生存意志的安息。

  精神系异能在已知异能体系中所占据的比例之大,引起了基地和特别行动队的高度重视。

  所幸该类异能虽然看似强大,但一旦被困者意识到自己正陷于能力中,凭借着专门训练的神经反射,就可以让自己强行脱离。

  其中一个队员活动了下手腕,“刚才差点以为自己出不来了,多亏了咱们训练用的电椅,下意识一个激灵就醒过来。”

  回忆起那电椅的滋味,他露出了不堪回忆的表情。

  随着幻境的褪去,亡灵深渊也露出了它的原貌。

  鬼屋的设计者很有创造力地设计了一个百鬼游行的场面,鬼手桥,岩浆狱,白骨雕,远处甚至有大片的彼岸花海。影影绰绰的鬼影在其中闪现,哀嚎。

  “只是3d投影。”付行之说这话的同时,随手解决掉了一个从骨雕后扑上来的丧尸。

  作为一个受众为全年龄向的游乐园鬼屋,里面的道具虽做工精良,却甚至比不上这些开膛破肚的丧尸来得恐怖,自然难不住这些身经百战的特别行动队队员。

  不过几分钟,散落在亡灵深渊各处的特别行动队员就整集成型。相较之下,那几位协助他们的研究员倒显得分外狼狈。

  兀的头发被他受惊的猫抓成了鸡窝,身上也多了好几条道道。钢也没好到哪去,五大三粗的汉子尤浸在方才的幻境中不能自拔,眼眶里全是硕大的泪珠。

  特别行动队的队员把这些娇弱的研究员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自负。方才这些家伙指手画脚这么半天,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S179呢?”付行之最早发现这件事,联想起从总部出发时接到的忠告,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集结的队员面面相觑,不由得产生了不太美妙的猜想。

  正在这时,最后一组队员归队,但他们带回的却是噩耗。“报告队长,没找到S179。”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们没找到出口!甚至连入口也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可当,付行之顺着直通花海的路笔直地前行了近十分钟,却在发现原本该在身后的队员出现在了前方时。

  这个亡灵深渊就如同一个封闭的莫比斯环,无论他们朝哪个方向走,都会回到原点。

  兀把猫从头发上取了下来,他脸上多了三道抓痕。“这不是很明显了?我们还陷在能力里。”

  “可我们明明已经退出了。”付行之不解道。

  “正是因为退出了,所以我们反而被困得更深。”兀摇了摇手指,“还记得规则吗?国王在亡灵深渊里,找到了复活之泉。”

  “提前退出的人,连深渊都没见过的人,又怎么可能找到复活之泉呢?”

  “看来这名实验体真是对我们十分的了解。”兀总结道。

  这话一出,再一次印证了付行之脑海里的猜想,他的目光扫过队内其他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告诉他,他们都想到了一块。

  这样连环的算计,背后的人想来对基地极为了解。

  实验体是难以接触到这般机密的信息的。准确地说,过短的生长时间和注定被销毁的命运让他们早已隔绝了识字、教育的可能,更别论读懂那些来自基地的实验报告。

  所以只可能是实验体背后的研究员。

  恶龙用宝石封印了旧国王,伪装成新的国王,带领着被蒙蔽的勇士想要发动反叛——它是否原本就在他们中间。

  比如说,那名永远显得格格不入,又在此刻消失不见的S179。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他曾经对一座城市做过了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付行之道,不过他很快便了悟。

  他们身上都佩戴着生命感应器,一旦所有人生命迹象停止,安全部门便会对默城发射定向导弹,默城将如永都市一般,成为一片废墟。

  虚拟的彼岸花在无声地摇曳,深深的花海几乎要淹没这支队伍。花海没有尽头,而边界无处不在,他们一行人宛如陷入了鬼打墙之中,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时间已不知过去多久,所有人的情绪都开始躁动。付行之眼神锋利,如果背后那些人真当这么打算,那他们哪怕是自裁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不过,”兀突然发声,“我们还有机会。”

  “我们是同时进入能力,理论上来说处于游戏中的组队状态。”

  “还有一人没有强制弹出,那么只要他能够找到所谓的复活之泉,应当就能把我们从能力的第二层解救出去。”

  “你是说,S179?”

  *

  指针开始转动,端泽在床上睁开眼。

  门口有人在敲门,他打开门,就看见黑色的皮鞋和裤腿,“该上学了。”

  他背上书包,吃完早饭,沿着路一点一点向前走,周围的环境熟悉中透着一点儿陌生。

  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那双白色的球鞋在他面前停下来,“端泽,你怎么今天这么晚。”

  上课,下课,放学,回家。每一天都填得很满,同学会在课余拉着他去打球。上课的时候误传的字条不小心掉在他的桌上。每天生活得都很满,很充实,就连电视的广告也填满了他剩下所有的空余时间。

  他可以不用去思考任何事情。

  第三天,白天班主任说一周后要进行摸底测试,顺便让他们记得交教材费。晚上爸爸顺势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卷零花钱,让他多买点吃的。

  第四天,白天同桌拉着他打篮球,他的手不小心被碰骨折,不得不回家修养。晚上妈妈用手给他夹了一晚上菜。

  第五天,白天小狗在家里难得有人陪伴,开心地不行,一直拱着他的手想让他陪自己玩耍。晚上同桌把当天的作业送到他家,爸妈留他下来吃饭。

  “端泽,你爸妈的手艺真好。”同桌吃得稀里呼噜地。

  两个长辈对他的捧场满意得不行,笑道,“多吃点啊!别客气。”

  “对了,你手不方便,我给你夹一块。”同桌声音还含混着,手里却夹了一块菜要往端泽碗里放。

  “端泽,你怎么最近不太说话,是不是有烦心事跟妈妈说说。”妈妈正巧也夹起一块肉。

  而爸爸也夹了一筷子菜,“来,尝尝我做的新菜——”

  空中三双筷子撞在了一起。

  随后,大家都笑了。妈妈笑得声音都在打颤,“你看,端泽,这么多人都在关心你呢。”

  “我没有烦心事,我只是在思考。”

  端泽垂着眼,看着眼前的三双筷子,无处不在的闹钟声似乎又停了,世界安静得又只剩他一个人。

  “为什么我只要一思考,这个世界就静止了。”

  他其实并不想思考。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根本无法入睡,像是有什么在勒着他的神经。

  “至今为止,我已经有十天的时间没有睡眠,五天的时间在思考。可我还没有猝死,很显然,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

  第一天,他的父母只有脚。第二天,他们的身体向上延伸出了裤管。第三天,出现了腰部。第四天,出现了手。第五天,身体已经长至脖颈。

  “那我是什么?我是否死亡?是否存在?是否也和你们是一样的存在?”

  那份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心理暗示失去了压制,它像是对这样的情况束手无措,无法再将其合理化。

  端泽自我否定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但我却能思考。我没有死亡,我仍存在,存在在这个世界的上一等级。”

  “这里不过是构建在现实世界上的虚拟世界而已。”

  “每一天,这个世界就更清晰一点。我产生的疑惑,会不自觉地被抹去。这个世界建立在我曾经拥有过的记忆,但又处处存在着不同。”

  他思考着,少年尚未变声的声音回荡在凝滞的餐桌上。

  “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可以读取我的记忆,却又不希望我感到任何的不满足和痛苦。”

  “不思考便可以享受永恒虚假的快乐,思考便进入无尽的孤独。它想借此把我永远地困在这个虚拟的世界。”

  “但是,不能思考,对我来说,就是痛苦的。”

  那三双为他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肩颈上空荡荡的。

  端泽身上那件宽大的校服下,小小的脊背紧绷着。

  他拒绝了这一切,就像在他所遗忘的记忆里做过的那么多次一样,固执地坚持着他的与世隔绝。

  空气中开始产生无形的裂纹。

  世界就此分崩离析。

  *

  吾生长在一片混沌之中,没有疼痛、快乐、和悲伤。忽然有一天,吾从漫长的混沌中醒来,意识到“我”的存在。

  于是,我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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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申城和现实重了,所以改动了最近几章,把申城都改成了默城_(:з」∠)_

  过了个加班加点的春节,努力在假期结束前攒了个更新,叹气

  希望哪天可以实现隔日更的梦想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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