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深侧身走了许久，他也没有想到这缝隙居然这么长，就当他走得心里没底打算叫个人跟上来的时候，手电筒照亮的前方豁然开朗，缝隙到了尽头。
尹深快走几步，已经看到了那边宽阔的空间，他还来不及高兴，只见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出口处，黑影抬手挡了下光，尹深举起手电筒照他，忽然那黑影飞扑上来，将他一把拉出缝隙。
尹深的手被牢牢地钳制着，挣脱不得，手电筒不知何时被按掉了开关，他一时没拿稳，叫它滚落到地上，黑暗将他彻底包围。
来路不明的黑影覆盖过来，仿佛一只令人挣脱不得的鬼魅。然而偏偏此时，尹深紧绷着的神经却忽然放松，他微微侧头。果不其然，随即脸颊被蹭了蹭，有点痒。
“别闹了，吓我一跳。”尹深说道。
李陵舟轻笑一声，没说话，借着黑暗的掩护任性地吻上来。
缝隙另一边传来胥阙和卓亦签急切的声音，他们生怕吵醒了护士，都压着嗓子。
尹深推了他一把，唇上却被咬了一下，顿时吃痛。
“这么久才认出来是我？”李陵舟低声道：“要惩罚一下……”
胥阙仗着自己身体单薄，听闻变故后，健步如飞地冲进了缝隙里，周围实在是太黑了，他摸着两侧的墙跑来，冲出缝隙后一时间没有着落，怔了片刻，忽然光芒重新亮起。
他猛地转身，惊喜道：“老大！”
本来追着尹深的，如今有种买一送一的快乐。但是快乐非常短暂，李陵舟手里转动了手电筒，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胥阙：？
我这么着急，究竟是为了谁啊？
其他人也相继从缝隙里出来，岚花雪看见李陵舟后说道：“哈哈，还真是老大，我告状，刚才胥阙说你不是人。”
胥阙大惊：“我没说过！”
岚花雪道：“咦，你说了啊，‘多少只脚’，那还是人么？”
胥阙：“行吧，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卓亦签气喘吁吁地最后一个从缝隙里出来，他转了半圈，看到尹深了才放心下来，又问道：“深啊你没事吧？怎么喘得比我还厉害？诶，你怎么还哭了？”
手电筒的余光打过来，尹深眼里含着一层雾气，轻咬的下唇微微有些肿，但卓亦签没看到，他忽然大笑道：“哈哈哈我知道了，手电没拿住摔灭了是不是？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以后可别说我怂，我再怂也没被吓哭过啊哈哈哈哈。”
尹深无语至极：“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胥阙和岚花雪露出了然的神情，胥阙明白了自己刚才挨瞪其实并不冤，不过没办法，谁叫他腿脚利落呢。他和岚花雪抛去新仇旧怨，一起躲在岚花雪那把小扇子后面偷笑。
只有牧承也还没忘正事，他环视了这个巨大的空间，问李陵舟：“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陵舟手里一点能发光的东西可都没有。
“跟着护士下来的，”李陵舟简洁地说道：“护士有七八个，时间一到全都睡下了，我感觉这边有风，一路过来，发现了这个病例档案室。”
尹深疑惑道：“病例？”
李陵舟点头，光照向内部，这里整齐地陈设着一排柜子。
“前面这五排都是病例，从建院至今的都在，具体记了什么我还没看，太多了，但是……”
他走到最后一排，说道：“这一扇柜子里是医院的大事纪，我想这里会有我们需要的信息，就等你们带着光来了。”
“等等，”尹深道：“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李陵舟没说话，拉着尹深的手摸向柜子的一角，手感凹凸不平的，尹深摸到一排不规则的小点，后面跟着“19……”等数字。
“盲文？”尹深惊道。
“嗯。”
尹深看向李陵舟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敬佩，如果让他在全黑的环境中到处摸索，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疯。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可能摸到的会是什么东西。
李陵舟打开他选中的柜子里，里面飞出一阵呛人的尘土，手电照过去，是按照时间排列的一些文档。
打开最厚的那一本，书上字小，光线又暗，像胥阙这样晕字的便自觉地让开了位置，每隔一段时间就催问一句：“上面写了啥？”
尹深边看边讲：“这栋楼，最初是个度假酒店，但有一天，酒店里的客人忽然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病症，有的吐血，有的皮肤溃烂，当时以为是传染病，紧急封锁了酒店，还派了医生过来诊断。
即便后来被证实并无传染性，但度假酒店还是原地改名，成了间医院，这些病人也未曾离开过。”
后面的记录则更为详细，医院开设至今已经有十年了，演变到如今，各层分别收治着一类病人，尹深看着这些病症的专属名词，不由得感慨道：“太奇特了，如果盛延在就好了，这是他专项领域啊。”
“怎么奇特？”
尹深于是清了清嗓子，挑着重点给他们念：“一二层跟我们猜的一样，而第三层的病症是口颊坏疽，表象……我们看过了。第四层就奇了，行尸走肉臆想症，患病的人会打心里认为自己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所有一切行为都从这点出发——难怪他们都不肯吃东西，尸体怎么会需要吃东西呢。”
“后面的楼层呢？先了解一下。”胥阙道。
“嗯，第五层是巨肢症，身体某个部位会变得无比巨大，”尹深顿住，看了眼哧哧笑个不停的胥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胥阙封了下嘴巴，道：“继续。”
尹深把后面几层都念完，有的病症他们闻所未闻，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听着学名觉得越向上走，定然越是凄惨的景象。
“怪了，第十层，被打了个红叉。”
尹深摸了摸那处空白，红线笔力深厚，感觉是用尽了全力划的，差点把纸页刺破。而他随后翻遍了整本册子，也没有见到与第十层有关的记录。
“第十层说不定是空的。”胥阙十分乐天派地说道。
而尹深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
“再看看病例吧，”尹深提议道：“尤其要找到心脏的病例。”
然而病例本多如牛毛，他们的照明范围又有限，空有一番人力却无处施展。
“心脏的孩子六岁，这孩子没见过蓝天，说明心脏至少是六年前进入这里的，我们重点找一下这个时段。”牧承也分析道。
但众人翻看了一会儿，不知是否黑暗的环境使人焦虑，待的时间越久，就渐渐感到心慌。
“我们待了多长时间了？得有四五个小时了吧？我肚子都饿了。”卓亦签坐在惨白的手电光下说道。
而尹深看了眼手机，微微停顿了下，说道：“黑暗里人的感知会发生紊乱，不好意思，才过了一个小时而已。”
“紊乱？那我的饿可能也不是真的饿？”
卓亦签刚说完，就传出一阵肚子咕噜噜叫的声音，卓亦签惊讶地摸了摸肚子，却发现声音是从胥阙肚子里传出来的。
“我可能也紊乱了。”胥阙摊手说道。
李陵舟又抱了一把病例回来，他们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电量，围着手电筒坐一圈，像极了考试前在熄灯的宿舍里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尹深都快要看瞎了，从这儿出去非得近视眼不可。
“可以走了。”李陵舟说道。
“走？”卓亦签高兴了一瞬，但又很快萎靡下去：“可我们什么都没找着呢。”
李陵舟道：“护士随时可能会醒，如果被发现了，只怕会惹她们生气。至于病例，联系较大的都是这里了，我们抱出去翻，明天这个时候再送回来就好了。”
尹深望着地上一堆病例本，说道：“少了这么多，会被发现吧……”
“我把架子上剩下那些打乱了顺序，就算有人要找病例，也要找上一阵子，可以稍微拖延一下。
再者，看着上面落得一层灰，想必很久没被动过了。除非我们特别倒霉，不然不可能会发现。”
“行，”尹深先抱了一小堆，说道：“那我们快走。”
尹深打着手电光在前面引路，走过长长的漆黑的走廊，即将得见天日时，李陵舟从背后挡住了他的眼皮，说道：“闭着眼睛，慢慢上去，否则强光会伤了眼睛。”
他们刚走出地下室，还没来得及享受阳光，就听见后面的黑暗里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不好，快走！”尹深道。
护士们醒来了。
他们走的果真及时，再稍微晚几分钟，说不定就要在走廊里被当场抓获，也不知道到时候解释手衣服里藏得是普通作业本护士们会不会相信。
最前面的尹深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是哭声，令他无比头疼的哭声，哭声的位置不对，不是从荒楼里传出来的。
“怎么了？”卓亦签道。
尹深朝栏杆处扬头，只见那里有一个人蹲在地上，正在……挖那栏杆下的土。
这土壤硬得结成块，仅凭一双手，就算挖得血肉模糊，也未必能看到什么成果。
尹深又仔细看了眼那人，是个长发女子，侧面隐约可见脸上的黑色口罩。
“心脏，”他惊道：“她怎么跑出来了？”
卓亦签马上说道：“心脏？管她怎么跑呢，我们正好想找她，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尹深点点头，然而就在此时，荒楼的玻璃大门被剧烈地撞开，从里面冲出来几个脸色黑如锅底的护士，她们一眼看见了栏杆下的女人，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
气势汹汹宛如捉拿逃犯。
“别去了，”李陵舟拉住尹深，对其他人说道：“藏好病例，先躲起来。”
“啧……”尹深有点懊丧，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
这些护士现在满眼都是心脏，但是也不排除她们回来的时候顺便想管管闲事，偏偏尹深他们手里的东西也不大见得了光，只好先在灌丛后面躲躲。
心脏被捉回荒楼，她并未做反抗，只是呆呆地扭头试图看向栏杆之外。
她路过灌丛时，和尹深的目光短暂地相接。就在那一瞬间，尹深顿时如坠冰窟，他发现心脏的眼神变了。
即便是那天她忽然发起疯来，眼神也不似现在这般，冰冷中饱含着杀意。
“我怎么觉得是我们的人把她放出来的，”牧承也说道：“说不定还告诉了她白魂的事情，不然她出来之后怎么会蹲在那里挖地。”
“那这队友可就不太厚道了，把她弄出来就不管了，这是要让她自己找孩子啊？游戏黑洞吧？”
胥阙吐槽道：“算了，哎，都等会，你们这病例藏的不行啊，衣服拉链拉上。”
“为什么？已经安全了。”卓亦签道。
“你傻啊，”胥阙道：“我们一会儿要进宿舍楼，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出生入死带出来的好东西，我可不想跟别人分享。”
“藏不住吧，这四角都支棱着，放衣服里还鼓出来一截呢。”卓亦签道，他衣服本来就是贴身的那种，尺码正正好好的，里面藏什么都能明明白白地显出来。
胥阙道：“那不行，反正不能给别人看，更何况还有内鬼呢，烦死。”
原来只要是反派，鬼对鬼的怨恨也可以绵延不绝。
李陵舟从他那一拨病例里掏出来一本，递给胥阙道：“把你和岚花雪的都给我，你俩拿着这本先走。”
“这是哪个？”胥阙看了眼，道：“噢，是每层楼的介绍，老大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
胥阙不客气地把他和岚花雪的病例堆到李陵舟身上，欢快地说道：“这叫什么来着，就是放弃一条尾巴保住全身的那小动物……老大放心，保证把人都引走！”
其实李陵舟已经着实大方了，这一本公开出去，相当于让所有人有了预知未来几日死亡方式的底子。
而且他们几个无人懂医术，不排除别人不懂，说不定能看出更多门道，一举两得。
在外面等了片刻，估摸着胥阙那边进行的差不多了，几人抱着宝贝才进了宿舍楼，避开了众人聚集的地带，绕进房间里开始干活。
李陵舟说道：“重点找的，第一，有孩子的，第二，看照片面熟的，第三，经历特殊的。”
牧承也补充道：“每本病例两个人各看一遍，以防有遗漏。”
半小时后，胥阙和岚花雪也重新加入战局，他们带来了食物和水，众人边吃边找，翻找到夜幕降临，还真找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最先被找到的是心脏的病例，她是最早的一批病人，外乡人，只是暂住在酒店中，没想到这一住便有去无回，她被救治了四年，病况每年都在好转，然后记录到她生下孩子，后面便是一片空白。
但是同样生下孩子的二楼的无眼女，生产之后仍旧每隔半年被记录一次病情，连一直生活在四层的孩子父亲的信息也有记录，且她的病例是最新鲜的一本。因为最后一页记录于昨天，潦草的字迹写着，孩子遗失。
“其他生下孩子的病患呢？”尹深问道。
“在这儿，”牧承也道：“找到了三例，最后一页全都是……孩子遗失。”
真的全都丢了？难道确实是白魂干的好事吗？
“都是多大丢的，会不会是被外面的人领养了。”
尹深猜测道，他对这些孩子总是克制不住地感到惋惜。毕竟他们是健康无辜的，如果真的能被领养，也算是对这座荒楼的一大救赎。
“都很小，两岁到六岁。至于是不是被暗度陈仓，我想，有一个人肯定知道……”牧承也道。
“我也想到了一个人，你说说看。”尹深问。
牧承也道：“镇长。”
“镇长？”胥阙夸张道：“你还不如告诉我只有老天爷知道呢，反正不都一样么？他们都不可能告诉我们的。”
而李陵舟却抬起眼来看了看窗外，目光中侵略性一闪而过，他说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尹深当即了然，确实，他想到的也是这个人，反正镇长不是心脏，是有办法采取一些非常措施的，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尹深还是不愿意走上这一步。
他又把这几本病例又翻看一遍，奇道：“心脏还有个不同寻常之处，你们看，其他女人人生产后病例上都有父亲的信息，几层、何种疾病，记录的清清楚楚，但是心脏没有。”
“是哦，”胥阙凑着头过来说道：“所以，任务一，找孩子，隐藏任务二，找孩子他爹？”
尹深缓缓点头，说道：“她不知孩子在哪，但是孩子父亲是谁，她总知道吧？”
李陵舟表示认同，但他说道：“今晚来不及了，等明天。”
尹深说道：“那好，今天大家都早点休息吧，明天的行动很关键。对了，阿妙在哪呢？她不是要我们保护来着？”
岚花雪道：“她精着呢，也不知躲哪了，看见我了才出来，我跟胥阙说要找你们商量事情，她也很识趣，就在隔壁的隔壁房间里等我们。”
尹深点头道：“她单独一个小姑娘，也很不容易，我们还是说话算话，多护着点吧。”
岚花雪也没说话，侧头看着他笑，尹深被笑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脸说道：“怎……怎么了吗？又嫌弃我天真啊？”
“没有，”岚花雪看了眼李陵舟，又说道：“哪里敢呢。”
说完催着胥阙离开，而胥阙走到门口，忽然脚步一顿，怪叫了一声，说道：“我说——各位哥哥姐姐们，我们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尹深一头雾水，问道：“什么？”
胥阙一拍大腿：“钥匙啊钥匙！我们这一通操作是为了什么啊！真是，看见个病例室就把正事全都忘干净了，果然黑暗使人紊乱啊……”
胥阙一看就是当年小学没毕业的，学会个新词就喜欢到处乱用。
尹深恍恍惚惚被唤醒了记忆，尴尬道：“啊……你别说，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完了，这一天虽然有收获，但是看一百本病例也不如直通顶楼的诱惑力大，一群人正惭愧着，只听李陵舟轻咳一声，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拎出一串钥匙，随手摇了摇。
众人：？！
李陵舟道：“你们来之前，顺手拿的。”
“卧槽老大你怎么才说啊！”胥阙激动道。
李陵舟收回去，又道：“左右今天也用不上了，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急不得。”
大佬永远是大佬，除了膜拜没有别的办法。
但是胥阙这临走时的一惊一乍反倒激起了尹深的一点头绪，他总觉的有一些摸不着的东西藏在脑海角落里，很重要，但是一时拎不出来，令人头疼。
这种没有着落的感觉笼罩着他，以至于一直到睡前他都在走神。直到快要进入梦乡的那一刻，听着耳畔熟悉的心跳声以及……
被他极力忽视的持续了四天的呜咽哭声，尹深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抓住了。
他从记忆中挖出那段信息，坐起来，对缓缓睁眼的李陵舟说道：“我发现，这哭声曾停止过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刚好与护士们入睡的时间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