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作孽啊,要不是胖婶心眼细,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可不是么,也幸好现在天气冷,要是换了夏天那会儿,别说两天了,半天就……”

  “你说她自己也是傻,儿子女儿在外面赚那么多钱,死活不愿意跟着去,非得守着这边老房子,结果弄成了这样,哎。”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听说啊,老太太自己也攒了不少钱的,还学那些个城里人请律师立了什么遗嘱,听说手头的钱啊,全给了一个外人,半个子都没给儿女留。”

  “真的假的啊?”有人不信。

  “真的真的,我也听说了,昨天那个律师还来了呢,小孙兄妹俩还和对方大吵了一架。”

  顾浔有点想抽烟,起身走到外面。两个大棚占据了大堂外面的空地,顾浔便走去了屋子的东墙角,靠着墙壁点了根烟。

  其实他就是那帮子老太太嘴里得了孙婆婆全部遗产的那个外人。

  昨天高律师找过来的时候顾浔是很难接受这件事的,既接受不了孙婆婆的突然辞世,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老人家的这片好意。

  他和孙婆婆不过是萍水相逢,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买过老人家几枝花,凭什么就得到这些?

  诵经和唢呐的声音止歇了不久又开始响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哭嚎。

  顾浔心里很难受,手指被寒风吹得僵麻,差点夹不住烟。

  “哟,小伙子原来躲在这里啊。”有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妈寻过来,急匆匆地朝顾浔说,“赶紧的,要敬香啦!”

  敬香是亲戚朋友才需要走的流程,但顾浔过来时就和诵经的和尚买了场法事,所以也有了敬香的资格。

  这场香敬完就要起棺,孙婆婆的棺材会被一路抬到村口的大巴车上,运去市里的殡仪馆。一把火之后,孙婆婆就会变成一捧灰。

  从此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

  像他父母和爷爷一样。

  “好,谢谢婶。”

  抬步正要走的时候,发现屋后的小路上远远走过来个人。其实是看不清楚脸的,但顾浔一下就认出了来人。

  那个人是……

  陆鸣殊。

  “小伙子啊,天儿太冷了,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谢谢婶儿,婶儿怎么称呼?”

  “嗐,叫我胖婶就成,村里人都这么叫的。你说你个小伙子,这大冷天的怎么就穿个毛衣不穿外套啊,真是要好看不要身体啊……”

  陆鸣殊冻得手都哆嗦了,喝了大半杯热茶才缓过来一些:“昂。”

  其实陆鸣殊哪里是要好看不要身体,他这是没办法。打听出律所名字后他就找人联系上了那个律师,问出了孙婆婆家的地址。

  早上出门时因为是去见心上人,他特地选了件红色羽绒服,一心想让心上人亮一亮眼。

  之后听说了这么个意外,心里着急,开着车直接就过来了,也没多想。

  到村口看见殡仪馆的大巴时才猛然意识到不合适——哪有参加别人葬礼穿大红色的,这不得被人拿扫帚打出去?

  就干脆把外套脱了,丢在车里。原本想着也就一小段路,不至于冻死,就没把车开进来,选择了走路。

  结果西北风教他做人,五六分钟的路,他差点被冻成冰棍,脸和耳朵都特么被冻熟了,脑子整个是木的。

  更过分的是,孙婆婆家的客厅里居然没有装空调。

  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陆大少爷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一下子恨不得直接找人运过来十几二十个空调。

  “小伙子啊,你和孙婆婆是什么关系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不会又是老太太卖花认识的人吧?”

  “又?”

  “是啊是啊。”胖婶眼神指指正在排队等敬香的顾浔,神神秘秘地说,“那个穿黑色羽绒服、长得怪俊俏的小伙子,就是老太太卖花认识的,我听说啊,老太太把所有家底都给了这小伙子呢!”

  这个事情一路上陆鸣殊已经打听清楚了,现在再听别人说起还是觉得挺神奇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难说没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牵引着。

  就像顾浔从孙婆婆那里买下第一枝月季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来参加对方的葬礼,并成了孙婆婆的遗产继承人。

  就像他一心想着要报复顾浔的时候也同样不会想到对方就是自己记了近二十年的救命恩人。

  命运有时神奇,有时也残忍。

  “你是不知道哟,这位顾先生早上过来的时候,小孙、就是孙婆婆她儿子,那脸色臭得哟,拿着扫帚堵在门口,那架势就像顾先生敢往里跨一步,他就要拿扫帚把人赶出去一样!”

  “还好让大家伙儿给劝住了,要不那场面可就难看了,所以不瞒你说啊,刚才见你过来,我心里还吓了一跳。”胖婶说。

  至于为什么会吓一跳,两人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担心又跑出来个分遗产的,到时候得大闹灵堂。

  敬香的人终于轮到顾浔,他拈着三根香,在主持法事的和尚的引导下,恭敬地鞠躬、叩拜,然后将香丢进烧纸用的火盆里,走到一边。

  “不过其实也不能全怪小孙,小孙这个人其实蛮好的,对他妈也算孝顺,说过好几次要把老人家接过去同住,是孙婆婆自己不答应。”

  “结果倒好,钱不留给自己儿子女儿,全留给了一个认也不认识的人,这让左邻右舍的人怎么想嘛。还不得认为孙婆婆是不满意自己儿女哟。”

  “小孙兄妹俩原本都是体面人,这让他们以后还怎么做人啊,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那边的人已经全部敬完了香,接下来就该抬棺去村口了。

  不过这些事都轮不着顾浔,所以他转而退离了人群,先是站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往陆鸣殊这边扫了一眼。

  陆鸣殊也在看他,还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用口型做了个:“过、来、呀……”

  寒冬腊月里穿一件毛衣,跟周围进进出出裹得跟粽子似的人格格不入,仿佛两个世界。

  而陆鸣殊的颜值和气质,本来也特别出众,单是这么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缩成一团,也不觉得狼狈,反而让他有种莫名的无辜感,吸引住不少视线。

  顾浔本来是不打算过去的,可胖婶也在喊他:“顾先生哟,过来坐会儿,等他们从市里回来还要好一阵啦。”

  人都这么说了,顾浔当然不可能装没听见,搬了个凳子,不情不愿地坐过去。

  没想到胖婶自己却走了:“我得去帮忙准备午饭了,您两位反正都是自己来的,就做个伴,聊聊天喝喝茶什么的,要不然怪无聊的。”

  顾浔:“……”

  顾浔有点无语,敢情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这,胖婶未免也太“热心”了点。

  等胖婶走后,这块地方就只剩下了顾浔和陆鸣殊两个。挺长时间没见过孙婆婆,大概谁也没想到再见会是在这种场合下,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阿浔,别难过,孙婆婆这是找她老伴去了,她不会有遗憾的。”

  之后陆鸣殊又朝他笑了下,呼出一团白雾。

  他的唇色本来是挺淡的红,这会儿却冻成了深紫色,看起来是真可怜。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哆嗦。

  他们坐在门口的廊檐下,正对着前院,红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各种品种的花开了满院子。

  寒冬腊月都开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春夏会是多美的风景。

  陆鸣殊一眼就望见了顾浔送给他的白色月季花。也看见了孙婆婆最后停留的那片非洲菊。

  好像只是不久之前,他还同孙婆婆一起,每晚在花摊前等顾浔下班,期待着顾浔能再送给他一枝花、或者收下他一枝花。

  孙婆婆是个很好的人,她把自己和老伴的感情讲给陆鸣殊听,还告诉陆鸣殊,不管是喜欢女人还是男人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两颗心在不在一起。

  然而那样好的人,突然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