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美人提剑出燕京>第40章 山穷尽

  莫朔风顶着风踽踽而行, 上到南无山后,果然风止川的徒弟扶恨水问他是谁引荐,莫朔风如实回答后,却听闻清风派早已不收徒, 莫朔风不言, 依旧赤着脚在门外久久伫立。

  良久, 门扉已开, 已经是耄耋老人的风止川发现面前的人身披厚雪,脚下的雪都渗出血迹, 陈血和鲜血粘接在一起。

  于是道长被他的赤诚之心所打动,终于收他作为徒弟,由于清风派已经没落, 风止川倾尽毕生才力, 以来将清风派道术教莫朔风。

  当然,相较于道术而言, 大弟子扶恨水更专一剑术,也就是多年后周扶恨水开创了门派——疏影派, 后来也是扶恨水的徒弟周亦行接管了疏影派。

  这一年南疆战事不断、烽火连天,为了不受战火的纷扰,也是为了再寻毓秀钟灵的山脉,清风派不得不迁址到南无山的其他地方,也让廖懋鹰好一阵难找,他们果真奢得了几月安静日子。

  所幸莫朔风悟性极佳,不到一年潜心修行,莫朔风便成为了修道者中的大能。风止川发觉莫朔风意外地能将百家之道融会贯通, 然后再自成一派。

  风止川觉得莫朔风的确是可塑之才, 但是在某一天, 风止川忽然瞥到他的桌上摆着一堆狰狞白纸人,摆满了桌子、地下,每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莫朔风看到桌面上的白纸人,也没多做解释,只是将它们尽数收到一起。风止川这下就急了眼,他的络腮胡子都因为怒气挤到到两颊,他颤抖着用藤木拐杖敲打着莫朔风的头:

  “黑白两道,你不走白道、偏偏走黑的,整这些邪魔歪道的。不知道这对你会反噬么?你难不成是不要命了?”

  这一看就是研究白纸人附身借魂之术,这种吸收调取魂魄之术,也极其损耗道士的修为,道士本就极易为外界所困扰神魂,如若误入修习歪魔邪道,很容易走火入魔、为祸人间。

  莫朔风满眼冷漠,他执起火烛,将纸人挨个放到火焰上焚烧:

  “只是为了了解多一些,并没有用真正的搜魂纸。”

  果然,黑色的烬尘落在地上,纸人没有发出尖利的叫喊,也没有升起沙黄色的灰烟,果然这些纸人就是普普通通的纸人。

  “我懂你是急于提升道行,不负雁公子所望。可——”

  风止川松了口气,他摇摇头,映着雪色清辉的苍老眼瞳出现一丝浊白:“这种东西碰不得的,道士不像僧人斩断七情六欲,你习得了这种容易旁门捷径,如若遇上难以抉择之事,你可是能够确保自己不会使用这些妖术?”

  莫朔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他低垂了眉睫:

  “但,徒儿还有一事不解。”

  “何事?”

  “为何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人明知难逆天道、偏要以身犯险,哪怕被邪术反噬却也无怨无悔呢?”

  气氛陷入一阵缄默,窗棂外只剩下了呜咽的风雪声,刮得莫朔风的脸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风止川打破了良久的沉默,启唇说道:“你期望长生么?长生于世人,追根究底是件好事么?”

  “长生,大抵是件好事吧,毕竟秦皇曾派徐福和无数仙童踏蜃楼寻长生之药。”莫朔风陷入沉默。

  唉……果然是死记硬背,靠刻板印象来分析啊。

  “这南无山的积雪,每十年腊月初三最深,厚二尺一。算起来……我见过二十二次三尺深的积雪了。”风止川步履蹒跚地踏到最高的一阶上,然后一脚踏了进去,莫朔风赶忙去扶着风止川。

  可是细细地计算,这看过二十二次,不就是二百二十年么!

  莫朔风的瞳孔蓦地缩小。

  凡人怎么会有如此长久的寿命?

  “帝王将相求长生是为了千秋称王。那么你呢,凡人求长生可有什么好处?即使有执念,千百年也应该烟消了。如若长生不死,生命不曾有限度,你在这世间游荡如荒郊野鬼,还有什么意趣。故此长生才是劫难啊……”

  但是风止川看着窗外的积雪,忽然眼前浮现一位莞尔轻笑的女子,可是转瞬那女子的心窝处就多了一根锐利箭矢,刹那殷红色飞溅,伴随着黄白纸钱铺天盖地。

  当年若不是自己为了修为丹与孟娘同寻蛇胆药引,担心自己安危的孟娘又怎会在山中因此中了蛇王毒,浑身布满黏腻腥湿的鳞片?又怎么会被认为异族,又怎么会被一箭穿心?自己又怎会因愧疚而以借魂之术救孟娘走火入魔?

  到头来自己未曾位列仙班、孟娘魂魄消散,也是一场空罢了。

  风止川脑中孟娘的模样消散而去,他满目惆怅地说道:“陨命并非是最大的惩罚,而是长生啊。是回头看江河万里——故人长绝啊!!”

  字字泣血,句句疯魔。

  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测。

  莫非风止川也是走火入魔的人不成?

  忽然听得马蹄急促,莫朔风不知发生了何时,警惕地看着窗外,却发现远远地有百人大军在缥缈雪中乘马驹而来,他眼神还算凌厉,直接发现那些马上的士卒手上都握着一把黑柄长刀,而且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风止川也看向了窗外,看到长刀随即惊诧地说道:“糟了!”

  风止川的话音还未落,莫朔风紧张地握住剑柄站在屋檐上,等待敌人杀入屋内,却不料房梁下的风止川眉头紧皱,直奔主题:

  “这群都是廖懋鹰的人,都是来追杀你的。”

  廖懋鹰?

  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时,莫朔风一怔,待他看清领队的那匹枣红大马上的人,心脏猛然跳动起来,他从未忘记过就是廖懋鹰向雁老将军透露的自己的身份的,也就是他的所言,当时让雁归意白白挨了三十大板。

  他还听说,当时雁归意挨完板子之后,殷红的鲜血都流了一地,差点打的就不成人形,本来赵瞒本意是不用内力,只是打得表面伤看起来很不留情面地,但是却没想到看着赵瞒打板子的廖懋鹰却看穿了赵瞒想要手下留情,威逼他用八成的内力去打。

  无法,事已至此,老将军都已经在旁边默许,赵瞒只能轻一下、重一下交替打板子,可是依旧让雁归意半旬都在房中站立不起。

  都说见到廖懋鹰如同夺命阎王,此言不差,毕竟见到副指挥使廖懋鹰的长刀的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在奔逃途中的亡命徒,二是廖懋鹰刀下的亡魂。

  莫朔风懂得,这廖懋鹰是奉将军之令来斩草除根了。他脚尖一踮瓦片,飞身跃下地面。

  “师父,快随我一起逃!”

  毕竟风止川的腿脚不利索,他躬下腰示意背着师父一同去走,没想到风止川摇了摇头。

  “为师当年也同你一般寻世间重道,却也不想入了魔,后来潜心修道方才换回凡人轮回。我不能踏离南无山,以后的路就请你和你的师兄一同走了。”风止川仰着头,对着漫天飞雪苦笑着:

  “哈……我来忘川寻人了。”

  莫朔风看不清,师父半白的头是为何一瞬全白,也许是雪无情骤落,又也许是天罚所致,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几人都难逃命数。

  扶恨水一手抱着熟睡的婴孩,一手拉住莫朔风,叫他赶快离开。

  就在此时,廖懋鹰用长刀指着面前的破旧的道观,话语也如长刀般无情,他只是轻飘飘地说出了两个字:

  “烧了。连胡螓都不许飞过一只。”

  刀光过百草摧折,火光慢慢侵透南无山,一股浓郁草木烧焦的气味传递在四周,莫朔风的视线被浓烈刺鼻的黑烟呛得睁不开眼睛。他不停地咳嗽,却始终看不到那抹熟悉的紫袍身影从黑烟中冲出。莫朔风只听闻耳畔响彻的是师父嘶哑的吼声:

  “朔风,不要管为师,走啊!”

  莫朔风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大火,双目赤红。他攥紧拳头,几乎想要扑上去救出师父,奈何他刚抬起脚,一枝冰冷的□□便射穿了风止川的肩胛骨,剧痛席卷风止川的全身,他踉跄一番倒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却是满面的笑意。

  终于……可以解脱了。

  那□□射入体内时,似有千钧巨石压着,风止川的右臂几近脱臼。

  “师父!”

  莫朔风睚眦欲裂,他知道若不是当年师父觉他可怜,又不嫌弃他之前贱籍又沦落风尘的身份,现在廖懋鹰的矛头指的本来是自己,而师父却又在给他们兄弟拖延时间,他自己又怎么会平安无恙的活到现在。

  扶恨水面色一沉,他看到莫朔风迟疑的模样,十分不客气地拉着莫朔风:“师弟快走,再迟疑片刻我们都活不下去。不是说我狠心,是我们二人还没有能力去救师父呀!”

  莫朔风咬咬牙,向前狂奔着,他最后回头望了那片火海,嘶声力竭地问道:“如果重生一次,哪怕明知会没有结果,师父还会走火入魔去救师娘么?”

  风止川淹没在火海之中,也不知道莫朔风最终听见没有,他望着一望无际的血红天际,喃喃道:

  “我愿救她千千万万次。”

  毕竟人之已死,再做什么都是有所亏欠。

  而这时的雁归意却在他万人瞩目的及冠礼上,虔诚受神女点朱砂之礼,如同于阗的神明一般,他庄严向着众位于阗子民承诺:

  “雁氏雁归意愿受长缨,从此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不负王之厚望,我于阗民子,不必受匈奴所扰、不必流离失所,稷粟年年丰收、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吾辈定不负民众所托,护佑于阗众生。”

  可是讽刺的是,莫朔风和扶恨水仓皇逃到荒山之中,而此时的莫朔风背脊布满了飞镖掠过的血痕。

  深雪濩落双履,莫朔风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上握着半个发硬的烧饼全都塞给了扶恨水,让扶恨水喂给怀中饿的啼哭的婴孩。

  那孩子咽下一口炊饼,稍稍填饱了肚子,方才不再啼哭。

  这里已经被廖懋鹰的队伍团团围住,若是出了山林,那么必死无疑。何况他们还抱着风老儿的孩子,可是粮食所剩无几。他们的道行依旧太浅,紧紧能在一小块区域画下阵法,躲过廖懋鹰的眼线。

  他们已经在这里困三天了。

  这深山本就常年无水,可食用的植物都已经完全枯死,百里无一只小雀,唯一一只野兔还被秃鹫率先叼走,再加之莫朔风本就身子骨虚弱,再这样熬下去,他们迟早都得在这里成为饿死鬼。何况阵法能维持的时间太短、范围又太小。

  忽然扶恨水戳了戳身旁几近昏厥的莫朔风:“那些纸人你还有没有?”

  莫朔风渐渐缓缓神,他指着自己的袖口,将剩余的纸人都抖了出来,有气无力地说道:

  “有的……”

  扶恨水掠过面前的纸人,稍微清点一下,又若似无意地问道:“方才追杀我们的大概有多少号人?”

  “大概是三十几人罢……”

  莫朔风勉强睁开眼,背后入骨的痛觉便更加明显。

  “好。”

  扶恨水一手捞起地上所有纸人,他虽然手臂上也有伤,但是相较于莫朔风而言更轻一些,这时候莫朔风意识到大事不好,猝然睁开双眼。

  就在这时,扶恨水将怀中的婴孩塞给莫朔风,又将怀中的书信塞到裹着婴孩的衣服中,旋即转身运轻功跳上另一侧的山崖,暴露在廖懋鹰众人的视线中。

  “师兄你要做什么!”

  “不要管我,趁这个时候赶快跑!”

  莫朔风此刻也是完全清醒了起来,极力劝阻道:

  “借纸搜魂!那可是邪道、禁术!师父的前车之鉴你难道不知道吗?刺杀副指挥使,将军府的人怎么会饶过你啊!师兄!”

  更何况这些纸人本来就是普通白纸所做,并没有搜魂纸能够完美的依附魂魄,如若强行召唤借纸搜魂之术,极其燃烧修为,到最后注定一发不可收拾啊!

  而扶恨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口中念念有词,手下招式变幻莫测,只见猛地向外发力,顿时四方升起硕大的金色铭文,亡魂怨魄急不可耐地从地中钻出,漆黑的魂魄钻到扶恨水的七窍与纸魂上,近百张纸人凭空升起。

  纸人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都扯出了诡异的笑容,发出凄厉的叫声。它们凭借扶恨水的修为与廖懋鹰对峙,廖懋鹰当然也是不甘示弱,见他形单影只,便命令其余人万箭齐发。

  刹那间温热的鲜血四溅,迸到地面下,滚落莫朔风的胳膊上。

  莫朔风无法,哪怕腿脚都被荆棘划破,哪怕背后的伤灼痛,只得低下头不去看山崖上的凄惨战况,带着婴孩仓皇逃命。

  逃出去,去怯沙见雁归意,见他就能救下我们了。

  莫朔风心底仅剩的信念。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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