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了师尊,你猜不到的。”龙邪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他身侧,修长的两指攥着他的衣袖,“跟我回去吧,回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包括小时候那些瞒着你的事,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干过的糊涂勾当,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全盘告诉你。”
“可别,我怕知道后冷不丁就被灭了口。”楚卧云反唇相讥。
“师尊,别这样,你的刺不应该对着我?”
楚卧云用鼻腔发出冷哼,道:“谁敢惹势头正盛的魔尊阁下。”
两厢沉默着。许久,龙邪温柔地道:“最近我总是做梦,梦到从前的那些事。”
“但是结果都是坏的。”龙邪低声道,“魔界已归于我麾下,该关的都关了,该杀的也都杀了,可我还是不放心,我的梦里总有一双陌生的眼睛在盯着你。”
楚卧云转头看着他:“你是说,崖兀?”
“不确定,他的确无时无刻不在觊觎圣阴丹,我先前一直派薄师野盯着他,提防他来找你。但仙魔两道中,知道圣阴丹所在的人太多了,我怕你一个不留意,给那些人阴了去。”
要是崖兀带人偷袭,凭楚卧云的能力,能逃掉吗?原来他怀里的金饭碗不被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龙邪背后还做了许多工夫。
楚卧云默了默,冷笑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想把圣阴丹据为己有。”
“你去魔界,我好护着你。”
“笑话,逍遥宗泱泱大派不能护着我,你和你那些杂鱼烂虾就有本事护着我了?”楚卧云仰望他黑曜石般深邃的双眸,这双异域混血般的眼睛带着深不见底的柔情,镶嵌在黝黑挺拔的眉弓下,真的很难让人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出狠心话。
好话说尽,龙邪骤然失去了部分耐心,深深换了口气:“你最好乖一点,如果必须要用强的,我带了三万人马来,怎么也能把您带走。”
楚卧云气结:“你!”
“我知道你在意那些人,没有必要我不会动他们,可要是他们拦了我的路,或者尝试把你救走,我不会给他们后悔的机会。”
楚卧云总体来说是个烂好人,但性情上也有个缺陷,就是吃软不吃硬,如果对方仅是对自己不利,他或许能屈能伸告饶了事,但是面对极度认真的威胁,他向来信奉人善被人欺的铁律。对方来硬的,他能两倍硬回去。
他捏紧了双拳,片刻中又恢复冷静,放狠话谁不会,他吸了口气,冷漠地说:“你很好,但你太小瞧我,也太小瞧了逍遥宗,仙门也就最近一阵子事故频发,一旦缓过劲儿来,你那才统一不久摇摇欲坠的魔界能抗多久?少年人血气方刚是好事,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否则能坐稳魔尊的宝座吗?”
龙邪眯了眯深邃的双眸,狡黠地说:“对,我觉得您说得对。”
楚卧云不信他能被两句话打动,谨慎道:“既然如此,你……”
“我指的是,血气方刚四个字。”龙邪暧昧地道,“师尊想试试吗?”
楚卧云一脸的黑线快拖到胸口了:“嘴上耍什么流氓,不知廉耻!”
龙邪用手指搔了下楚卧云的胳膊:“比不上师尊你胆大主动,光天化日下直接对徒儿上下其手。”楚卧云不受控制地战栗瑟缩,他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山路十八弯拐到这里来了?上一秒还在放狠话的两人一言不合不正经起来。
龙邪忽然又真诚地道:“当徒儿听到姜峰主说,你在我入潜虚鼎期间心如死灰,不问世事的时候,别提多感动了。”
楚卧云甩袖子:“你想太多了。我那是……那是被你气的。”
“现在气消了吗?”
“你看我的表情,跟‘气消了’三个字有一点关系吗?”
“好像没有。”龙邪轻声细语地说,“潜虚鼎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也就是一千多个思念师尊的日夜。”
短短几十个字,说得楚卧云脑袋刷一下充血,面红耳涨。如果是龙邪刚出来那阵子,楚卧云还能配合他阴狠的语气,安慰自己“思念”这个词是一种特指反义的修辞手法。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了。
只好用忿忿叫嚷掩饰内心的尴尬:“胡说八道!”
“我记起师尊说过。你说,我以后还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难题,甚至身处险境,生命受到威胁,我不应该消沉失落,而是得振奋,想想当前的磨难带来的成长。如果不能坚持到最后,那便苟延残喘活到最后。”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忽的耳熟,他惊恐地道,“是、是那时候!你如何知道是我?”
从前,楚卧云自作聪明假扮成了宋灵星的样子去“关怀”主角,计划不动声色地完成系统任务。谁知主角早就看得透透的。他从不明白为什么龙邪会对自己冒出无端的爱慕,好好的师慈徒孝变质成了禁忌伦理剧场,还以为是小说题材骤然转换的原因。可细细回想一下他在龙邪小时候做的那些事,难道他就没有半分责任吗?楚卧云从来不相信什么小小举动带来的蝴蝶效应,一只蝴蝶掀不起风浪,若千千万万之蝴蝶聚集在一起呢?那是能把紫薇从悬崖边救回来的程度啊!
“第一次三更半夜来小厨房送药,我就知道是你了。”龙邪坦诚道,“我刚入门你对我不好,我也曾迷惘过,也曾……记恨过,即使听了你的理由,我也不敢确信了你是真的为我好。直到我真的经历潜虚鼎里叫天天不应的日子,才彻底明白你的深意。你那些阴谋阳谋,都是在为我铺路,”
楚卧云张了张嘴:“……”
他是真没想那么多,一句话概括就是见招拆招见机行事,什么阴谋啊,铺路啊,想太多了少年!
连那段话都是他瞎编杜撰的,但这孩子表情严肃认真,还是不要说出来煞风景了。
一双大手虚虚捧起楚卧云的脸。楚卧云这回没有反抗。
“我的真身在潜虚鼎里,但多亏了提早筹谋,分了一缕神识在人间,尚未断了联系。得知师尊前往北海,便化身薄师野呆在你身边。每每想到一日能与师尊呆上一时片刻,我说什么也不能死在那口鼎里。”
楚卧云问:“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龙邪苦笑两声,一句带过:“当着如地狱一般恐怖,好在适应之后,那儿成为了磨砺修为最佳场所。可是,当我本以为能按部就班地修炼直到破鼎而出,你却待不住了。”
楚卧云生怕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跟他两个人呆着气闷才走的,解释道:“我的确是有要事需要离开一阵。”
“是吗?”龙邪眨眨眼,“于是,我提升了修炼速度,甚至差点走火入魔。可你知道三个多月后的夜半,当我拖着重伤的真身,顶着刺骨的海风赶往北海,想给你一个惊喜,却只看到你留的冷冰冰的几个字时,那时候的我有多失落,你知道吗?”
楚卧云的脸差一点就扭曲了,心想幸好幸好,若那天晚上被你捉住,可真真是午夜凶铃上演了。无可奈何道:“明明是你行骗在先,说得好像是我不遵守承诺你多委屈似的。”
“明明很快就能见到的人却无影无踪,希望落空有可怕师尊你知道吗?”龙邪的脸贴得极近,声音轻柔,“所以,这次别让我等,一起走好吗?”
楚卧云任由两片额头贴在一起,感受到两股呼吸在春风般的宜人暖气中相撞,清明的灵台里也难免恍惚。他的徒弟一旦开始示弱,便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楚卧云的手虚虚环在他背后,情不自禁握住了一小截银色的发丝,任由他在唇上落下一吻,等龙邪想继续时,却突兀地扭过脖颈。
龙邪不解:“嗯?”
楚卧云表现得像是在为了藏那张绯红的脸,他憋了半晌,道:“可是,那么多门派的人都在,当着他们的面就走,实在不妥。旁人都以为你我势如水火,堂堂做师父的,给徒弟掳去,你将逍遥宗的脸面至于何处?”
龙邪见楚卧云难得示弱,已是意外之喜,反问道:“逍遥宗的脸面就这么重要吗?”
楚卧云道:“当然重要,宗门好歹养过你一阵,你怎能把人情/事故忘得一干二净,耍起魔族强取豪夺那一套。更何况,掌门师兄才与我冰释前嫌,他要是眼睁睁看着我被抢走,你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能带人端了你的老巢,你不是自找苦吃吗?”
龙邪垂眸思考片刻,道:“你真是在为我着想?我怎么有点不敢信呢?”
“随你信不信。”楚卧云故作恼火,“你就是个听不懂好赖话的蠢货!”
龙邪沉默了,定定地审视他。这是一场心理战,武器是言语而非兵刃,标准是比谁更能退让,没有战火硝烟却充斥着婉转的张力。无需退到极端,只要比对方多退一毫厘,便胜利在望。好比以柔克刚的武术要义,楚卧云得再加一个合适的砝码。
他一闭眼睛,豁出去了,囫囵道:“接亲还得挑个良辰吉日再隔几日避嫌呢,你就不能先行撤兵过几天再来吗?”
龙邪一楞,被这句话彻底打垮。
人前人后吆五喝六的魔尊,说到底还是个刚成年的魔族青年,刹那间展露舒心的笑:“好,我答应你,三日之后,师尊要准时来这座岛上等我。”
凭借嘴遁技能,不战而驱人之兵,楚卧云在内心对自己竖起大拇指。他呼出一口气:“这才是明事理的样子。”
得了夸奖,龙邪肉眼可见地翘起了尾巴,狡黠地眨眼睛:“既然是接亲,师尊必须得穿喜服哦。”
“做梦!”
还是感情牌好使,好说歹说总算同意。楚卧云以为大功告成,甩下两个字转身欲走,却被一股力道拽着滚到了花丛里。
可怜那茁壮生长的一片好花,没有在寒冬腊月中凋零,却被两个大男人摧残得一片狼藉。
“再待会儿吧师尊,咱们说说话。”龙邪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别闹!”楚卧云给他吃了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师兄弟们还在等我呢。”
龙邪气呼呼地压住他的双手:“你一分一秒都不愿意他们等,却要忍心要我等三天,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龙邪招架不住他示弱,楚卧云照样受不了他娇滴滴地抱怨,没好气骂道:“瞅瞅你的大块头,求你不要发这样的牢骚。要说话就起来好好说,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龙邪忽然不满道:“师尊,我可能要变卦了。”
楚卧云心往下一沉,难道他还是决定硬抢人?那说了半天岂不是白费口舌。
龙邪指的却不是楚卧云想的那一卦,他说:“已经说了够多了,接下来不想说话了。”
楚卧云仰躺着看灰扑扑的天空,心有余悸道:“不说就不说呗,你……”
视野一黑,这下连阴霾天也看不到了,一件又宽又厚的大氅,把两人密密实实盖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