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太冰了,小鸣殊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扑腾着双脚奋力挣扎,想把自己陷在冰窟窿里的半个身体扒出来。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不多时他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心里觉得自己还在动,身体却麻了,无法肯定自己到底是动了还是没动。

  出来时穆慈心给他换的厚毛衣、厚羽绒服是暖和的,帮他抵御着低温风寒,这时候却成了夺命的利器。

  吸饱冰水的衣服又冷又重,像往小鸣殊身体里不断灌着冰水,拖着他往更深处坠落。

  “救……救命!谁来救救我……救命……好冷啊、我好冷,谁来救救我……”小鸣殊的求救声越来越小、打着激烈的颤。“妈妈、小姨……”

  ——我要死了吗?我会死吗?

  ——小姨为什么还不来救我?她还会……来救我吗?

  ——如果死了,能见到妈妈吗?妈妈会来带我走吗?

  ——我要死了……我要死在这里了……

  他心里太害怕了,无穷无尽的恐惧像湖里的冰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涌向他,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

  “救、救命……救我……”谁来救救我……

  小鸣殊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身上的热量极速消散,卡在冰面上的两条胳膊越来越没力气。

  可小鸣殊只能咬牙坚持着,因为他知道一旦松手,自己就会沉进湖水里,就要死了。

  “救命……救救我……有人吗……”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

  极端的冰雪天气也阻挡不了广场舞大妈们的热情,喷泉广场上的大音响掩盖了小鸣殊微弱的呼救声。

  再加上人工湖和别墅群隔着一段距离,晚上少有人迹,小鸣殊觉得自己真的要冻死在这里,或者沉入湖底……

  反正就是要死了。

  ——明天徐楚河和宋时然过来玩,看到他冻成冰雕的尸体,不知道会不会吓死。时然一定会哭的吧,他那么爱哭……

  ——爸爸呢,他会伤心吗?也许不会吧,毕竟他更喜欢弟弟,会抱他、哄他、亲他……

  当死亡即将到来的时候,小鸣殊心里反而没那么恐惧了,他小脑袋里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后来甚至开始回忆起妈妈还没有去世前的那些时光……

  然后想到了妈妈从前跟他说过的卖火柴的小姑娘的故事,她也是在冻死之前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烤鸡、见到了疼爱她的外婆……

  ——所以我也要像卖火柴的小姑娘那样死了。

  “小弟弟!小弟弟你还活着吗?!小弟弟——”

  迷迷糊糊地,小鸣殊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一道焦急的人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冰面上匍匐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哥哥。

  看见他睁眼,那男孩的眼眸瞬间就亮了,扭头朝身后喊:“他还活着!”然后快速扭回来,对小鸣殊说,“弟弟,你别怕,我来救你,别怕噢……”

  小哥哥的语气好温柔,说话的时候还对他笑了笑,像是在哄他。

  小鸣殊原本已经连恐惧都感受不到了,现在被人这么一哄,藏起来的恐惧和委屈变本加厉地跑出来,他瘪了瘪嘴,哇地一下哭了出来:“救救我,求你……”

  小哥哥语气变得有些着急:“别哭别哭,我马上就来救你,别怕!弟弟别怕……”

  他身体趴在冰面上,用手肘和膝盖挪动着往前爬。身后有男人的声音也在朝小鸣殊喊:“孩子你别怕,别松手,我们马上救你出来!”

  小鸣殊这才发现岸上还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应该是小哥哥的爸爸妈妈。

  在小鸣殊望过去的同时,那女人也趴到了冰面上,伸出胳膊抓住了小哥哥的两条腿。而男人则握住了女人的两条腿。

  “来,小弟弟,把一条胳膊伸过来,慢慢地、慢慢地往前伸,抓住我的手,乖,别怕……”

  小鸣殊所在的位置离岸边不远,小哥哥身手也很敏捷,没一会儿就爬到了能够得着小鸣殊的地方。

  “对、就这样,别松手,慢慢地往前移胳膊,别怕,我就要抓到你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别怕……”

  小哥哥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小鸣殊就在对方的笑容里,慢慢地散掉了心中的恐惧、止住哭声,将自己的胳膊伸向对方。

  也将自己的命尽数托付给了对方。

  很多年以后,当小鸣殊长大成了陆总,还是会觉得当时的那一幕很不可思议。他居然会相信一个孩子的承诺。

  可当时的小鸣殊就是无比坚信,小哥哥会救他。

  “小哥哥……啊——”小鸣殊浑身都冻僵了,就在两双手即将握到一起的时候,他终于失去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突地往冰窟窿下面坠去!

  冰冷的湖水在瞬间钻进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又呛进他的气管:“咳咳……咳咳咳……”他奋力地扑腾了一下,将一条胳膊甩向小哥哥,“小、小哥哥……咳咳……”

  救救我,别放我……求你……

  我不想死,救救我……

  “弟弟!”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哥哥身体猛地前倾,在小鸣殊胳膊朝下滑落的那一瞬成功将他截住!“弟弟——坚持、坚持住,脚别乱动、别挣扎,也别怕,我……我拉你出来!”

  小哥哥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要拉小鸣殊本来就困难,更何况小鸣殊这时候的重量还得加上一身灌了水的衣物。

  小哥哥咬紧牙关,整张脸憋得通红,却还不忘安慰小鸣殊:“弟弟,我抓住你了,别怕,马上拉你出来,别怕、别闭眼,看着我……”

  一边是拉着他往下坠的冰冷的湖水,一边是小哥哥同样冻得冰冷的手掌,小鸣殊在两边的拉扯角力下头脑越发昏沉,可还是乖乖地听着小哥哥的话,努力瞪圆了眼睛盯着小哥哥。

  之后怎么被拉上来的陆鸣殊已经记不太清,整个过程好像持续了很久,久到后来他意识昏沉,再怎么想要睁眼、眼皮却不受控制地耷拉到一起……

  眼前的最后一幕是他和小哥哥脸对着脸躺在岸边,小哥哥急促得喘着气,笑着对他说:“弟弟,我救你出来了!”

  “谢谢你、哥哥……”小鸣殊艰难地说。他没什么力气,嗓子也说不出话,所以这声道谢很轻很轻,他不确定小哥哥是否听见了。

  远处传来慌张的脚步声,他似乎听见穆慈心在喊他的名字,还有陌生的男声在喊着:“快点!”“就在前面!快——”

  是穆慈心终于带着救援人员姗姗而来。

  ……

  那之后陆鸣殊彻底休克昏迷,再醒来时人已经住进了医院。因为冷休克和之后的高烧,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穆慈心双眼泛红的守在病床边,旁边还有一脸严肃的爸爸跟爷爷。

  病房里空调打得很暖和,小鸣殊却仍觉得冷,密密匝匝的寒意似乎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冷得直打哆嗦,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他头很痛、嗓子也冻哑了,穆慈心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爱怜地摸他的头,小鸣殊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会无声地掉眼泪。

  穆慈心便也跟着哭,愧疚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责怪自己不该带陆鸣殊出去,也不该放陆鸣殊去湖面上玩……

  小鸣殊不想看见他,重新躲回了被子里。之后他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期间什么话都不说,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陆振赫陆锅雄或者穆慈心,不管谁跟他说话,他都只是瞪着眼珠子不吭声。

  有时候陆振赫问得急了,他就浑身控制不住地打哆嗦,满眼惊惧地看着。

  这是彻底吓坏了。

  陆振赫终于在这个时候意识到自己是个父亲,推了生意,亲自在病房里照顾。

  到了第三天晚上,小鸣殊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小哥哥呢……我想要小哥哥……”

  其实醒来后的第一眼,陆鸣殊想找的就是救自己的那个小哥哥,可近在眼前的穆慈心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掉进冰窟差点死掉的恐惧尚未远离,他害怕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哪怕已经在心里找了小哥哥一千遍、一万遍。也还是不敢说。

  “你说救你的那一家三口啊,他们不是A市人,已经回去了。”

  “不过你放心,爸爸已经感谢过他们了。你说你大晚上的非要跑去湖面上玩干什么,家里所有人都被你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