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宴说过是为他和孩子而来, 陆青余不敢讲，摇头表示不知道，顺便扯了个理由：“也许他想感受感受人界生活。”
“他倒有闲心, 无尘和南飞能来刺杀他, 怕是元照仙尊默许的, 你回头转告他一声，提防着元照仙尊。”
“那师父您……”陆青余记得师父很崇敬仙尊, 时常夸他绝代风华。
“我站在理这一边，元照自己管不好仙门，就赖妖族强大, 这想法我不敢苟同。”
陆青余放了心。
“不过……你要跟他保持距离，不要走得太近。”
“为什么？”
“他是妖你是人啊, 这不很简单的道理吗，将来他把你记忆一消，什么都留不下, 退一步讲，你是仙门与魔族之后，无论你是回仙门，还是回魔族，都与他是对立的。”
“我不会与他对立。”陆青余连忙道。
玄根奇怪地看看他, 试探问：“你该不会……对他有别的感情吧？”
陆青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一双手攥紧了又松，师父清心寡欲仙风道骨, 他跟在师父身边长大, 意识里也一直觉着修者应该静心, 那明明是正常的情与爱, 但在师父面前他就觉得羞愧, 不能言之于表。
他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玄根旁敲侧击：“他好好妖族不呆，跑到这里来，你就不怕他是别有用心吗？”
“我不怕。”他是别有用心，来找我们的孩子的，可他也说过不会亏欠我。
玄根就没再问，伸了个懒腰，陆青余见状连忙起身：“师父您休息吧。”
这间房既给师父住了，他就准备去万小圆那里住，捧着一个灯盏轻掩门走出。
走到半路，脚步沉沉地，就是不想往目的地走，挪逾着走过去又走回来，站在楼下悄悄抬眼，希望祈宴能「恰巧」看见自己。
要是祈宴看见他，问他怎么还不睡，他就说马上要去睡了，不过万小圆房间几日没住人了，落了不少灰尘，还得好好打扫一番，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收拾得好。
那么祈宴会不会说，要不你先到我这里来睡？
他在楼下捧灯站着，秋夜风凉，长衣轻动，楼上灯还未熄，那人没睡，他明明喊一声，或许那人就会出来，可今天大概还没从在师父面前的羞耻之感中回过神，不好意思开口喊，就想这样站着。
他也想看自己如果不开口，那人是否会推门走出，看一看楼下可有等待他的人。
实在矫情得可以，他嘲讽自己，可又弯起了嘴角，哪怕就这样等一夜，看一夜，也是甜蜜的。
烛灯闪烁，楼上有人影晃动，他立即抬起头，不敢眨眼睛，也不敢呼吸。
门「砰」地一声打开，祈宴冲出来，目光在暗夜之中巡视又落回，忽而对上院里那一点小小的灯火，他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陆青余收紧怦然乱跳的心，淡淡地答：“我要去万小圆房里住，可那屋潮湿，又有灰尘，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收拾好。”
“那你到我这里来睡吧。”等待的答案来得如此顺利。
“好。”烛火照亮微红的脸，陆青余立即点头，往前走几步，手指捏住灯盏。
这一晚，要不要，让它不白费？
他想了一下，又站定，仰头问：“对了，容姻斋的喜服，还是送过来了是吗？”
“是啊，我跟他们说了，已经做好了就不必退，在我房间放着呢。”
“有试过合身么？”
祈宴不解地笑：“合不合身，又还有什么用呢？”
楼下的人拢好掌心的灯，继续往前走，轻声道：“今晚可以试一试吗？”
这话太轻，祈宴没听到，夜色中一丝光亮，他眼中一凛，折扇「刷」地收起，自栏杆上踏风而起：“你先睡，我等会儿就回来。”
捧着的小火苗跳了几下，还是没拢住，无声地熄灭了。
陆青余眼前一片黑暗，险些被那楼梯绊倒。
城外人少，入夜不见半盏灯，秋夜静谧，偶有微风吹动林叶。
结界之中，却狂风四起，灵决法印迅速游走，祈宴挥扇挡住一道白色法印，面前不远处的人似笑非笑，一捋长须：“妖尊好本领。”
“过奖了。”对面站着的人正是玄根，依旧是灰色衣衫，发须皆白，眼中却不似白日柔和。
玄根道：“深夜叫尊主出来，没有敌意，只想替阿青问问，你在他身边，有何企图？”
祈宴冷笑一声：“那么你又有何企图？”
玄根也笑：“我是有一些私心，但没有企图，你不是知道了么，我想培养他成为陆临仙尊那样的不世之材，可他没有灵根，也没有天赋，只能作罢。”
“哼，你这话说对了一半，你之前或许是这样的目的，而这一趟来，却别有居心。”
“此话从何说起？”
“孔南飞和戚无尘，再加上你，你们几个五年不归，突然就接二连三地回来，很难不让人怀疑，而且……”祈宴话语顿了一下，“你施了幻形术，这不是你本来的模样。”
“我在人界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很多修者都会施幻形术，这很正常。”玄根低头笑了两声，“好吧，大家的目的一样，我不跟妖尊你打哑谜，你在阿青身边，不就是为了找到魔种吗？”
“魔种？”祈宴一怔。
“尊主莫装糊涂，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魔种吧？”
祈宴当然知道，天地之间缺失有序，七百年前灵气缺少后，就诞生了一颗种子，当然，这种子原本也不叫魔种的，那时候阿青的父母刚同归于尽，仙魔两边还打得热火朝天，那颗种子因此战而生，两边都认为该归他们所有，抢来抢去，为了给它取名叫仙种还是魔种又打了好久，最后魔族胜了，取名魔种。
只是，打是打赢了，种子却自己跑了，从此各界再也没找到踪迹。
七百年来，各界都致力于找到这颗魔种，因为，他不单单只是一颗种子，他还有着容纳天地山川，亘古时光，源源不断的灵气。
这种子，对于灵气缺失的修真界来说，是命脉，是希望，弥足珍贵。
可是，这么多年来再也没人找到过他，乃至于有人开始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颗种子。
很多人慢慢地不再相信，与其寄希望于不一定存在的魔种，还不如自己寻找生机。
各族在人界开客栈，从人类那里采摘灵气，这就是生机，祈宴要飞升，要以自己得道的仙体散为灵气返还给修真界，这于他心中挂牵的妖族而言，也是生机。
“仙门还真的相信魔种的存在？”祈宴道。
“以前是不信，可是，这几年，魔种有迹象……”
魔种的灵气强大，能复苏修真界灵气是其一，而得之，其灵气也可为自己所用，无异于至宝。
届时灵气尽收，六界无敌，谁来臣服就施舍谁一点灵气，轻而易举就征服各界。
“什么迹象，我没听说。”祈宴道。
“那你怎么会找到阿青这里来？”
祈宴静思片刻，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一时脸色微变。
玄根道：“仙门最近探得，魔种好像破土而出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三年前就发了芽，仙门本来秘而不发，以免又引起争抢之乱，却不想，原来妖尊你也探到了，并且早早地就守在阿青身边。
阿青是仙尊和魔尊后代，魔种诞生又因为仙魔之战，想来想去，估量着也唯有他能感应到魔种，我本欲来劝他找寻。
但现下看来，他一定更听你的话，仙门愿与妖族联手，希望尊主你好好哄得阿青去找魔种，早日找到，释放灵气，这是关乎修界安危存亡的大事，尊主可莫存私心啊。”
祈宴思绪乱了一瞬，又迅速恢复镇定，凛然道：“他感应不到。”
“那也得试一试才知道。”
“我说了，他找不到。”祈宴一扇袭来，将面前人击得后退几许。不再与他多言，一道光闪过，身影从结界中消散。
衔羽宗院中几盏灯轻轻晃，入夜后不若之前亮，万小圆最为心细，以前每晚他都会一一点燃廊下灯，如今大家也还会点，可是如果被吹灭了，就没人起来重新点了。
祈宴坐在二楼屋顶上，透过微暗的光，看那房里的人坐在桌边，起先很安静，始终维持着一个动作，脊背挺得笔直，坐得优雅端庄，后来大概有点急了，也起来踱几步，手从那装着喜服的红木箱上拂过好几回。
屋内的人在等他回来，他已回来很久了，可是没进去。
“三年前？”祈宴轻声道，“这么巧吗？”
小金锤支吾了一下：“尊主你怀疑什么？”
祈宴听出它话里心虚，将它从肩上捏下来：“你知道什么？”
小金锤慌乱：“没什么没什么。”
“告诉我。”他眼中是从未见过的凌厉，小金锤不由心惊，颤颤巍巍道，“其实，我也是后来去问了天道的，尊主，我从异世而来，你能接受，那么如果我说，你们这个世界，其实已经发生过一遍了，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