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撞阿飘后我和祖师爷HE了>第83章 聚魂(3)

  南方多雨。是夜, 风吹雨打,枝斜叶落,对于应春晚来说都是最熟悉不过的寻常天气。

  他与白咎回来不到一个月, 先是上上下下一点一点把被分家霸占去的铺子商行都拿了回来,分家无一人敢当面多说什么, 皆是敢怒不敢言。

  固然有应春晚如今手段不浅的原因,外加分家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更多的是因为应家上下都传遍了, 应春晚出去了一遭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人,竟然学了一手巫蛊之术回来,人人自危, 只怕睡梦中就被应春晚使了法子收了命去。

  应春晚对这说法啼笑皆非,分家有一支曾经和他交恶的独苗男丁确实前阵子出了事丢了命不假, 但族里的人看过了,分明是寻花宿柳, 染上了那些花柳病所致。

  但他并没有出声去刻意修整那些惶恐不安的流言。让分家的这些人因此忌惮他, 也不是件坏事。

  更何况, 他如今确实学了不少风水之术,白咎手把手地教出来的。

  白咎。

  应春晚想到这个人, 温和却凉薄的眼神都柔下来了几分。

  柔软过后, 却又是一抹微不可查的羞赧和自惭爬了上来。他虽然自小在应家过得不好,但一应该念的书也从没有漏过。

  从小听的是孔老之言,学的是程朱理学,没有一句话说过男人可以和男人做那事, 那是有悖天道纲常,不为人齿的腌臜。

  白咎不是人, 不会为这些夫子定下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但应春晚是应家的家主。

  他脸上笑容黯淡了许多, 最终消散。

  “春晚哥哥。”中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提灯微弱光芒旁的人影晦涩不清,宋时景的表情拢在阴影里。

  应春晚的心事尚未解开,跨过门槛时没有留心去看。

  “时景?”踱步至堂内,应春晚才注意到宋时景一直撑着那盏琉璃灯在门旁,身形未动,但视线随着应春晚的动作一路追了过来。

  划过应春晚线条清晰又温润的侧脸,交领露出的白皙脖颈上的喉结,包裹在衣衫内单薄但挺拔的肩背,还有那双温润却暗藏锋芒的眼眸,长睫斜下搭拢时会多一分说不出来的美感。

  背手于后腰轻拢的十指仍旧白皙,松散搭着,平日里应春晚一直最爱带着的那枚玉坠,恐怕都不如这带着隐约旧伤的十指莹润。

  宋时景的视线一路往下,目光一冷。

  应春晚眉头轻蹙,看着半个身子笼罩在阴影里的宋时景一声不吭。但他能感觉到那双和他略有相仿,和母亲与姨娘像极了的秀美双眼在上上下下的扫视他。

  本就心虚,松散搭于腰后的十指微紧,喉结轻滑,还没来得及继续张口,没入阴影中的人先有了动作。

  宋时景大步走到应春晚身前,秀美的眼睛微微睁大平视着他,脸上表情不知道是烛火黯淡还是什么原因,僵硬至极。

  “春晚哥哥,你那枚玉坠呢?”

  腰间除了丝络外空荡荡的,哪儿还有那抹青绿色的影子。

  应春晚喉咙一紧,没在他身上,自然是在白咎身上,他晕头转向地亲手给白咎系上去的。

  宋时景的目光亮得吓人,像是一眼看穿了应春晚掩在心里的羞惭之事。

  应春晚也是在这种极近的距离里突然发现,他走时,宋时景尚且还只是到他肩膀处的小小郎君,如今早已抽了个头,竟也和他差不多一般高了。

  他没办法再垂眸看这个表弟,而是要抬起头,才能对上那双眼睛里逼问一样的目光。

  “并不是日日都佩着,何故问起这个?”声音还算平静镇定。

  宋时景那双眼睛又睁大了一些,脸上的表情应春晚隐隐约约觉得很熟悉。仿佛是从前那个下雨天,他和宋时景作别要离开应家时,站在他面前的宋时景有一瞬间就是这个表情。

  一种有什么话要破茧而出,却又极力压着不愿道破的神情。

  应春晚不懂,也没有细想过,现在看着却忍不住一个心悸,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时景?”

  宋时景脸上的表情消退,半晌后又是平常那样一脸书卷气的模样,“春晚哥哥,白咎什么时候走啊?”

  应春晚眉心刺痛了一下,“他于应家,于我有大恩,便是一直住在这里也无妨,时景何故出此言?”

  宋时景的目光直勾勾地,“便是于我们有大恩,却也不至于要和春晚哥哥到形影不离的地步吧?”

  应春晚一滞,“时景,不得胡言!”

  宋时景一把抓住应春晚的手腕,“表哥,我胡言?你知道族内的人都是怎么说的吗,表哥你...你可是正经人家的公子!怎能和外头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在一起!”

  应春晚心中大震,却不是因为宋时景这些关于族人的话。族人背后嚼的舌根他全都知道,比这更难听的也有,但于他来说不痒不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比起这个,更让他心慌的是宋时景的眼神。

  一种带了侵略意味的,又溢满了嫉恨的眼神。

  他不会在意旁人怎么说他,但在一起互相扶持了好些年的宋时景面前,这些话无疑像是一桶冰水兜头而下,让他心里一下子冷静透亮了起来。

  宋时景咬牙切齿,“凭什么是他......”

  应春晚后背一凉,脱手挣开了他,“表弟。”

  一声如珠玉坠地。

  宋时景松开手,目光却依旧和他直视着。最后先按捺不下去的是应春晚,他转过头,掩去脸上难堪面色,心里一团糨糊,脱口而出道:“权宜之计而已......”

  余光中,宋时景似乎仍旧在阴恻恻地看着他,看得他无地自容,甚至想推开他直接奔出这间中堂。

  宋时景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昔日怯怯不安的表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站在屋内忍不住疯了一般大吼大叫了起来。

  而他本就心中有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重复那一句话。

  “权益之计而已。”

  只是到最后,他躲着宋时景眼睛而四处游移的视线忽然定格在未合拢的那扇窗外,看到一抹缥缈而过的银光,恍若错觉。

  白咎一定无意中听到了,不然不会在那之后一连消失了好几日。

  以往白咎也有过不在的时候,但一定会和应春晚说清,从不会不置一词就离开。

  那几日应春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手中的程朱之言似乎变成一门看不懂的鬼画符,翻开不过寥寥几行,脑海里却是白咎的那双眼。

  最后等他冲动到想要故地重游去寻找白咎的时候,白咎回来了,带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纯银匕首。

  “阿晚,权宜之计?”

  应春晚滞住,最后只能学着白咎以前和他说话的样子,轻声细语地哄着白咎。

  “这匕首是做什么的?”

  白咎看了他很久,笑了起来,眼神里并没有应春晚设想过的冰冷,“权宜之计也罢,起愿也好,你总归是我的人。”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到过初见时那句“以自己来起愿”话,偶然提到,应春晚耳尖微红,看着白咎腰间佩着的那枚青玉坠子。

  “阿晚,可愿和我结契吗?”

  丢在书案上未合拢的程朱理学在微风里哗啦啦地翻动着,拂过那些纲常论理的一字一句,轻飘飘散在风里,咻地一下吹散了。

  应春晚忽然觉得自己一颗心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

  还不等他多想到其他,先听到自己这么迫不及待的一句,听得他自己五指紧蜷,被另外一只手一根根拨开,握在手里。

  结契订在一个下午,应春晚挑的日子,挑之前有意无意地翻了玉匣记,选了个看起来没那么露骨的良辰吉日,白咎知道日子后看着他直笑。

  族内的人早就习惯了应春晚如今今非昔比,原本在他们眼中应春晚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如今再差一些,应春晚倒也不计较了。

  应家家大业大,分家并非那么一支,也有和宋时景与应春晚一样的孑然一身的年幼族人,尚不懂那些圣人之言的弯弯绕绕,只凑着热闹开心,愿意帮着一起忙活。

  应春晚不大明白结契要什么样的仪式,全部交给白咎操办。直到当天,才看到和白咎惯常呆的小院和书房里折了许多红梅,两张红色软垫并排放,红得鲜艳。

  应春晚看得面红耳赤,心里砰砰直跳。小孩子们的声音在院外叽叽喳喳,但他顾不上那些,只看见了白咎眼里深深的柔情笑意。

  族内其他人也一颗心砰砰直跳,是看得心惊肉跳,但没人敢多说什么。

  而宋时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竟也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来找应春晚理论,只是偶尔路过这边的时候表情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结契的日子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族内许多人不敢凑这个热闹,反而小孩子来得最多。

  应春晚垂眼看了眼自己掌心中的一道长长的新伤,却并不觉得痛,反而有种踏实的感觉。

  太阳落山,天边渐暗,应春晚正准备步入小院的时候,忽然隔着窗户看到漫山遍野升起幽幽光团,五光十色,几乎照亮整片山。

  又漫起了小雨,光团却并不熄灭。

  无数狐狸从山林中窜了出来,涌到应家屋檐上,树间,石景中,望着那栋小院,仰脖长鸣。

  是狐火。

  应春晚看了很久很久,才撩开下摆跨进院内。

  然后异变突生。

  之后就和他见过无数次却没有回忆起来的梦境一模一样。

  明黄的符纸,血红的朱砂,浅金的双瞳。

  白咎揽住身形不稳的他,应春晚抬头,看见浅金双眸中的水雾已经散去,金眸边缘却隐隐发红,像是在强行克制着什么。

  然后是冰冷一句。

  “你知道今日我会结元,所以特意挑在这日设下阵法?”

  白咎放开他,起身。

  一切鲜明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连同应春晚自己的心绪一起再现。

  不行...不能那样做...如果那样做的话——

  这个阵法他认识,万冤阵,他和宋时景最难捱的时候曾经在古籍里面翻到过,宋时景甚至想过要不要用这个来报复那些欺压他们的分家。

  但最终还是压下了。

  可是没想到居然会用在这一天。

  万冤阵,以怨气和煞气催动阵眼,来炼化祭品。阵内怨气极强,任何术法都会催动千万倍的怨煞反噬回来,一个不慎,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应春晚拼命挪动身体,却碰不到白咎分毫。

  万冤阵会催化任何怨念,白咎又在结元期,本就状态不稳,任何恶念都会被阵法放大数倍,根本无法维持本念。

  一只手从背后绕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箍住他,将他强行从阵法里拖了出来。

  应春晚疼痛之间转眼,看到宋时景疯狂又快意的脸。

  “你看到了吗,春晚哥哥,他就是个畜生,装得再像人也是个畜生,春晚哥哥怎么能呆在这种人身边?”

  万冤阵的阵法除了他,就只有宋时景才知道。那个疯狂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时景!”应春晚压住喉咙间的血腥气,一字一句嘶哑厉喝。

  宋时景终于看到了应春晚嘴角边溢出的鲜血,他脸上一愣,“春晚哥哥,你这是......”

  应春晚闭了闭眼,结契后两个人之间会共感,现在折磨着他的痛楚,就是白咎此刻在经历的感受。

  刚才扶起他的手,分明也是在打着颤的。

  宋时景不明白应春晚怎么了,但也看出应春晚现在绝对不好受。外面的动静传了进去,传到白咎的耳朵里,白咎站在烈火中侧身,那个森寒的目光看得宋时景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嗓子紧了紧,慌乱之下又赶紧催动了一遍阵法,揽住意识不清的应春晚,在白咎几乎能刺穿人的目光下匆匆离开。

  应春晚就在白咎那层蒙着水雾的赤金双眸下被宋时景拖走。

  他已经看不太清楚路了,直到被宋时景扶到榻上时,才认出这是他以前没有离开应家时住的寝房。

  他以为这间房早就废弃不用了,如今才看到房内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四处摆满了瓶瓶罐罐,离得近的琉璃罐里能看到一团团的爬虫。

  应春晚突然就想到那个因为寻花宿柳死掉的分家子嗣,他未曾去看过,但听说过那人死去的时候,口鼻中满是爬虫。

  “时景,这些虫...蛊虫,都是你的?”

  宋时景身子一僵,不敢看应春晚的眼神。

  万冤阵还尚未完全催化完成,他放下应春晚后便匆匆出去,留下应春晚一人。

  应春晚想要再次出去,却又被新一轮的蚀骨之痛所侵蚀,从床边跌落在地,痛得满地打滚。

  身上越痛一分,越能提醒他白咎现在的处境。

  因为他,都因为他,明明注意到了宋时景的异常,却沉浸在欢欣里没有多想。

  疼痛中,应春晚突然就想起了和白咎初见的时候,在那个水雾朦胧的后山上,银发男人九条长尾悠扬晃动,从容清贵,犹如神祇降世。

  在他心里,那就是当时的他唯一能抓住的机缘。

  那么清贵的人,如今却因他困在那个阵法中,堕成凶兽。

  应春晚咬咬牙,摸到佩回自己腰间的玉坠,死死握在手心里。

  传闻东山有九尾狐神,避世而踪迹难寻。见者若足够诚心可向狐神起愿,只要愿意付出同等的代价,就可以求得狐神替自己完愿。

  他应该是幸运的,得到了白咎的垂青。那日说的以性命起愿,后来也变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蕴着情意的秘密。

  白咎帮他,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东西。只是阴差阳错之间,圆了那时“以自己起愿”的话,他把自己心甘情愿地献给了那位狐神。

  白咎说过,“这条命先欠着。”

  是时候还给他了。

  应春晚知道向神祈愿的仪式,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用边角圆钝的玉坠强行剖开已经凝固的掌心伤口,再度流出鲜血,食指蘸着殷红,一笔一划地就地画出了那个他烂熟于心,但从来没有机会用过的祈愿咒法。

  付出同等的代价,再次向他起愿。

  “以凝性命起愿...愿...换回他一线生机。”

  鲜血缓缓蜿蜒,他如愿以偿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痛楚开始一丝一缕地消失,连带着本属于这具躯壳的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与他剥离开来,顺着蜿蜒的鲜血开始慢慢消散。

  也许是大限将至,最后一瞬的朦胧间,他好像听见自己这间昔日的卧房大门一声破空巨响,一个银发九尾的身影在门口,凄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那双赤金色的眼睛已经不再泛红,应春晚终于放下了心,放下了所有。

  ...

  前尘往事散尽成一点,疼痛却再次如涨潮一般侵蚀全身。

  应春晚听见凄厉惨叫声,熟悉又刺耳,他神志不清地浸在着惨叫声里听了半天,最后因为嘶哑又带着血腥气的嗓子,反应过来这声惨叫是自己喉咙里撕扯出来的。

  他边痛喊着边睁眼,入眼是那枚流光溢彩的贝母面具,近在咫尺。

  是他见过的样式,属于应家先祖应凝的灵侣,那位替应凝守护应家直到现在的祖师爷。

  他一时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刚考入大学的大一新生应春晚,还是百年前那位执掌一族的年轻家主应凝。

  但他知道,他肯定又共情了,共情到了狐神放在心尖上惦念着的年轻家主,温柔郎君。

  应春晚伸出手,飘忽的神志中还有多余的心思惊讶于自己还能有力气,手指覆在那枚贝母面具上。

  轻微喀嚓一声,颤抖的指尖取下了那枚面具。

  银发垂落于应春晚的脸上,他眯了眯眼,顺着满眼华光,在无数银瀑的间隙中看到了那双赤金色如琉璃一般,恍若盛着一池春水一样的眼眸,在银白的眼睫下长久地看着自己。

  他应该已经见过这张脸很多次了,不管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温柔的还是清冷的,淡笑着的还是蕴着□□的。

  穿着玄色长袍的,还是深色衬衣的。

  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漂亮又清俊的面庞,微微朱红的双唇,一张一合。

  “阿晚。”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还是更了5k,=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