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圣母师尊不逃会死>第93章 诅咒

  姜珏往后退几步,虽然他的脸被白色面纱遮挡,但谁都能看出来,那上面定写满了颓唐。

  他陡然间放声大笑,那笑声悲凉,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魄力,惊醒了众人。就在大家以为他有什么过激举动时,他反倒熄了声,说:“楚师兄,病案里的那张纸条,是我模仿盛阳师叔的字迹,再做旧了藏进去的,为的正是让你产生怀疑。”他的声音苍白又疲乏,“我那时候看你不思进取,一颗心沉在那个死了的孽徒身上,心急如焚,才出此下策想激一激你,顺便激化你与掌门师兄的矛盾。”

  楚卧云眼神暗了暗:“原来是这样。”

  四年前,他遍体鳞伤地从魔陀谷回来,便在姜珏的引导下揭晓了岳夷君的“阴谋”,打击接二连三的,让他疲于应对。如今明白是因为姜珏急于求成,给他设了一个套。他也着实没想到,外表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峰花姜,居然也醉心于权力的游戏。

  姜珏的肩膀耷下来,人看起来松松垮垮的,没了往日风姿,他道:“但我的确听到了掌门师兄要剖你的丹,这不是假的,半夜立刻去找你,再引你去万医阁,找到你的病案簿。你才顺理成章地看到我留的假证据。”

  看热闹的人听他自述“罪状”,议论纷纷。其中还有不少曾经敬仰他的年轻人,世界观也受到毁灭性的冲击,掀起嗤之以鼻的讨伐。

  姜珏充耳不闻,一点也不在乎那些谩骂,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存了上百年的念头,琢磨了十几年的计划,以全盘失败告终。甚至,这些念头和计划,根本就不应该出现。

  楚卧云懒散一笑,用规劝的语气说:“待一个人好,并非要以至高权柄相赠,我相信师尊也是这样想的。你知道我的,平生所向只是做个逍遥的闲散人,管教几个弟子便耗尽了耐心,更别说要拿整个门派的琐事来烦我,不是要了我的命吗?说实话,就算你今天帮我坐上掌门之位,我也绝不会接受。不是因为我清高,是因为实在没那个能力和心思。”

  他长吁一口气:“现在好了,当着众仙友们的面,谜题解了,心结也开了,我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了,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掌门师兄愿意留我在门派,我便留着,若不愿意,我前几年在外头也过得很好……”

  他说到后面,眼皮控制不住地黏在一起,身子摇晃了几下,再次一头栽倒。只不过这回,周围一圈人呼啦一下涌过来,他感到有无数双手接住了他,昏过去的时候感到了无比安心。

  ……

  【场景搭建完毕,演员已经就绪,请您清醒一点,爬起来!去完成角色的光荣使命!】

  将醒未醒之间,楚卧云听到了系统的脑内催促,着实像给懒惰旷工的员工打鸡血。

  他睡得太舒服了,一点也不愿意起床上工。直到系统发出了扣币值的警告,才被逼无奈地睁开眼睛。

  所见是熟悉的青色纱帐,却不是几年前的那一顶,已经换了新的,柔软的蚕丝薄被包裹着身体,床垫是云锦和龙鳞竹制,冬天冷的时候还会披上整块的南疆细狐皮,让人好像睡在云端。楚卧云是个很会享受的人物,不管是穿书前的原主,还是之后的冒牌货,生活作风都弥漫着骄奢淫逸的气息。

  他转了一下眼珠,第一个看到的不是金慈,居然是岳夷君。难怪系统要催他。大牌演员都准备就绪了,可不得快点拾掇拾掇开拍吗?

  掌门岳夷君亲自坐在床边等他醒,闭着眼睛好像在养神,楚卧云看见他两鬓上的白发,脊背也没有那么挺拔了,伟岸的背影一去不返,这个背扛起了整个逍遥宗,扛起了上万弟子的前路乃至生死存亡,扛起了人间东境的守护。总有一些时候,累了痛了,只能自己咬牙扛着,外人面前他得撑出威严肃穆高不可攀的模样。

  想着想着,楚卧云心里的酸水泛滥了一阵。

  感慨完毕,楚卧云微弱咳嗽了下。岳夷君听到动静,转过来看他:“师弟,你醒了?”

  楚卧云作势要起来,岳夷君却按住了他:“你别动,还是好好躺着吧。”

  外头金慈听到动静,拿来几个靠枕和软垫,让楚卧云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说话。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晕倒?”

  岳夷君道:“你从小体质不佳,久病缠身,连番变故对身体和精神打击过大,支撑不住才猝然昏厥,不过离歌说了,只要好好调理即无大碍,接下来你就安心呆在雾随岛养着,对了,还有象罗菇的后遗症也要重视,需要什么都跟师兄说,其他的事也交给手底下的人就好。”

  楚卧云没有听错的话,岳夷君是在跟他嘘寒问暖,这让他有些许尴尬和不习惯。他想了想,问起了殷童和竹缕的情况。

  岳夷君道:“那邪修已被抓回训牢,至于灵音寺的竹缕,唉,早就没了,不过不用担心,长老们能够镇住惊魄吟,明日开始新的祓除大典。这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出乱子了。”

  楚卧云叹了口气:“师兄都这么说了,那定是万无一失。”

  两人一时间无话,须臾,岳夷君道:“春晔师叔年纪大了,听到你没事就回他观里去了,等你好一点,他再来看你。”

  “好。”

  “早前离歌还在,突然有事情要忙,等他忙完了,会马上过来。”

  “好。我其实没什么大碍了。”

  沉默再一次蔓延。

  在诡异的气氛下,楚卧云感觉哪哪都不对劲,软垫靠着如坐针毡,房间里暖和得过分,熏炉里烧的安息香闻起来都有点刺鼻。半晌,岳夷君有点扭捏地道:“师弟,这些年,你受苦了。”

  楚卧云知道这番对话逃不掉,也在做心理建设,硬着头皮道:“师兄别这么说,您从前并未苛待于我。反倒是我自己任性妄为,给师兄添了很多麻烦。既然把事情说清楚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从此以后,你好好当你的掌门,我们不要再有间隙。如果师尊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能看到,定会很欣慰的。”

  “你说为兄没有苛待于你,为兄很是惭愧。谋划你进入剔单阵之事,并非虚假。”岳夷君道,“不过,是建立在有很大把握取出圣阴丹又能保你性命的基础上。你相信为兄吗?”

  “师兄和离歌都这么说,我自然信的。原来那个阵真的有此良效。保险起见,我是应该早点利用阵法把圣阴丹取出来,也免得在外头老是受邪修和魔道的觊觎。”

  “万万不可。”岳夷君断然道:“师尊能牺牲大半真元护着圣阴丹,护着你,我又怎么能违背他的遗愿。再者,离歌说得没错,那阵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万一害你性命,即使那可能性很小,小到四年前我觉得值得一试。但,如今想想,若你出了任何意外,我该怎么向掌门师尊的英灵交代。”

  “师兄你……”

  “师弟……”

  “师兄!”

  “师弟!!”

  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没过多久,都觉得很诡异,很肉麻,同一时间别开了眼。

  后面,师兄弟俩又说了很多话,岳夷君走之前还交代他要照顾好身体,几句话反反复复叮嘱了很多遍。楚卧云都忍不住调侃他怎么变得啰嗦起来,越来越像老头子了。惹得岳夷君怫然不悦,甩袖子走了。

  楚卧云一头栽倒在床上,他回逍遥宗已经有一阵子了,此刻才产生一种温馨的归属感。的确,与岳夷君冰释前嫌,芥蒂完全消除之后,他才有真正体会到回家了的感觉。

  门缝慢慢打开,凑进来一个缠着绷带的脑袋,刁俊杰已经在门外守了老半天,摄于掌门的威严,等人走了才敢进来:“师尊终于醒了!”

  刁俊杰绕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小眼睛怎么瞪还是那么点大。楚卧云想起他在阵前拼命搭救自己时视死如归的气概,再瞅他口青鼻肿的脸也觉得顺眼了不少,道:“你看什么?”

  小窝瓜的窝瓜脸流露出同情:“师尊,您好像变老了。”

  楚卧云没好气地道:“……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

  “是真的!不信您看。”说着撩起了楚卧云挂耳的一绺发丝。

  楚卧云放在眼前一看,眼睛瞬间直了。那缕头发灰白灰白的,没有什么光泽,像是长在老头老太太的头皮上。他蓦然惨叫,爬下床冲到铜镜前,看到里头反射出来的人影,只有耳后几片头发白了,模样倒没什么大变化,除却脸色有点难看外,还是原来那个俊俏的仙君。又松了一口气,白着一张脸回到床上。

  在他心酸岳夷君操劳过度年华逝去的时候,岳夷君可能也在心疼他“小小”年纪白了头发。真有够搞笑。

  楚卧云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的,吩咐刁俊杰:“你,去给我弄点儿……黑芝麻、何首乌、山核桃、山萸肉之类的,还有什么能返老还童的仙药都给我弄来。对了对了,上次送给薄师野妹妹的那个夤夜花,不知道离歌那里还有没有……”

  晚间用了晚饭,楚卧云的四肢经脉顺畅,吐纳呼吸沉稳,又活蹦乱跳的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他屏退徒弟们,独自一人走到“训牢”——逍遥宗看管仙界罪犯的监牢。

  逍遥宗毗邻东海,迎锋谷往下挖出的训牢常年受海潮影响,走进去,扑面便是潮湿的水腥气。不过仙门是不太会无缘无故对罪犯施加暴行的。所以此地并没有遍地哀嚎与残忍的血腥味道。

  楚卧云走在幽闭的通道里,没有一点光亮,但还是感受到里头射出的一道尖锐的瞪视。

  恢复体力后的他耳聪目明,能轻轻松松在黑暗中视物,适应了一会儿,他就看到最深,最黑暗的一间里头的一个人影轮廓。

  那个轮廓姿势乖张地盘着腿,头发脏乱,脸颊瘦削得不成样子,腮上半个酒窝一点也看不到了。楚卧云却无法对他产生同情。他见过阳光开朗的殷童,狡黠阴狠的殷童,癫狂阴鸷的殷童,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殷童,倒是很新鲜。

  里面传来沙哑的一句:“圣虚前辈,你好啊。”

  楚卧云转过身子,直面他道:“是我。”

  殷童不答话。

  他坐着靠在对面墙壁上,动了动手脚,传来铁索轻微撞击的动静,楚卧云全当这是他的答复,继续说:“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楚卧云:“你是不是从小生活在浮石村?”

  “……”

  “回答我!”

  殷童嗤笑一声,楚卧云道:“你老实答复,我就告诉你竹缕的消息。”

  须臾,里头传出一声:“是。”

  “那七八个村民是不是死于你手?”

  “是。”

  楚卧云问:“为什么要害死手无寸铁的凡人?”

  “你明知故问。”殷童闷笑两声,“升米恩,斗米仇,我一双腿断在那几个废物手上,你说,我该怎么对他们,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楚卧云:“少年之间的矛盾,本是很好解决的,但你却用镰刀砍伤人在先。惊魄吟侵蚀了你的神识,你发了疯,为了避免你继续伤人,村民才去请了灵音寺的高僧。只不过后来……他们后来的的确确用错了方式。”

  这些来自他从竹缕的记忆中读取的信息,但他还想亲口听殷童承认。

  殷童靠着墙壁不说话。楚卧云心一狠,说出了违心的话:“但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不过是复仇罢了……”

  殷童扬声道:“那我砍了他们的四肢,挖了内脏送回去也不过是复仇罢了,你又来管什么闲事?还有那个蠢货,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来坑害我!”

  楚卧云步步紧逼:“竹缕的腿断了,你又干什么去魔界求取鲸胎治好他?”

  殷童没了耐心,不答反问:“竹缕呢?”

  “死了,”楚卧云漠然道:“还魂阵拘着他的魂魄,也拘着惊魄吟。明日重新举行仪式。”

  说完,里头又没了动静。

  楚卧云本以为他会撒癔症,然而半晌过去,里头的人只是低头轻笑,笑声砸在高耸黑沉的四壁上。

  “你不会以为我对他有什么情谊吧,”殷童突然跳起来,阴森森地道:“你以为我会哭?会叫?会发狂?会恨不得抱着他同生共死?做梦!我不让他死不过是为了他体内喋血仙巫的秘术而已,”他走过来,一张脸贴在铁栏的缝隙里,与楚卧云的脸贴得很近,表情极度扭曲,酒窝从来没有这么深过,眼球闪烁着病态的诡光:“顺便告诉你,昨天,我凭借一己之力把惊魄吟吸取过来一部分。哈!明日我得跟他一起入阵,就算他死了,骨灰也要和我化在一起,在地底下,看到我,就想起惨死在他手上的那些同门,你说,这样子是不是很有趣啊?”

  “到了现在,你还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楚卧云厉声道,“那是喋血仙巫的诅咒!仙魔联手屠了喋血仙巫全族,他们带着恶怨的诅咒盘踞世间,惊魄吟从寄生者体内爆体而出之日,就是仙魔两界血脉归一消弭之时。若不是竹缕在你小时候就以自身相代,你早就爆体而亡了!你仔细想一想,竹缕能用一般的丹药治好你的腿,为什么鲸胎却对他的右腿毫无助益,为什么他这些年的身体每况愈下,为什么淮智大师就算牺牲他将来的仙途也不把惊魄吟取出来?”

  “竹缕承受不住惊魄吟的反噬,你以为你就能受得住了?你不会还做着喋血仙巫族的继承人的美梦吧?”楚卧云赤/裸/裸地揭露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明白竹缕是牺牲了什么,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白眼狼!”

  “若不是竹缕在那间破庙里找到你,你的结局比现在还要惨一万倍!”楚卧云冷笑三声,悲声道:“不过现在,也说不上你们谁比谁惨了。”

  殷童原本向他射出的怨毒眼神,缓缓消失,转而演变为不加掩饰惬意,一种小孩子做了坏事被发现后的无措。紧接是茫然,双眸失去了聚焦。

  他一双腿好像失去了知觉,重重坠下来。

  楚卧云居然产生了一股奇特的快意:“造了这么多孽的,到底是谁啊?你大可把你的骨灰掺在他骨灰里,可你与他的轮回路,永远不再交集。”

  沉闷的脚步消失在走道远处,殷童愣了半晌,后脑勺抵在黑压压的铁壁上,带血的十指疯狂撕扯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