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玉骨冰肌>第87章 玉晶

  “师兄在呢, 忍一下小西,马上就好。”

  白应迟再次净手,抽走鹤不归手中的刀, 在他面前蹲下。

  面对腹部被豁开的骇然血洞, 饶是沉稳如山的天极宫宫主也战战兢兢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两只手一起伸了进去。

  经脉和血肉的触感是粘腻又温热的,带着阵阵浓郁血腥,当轻轻捏住其中任何一根经脉,甚至能透过轻薄的膜抚摸到里头流动的灵源和血。

  生灵的活性就在这些细微得不起眼的搏动之上,好似他掐住的不是一根寻常经脉, 而是师弟脖颈上的命脉。

  一举一动白应迟都极其小心又谨慎。

  尽管他不是第一次为鹤不归做这样的事了。

  他还记得, 当初师弟来到天极宫时恁小一只, 瘦弱无助, 那是一种病态的瘦小,像是风一吹人就跑了,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护着他。

  当时的宫主, 也就是白应迟的师尊天枢长老三番五次查验鹤不归的身体状况, 发现这孩子天生残缺——丹田是空的。

  精神灵气永远无法聚集在黄庭,故而即便享有仙体,也仅仅是不会衰老而已。

  比起凡人, 他若是病了, 症状会更重, 痊愈也很缓慢,论起修行, 几乎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聚不了气, 他就不可能结丹, 也就没有修为这一说。

  正因如此,鹤王鹤后才在万般无奈下送到天极宫,指望高人能护佑着他,哪怕不能修行,到底大树底下好乘凉,鹤不归不至于没有人保护。

  天枢长老也说不清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小仙鹤,会生来就缺零少件,凭白浪费了仙命,如此病弱还得长生,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幸运,而是持续永久的折磨。

  鹤不归自小活得艰难,三天两头生大病,时常躺在病床上下不来,吃得少睡不着,生长速度更是异于常人的缓慢,后来被璇玑长老接走养在膝下,他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法子。

  给鹤不归造一枚「金丹」。

  天枢长老觉得过于离谱,疯狂摇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金丹是靠后天修炼和天命机缘才能在体内聚集而成的,这东西怎么可能造得出,璇玑长老却揶揄道:“素日总说我们偃师手可造万物,今天又说我不行。”

  “哎呀你这人,不是贬你,只是这件事开不得玩笑啊。”天枢长老道。

  璇玑长老搓了搓手指:“事关小西的将来,我是他师父,怎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实在是心疼他,就算此事难如登天我也要试试。”

  璇玑长老说,若无仙体撑着,鹤不归连一岁都活不过去,就是缺了金丹为他聚气,他才比凡人还要弱得多。

  若能有类似金丹的物件填补进身体中辅助聚气凝灵,他身体会变好,兴许还能利用人造金丹修行。

  此事天枢长老没敢同意,毕竟造了金丹是要开膛破肚放进去的,怎么放,怎么链接经脉,就算是永乐真人在旁看着都未必有十全十的把握,若不小心将人给治死了,杀死仙鹤遭天谴都是后话。

  首先他就没法儿跟鹤王鹤后交代。

  于是造金丹的事被按下不提,直到有一次鹤不归出了事。

  那天璇玑长老不在家,他一个人跑去林子里追兔子,追远了些,在阴湿之地被有毒的小妖咬了一口。

  小妖自尝第一口鲜血就晓得他与众不同,还呼朋引伴地过来一起品尝,被毒液毒晕的鹤不归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小妖怪爬满了身体,万幸璇玑长老来得快,那些小妖只是饮血没来得及食肉。

  人带回去时,全身血液几乎被吸干,脖颈上和手臂上到处都是牙印和血洞,人早就没了意识,手里攥着璇玑长老的一撮拂尘须。

  那也是白应迟第一次见到璇玑长老掉眼泪。

  他哭得很伤心,守在鹤不归病榻前四五日没合眼,说那些靠威压便能随便震碎的小妖,都敢这样分食鹤不归,不敢想象将来他要如何长大,少看一眼都提心吊胆的,璇玑长老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再次恳求天枢长老答应他造金丹的事。

  天枢长老见到小孩儿这副造孽样,哪还敢说不,于是等鹤不归清醒了之后,此事首先就征求过他的同意。

  璇玑长老说了很多造金丹和放进身体里的风险,比如筋脉若断了或搭错了,可能手会抬不起来,要么脚没了知觉,失去五感都有可能,而埋在身体里的「金丹」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会因为使用而损害或出故障,每一次的开膛破肚都得承担各种风险。

  当时年幼的鹤不归只问他:“放了金丹进去,我就能和师尊下山了吗?”

  璇玑长老道:“能。”

  “能像师兄一样长高高吗?”

  白应迟也帮腔:“能。”

  “能不让你们担心了。”

  璇玑长老摸摸他的小脑袋:“不是担心,是心疼你。”

  年幼无知的鹤不归说了句让人很心酸的话,他说:“我是你们的负担。”

  璇玑长老直摇头。

  是白疏镜抱着他哄:“你是我俩的弟弟,是宝贝,要一起长大的。”

  鹤不归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他利落地答应:“我不怕疼,师尊帮我吧。”

  于是造「金丹」的事很快就付诸实施了,璇玑长老几乎用尽毕生所学和心血才设计了金丹的雏形。

  至于材料,他几乎跑遍了大小河川,数次涉险寻来极其稀有的金属和玉材。

  为了试验它的可行性,旁人不知,璇玑长老曾在小腿上挖空了一块血肉,放进去连通经脉尝试运行。

  运行了数次没有出错之后,才敢将东西放进鹤不归的身体。

  那天很多人都在,永乐真人备了天材地宝和救命灵药,天枢长老在旁护法,观夏黑檀两口子也等在一旁,若有意外,九命猫妖的精魄是可以续命的,加上年纪尚小的白家兄妹,发誓要和弟弟同甘共苦,所以要陪着。

  鹤不归怕自己忍不住疼而挣扎,主动要求将自己绑在椅子上,他咬着一块木棍,就这么亲眼看着璇玑长老用刀划开了肚子。

  璇玑长老忍着眼泪给他做完这一切,小孩儿在肚子还没掀开之前就已经疼晕过去了,白家兄妹更是躲在角落捂着嘴哭,瞧不得弟弟遭这种罪。

  万幸的是,璇玑长老的法子起了奇效,鹤不归这场皮肉苦没有白吃。

  因为人造金丹在体内的运转聚气,白日里灵力能够穿梭在身体之中,他身子比从前健康了许多,能吃能睡,个子也开始往上窜,璇玑长老教他偃术和剑法,后来又改进了金丹的机制,让其能够在卯时到亥时之间稳定聚气,夜间蛰伏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和别人相必,这个「金丹」不是完美无缺的,到底是让鹤不归能健康地成长,也有了修行的资本,起码靠自己的双手,他不可能再轻易吃亏。



  所以开膛破肚于鹤不归就成了一种习惯,「金丹」只要运转便一定会有损耗,材料破旧,经脉损毁或是有什么意外都得重新换一颗新的进去,加之后来他在偃术上也有颇高造诣,自己钻研做出了灵核玉晶,便取代了最初的「金丹」。

  细心养护自己的话,十年换一次足够。

  若是遇到什么大事,总要动法消耗,这个频率便会增加,如今距离上一次更换才过去三年不到。

  ……

  两个时辰过去,白应迟好不容易将玉晶上的筋脉血管尽数切断封闭,他小心翼翼握住玉晶,放在了玉盘上。

  玉晶表面还是温热的,鲜血淋漓,灵光透出些许殷红显得有些诡异,正是这枚小小的玉晶,撑起了整个浮空殿傀儡的运作,傀儡身体里的灵核都不过是这枚玉晶的附属品。

  将制作好的更换玉晶替换进去之后,白应迟起了转换法阵把灵力导入,这才又将骇人的血口一点点缝合上,确认筋脉连接没有问题,血管输送也正常之后,他赶紧给早就晕厥过去的鹤不归灌下了大量的麻沸散。

  鹤不归这一闭眼,足足在床上昏迷了将近两个月。

  而另一头,玉无缺一行人终于入了太苍山地界,再赶一天的路,便能顺利登上上清观。

  比起中原夏夜,靠北的太苍山向来要冷一些,如今早有秋日凉意,山中雾浓又更冷几分,三人将马拴在林子里,就地生火扎营,打算将就一晚。

  岳庭芳负责取水,玉无缺去打了几只野兔野鸡来,木青君在篝火边烤着吃,还煮了一盆糙米粥。

  岳庭芳递过去半只野鸡:“先吃,怎么又写上了?”

  “都快两个月了,师尊一直没回我信,也不知他收到没有。”玉无缺嘟嘟哝哝趴在地上写家书,胳膊肘将野鸡拐开,“你们先吃吧,我不饿。”

  每封信都要憋一首酸溜溜的小情诗,今天的还没憋出来,怎么能吃东西!

  岳庭芳「啧」了一声,一手提着,一手啃着,偷瞄玉无缺的信纸。

  见到「入我相思门」五个大字,感觉眼睛都要瞎。

  岳庭芳小声嘀咕:“你怎么给太微上仙写这种东西?”

  玉无缺赶紧捂住:“谁准你看啦,边儿去,吃你的鸡。”

  岳庭芳只觉得他病得不轻,这种东西寄回去难道不会被打吗?他代入了一下自己,若是给薛易写什么「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那老东西怕是能骂上三天脏话,然后将这流氓做派的弟子逐出师门。

  正想着玉无缺被太微上仙打的惨样,林间「嘎吱」一声,三人同时警觉地抬起头来。

  玉无缺静了片刻,拔剑就走:“我去西边看看。”

  “小心。”木青君和岳庭芳同时抽出剑一人对着一个方向,“四面都有响动,人可不少,注意隐蔽,发现什么等一炷香后回来再议。”

  岳庭芳:“是。”

  三人熄了火,迅速分散开来。

  玉无缺轻功极好,飞身上树,半点痕迹和声响都没留下,匆匆略过半片山腰,果然瞧见了声音的来处。

  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平坦地方,许多修士安营扎寨,烤火吃肉,按人头来算四十有余,方才的响声是在山林里巡夜的弟子踩出来的。

  他瞥见临时搭起的营帐还有传信雀笼,照灵雀飞来的方向再次探查,又发现了数个扎营的地方。

  七七八八算下来,不少于三百人。

  一炷香后三人回到老地方汇合。

  玉无缺道:“我们旁边就是去上清观的必经之路,照这么看,这些人已经将整个上清观给围起来了。”

  “是逍遥廷的人。”岳庭芳也道,“那门徽我认得。”

  木青君摸了摸胡子:“不知是否来者不善,人可不少呐。”

  “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玉无缺分析道,“我瞧他们在这里扎营已非一日两日,且巡夜弟子轮值交替井井有条,应当自我们一入太苍山地界他们就已得到消息,看方才照旧吃肉喝酒的样子,我们不是目标。”

  木青君很是认同,又坐回篝火边,但也不敢放松警惕。

  岳庭芳自看见是逍遥廷的人便心里惴惴的,如今烤鸡也不香了,满脑子都是望月公子说过的话。

  逍遥廷是来要说法的。

  没想到阵仗这么大,带了三百个人来「要说法」,怕是不好啊。

  玉无缺大喇喇坐下,生火吃鸡,将没写完的书信塞进衣服里,劝道:“快些吃吧,趁现在还有些胃口,我猜逍遥廷的人知道你来了,一定会来见你的。”

  岳庭芳皱着脸:“为何?你不是说他们不是冲咱们来的么。”并不想见。

  “不拦路,未必没有其他事,怕是要你传话呢。”玉无缺道。

  岳庭芳心烦道:“话谁都能传,哪怕派只灵雀上去都行,干嘛非得找我?”

  “你是当事人,有些话由你传给陵玉道长,效果才足够震撼。”玉无缺笑了笑,看着手里这只鸡说,“最迟等我吃完这只鸡,就知道我猜得准不准了。”

  “玉公子可真是聪明。”

  话音刚落,林间便响起一妩媚娇俏的嗓音,三人并未持剑相向,淡定抬头,木青君也早有意料,故而站起来拱手道:“原来是逍遥廷的张宗主,幸会。”

  张茵茵对老头不感兴趣,一双眼来来回回打量岳庭芳和玉无缺,最后还是落在了玉无缺的脸上,哪怕嘴边都是啃鸡留下的油水,那也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值得多看看。

  张茵茵冲着年轻人回礼:“幸会。”

  木青君:“……”

  玉无缺倒也不怯场,擦了擦嘴,笑眯眯道:“别来无恙了张宗主,既然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不妨直说。”

  “是闻到姐姐身上的香味儿了?”张茵茵娇笑一声,“可惜了,怎么猜我找的是旁人,不是找你?”

  木青君狠狠拂袖,浪荡妖女,成何体统!

  玉无缺无意同她啰嗦,风轻云淡道:“张宗主若是找我,只能闲聊扯淡,说不上几句正事,既然没正事,逍遥廷这么大阵仗不如现在就散了去,我同你聊便是,就看你肯不肯了?”

  张茵茵身后站着的面首突然拔剑,玉无缺屈指弹出剑气,生生又将他的剑逼回剑鞘。

  只过一招,已知彼此深浅,张茵茵微微侧头,那面首赶紧退下。

  “牙尖嘴利的臭小子。”张茵茵扭着水蛇腰肢走近几步,“倒是讨姐姐喜欢,以后若有机会再找你,今日还当真是为旁人来的。”

  玉无缺皮笑肉不笑的往一侧挪开,拿起烤鸡吃得大快朵颐,像是半点没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看得那几个面首更加咬牙切齿。

  张茵茵这才又将目光投到岳庭芳身上,打量了片刻,在角落发现一个包袱和剑匣,是望月公子交给他的东西。

  岳庭芳沉声道:“张宗主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张茵茵道:“劳烦岳小公子上山之后告知陵玉道长,将周玄清交出来。”

  “那是上清观弟子,就算他有错,也不会轻易交出来,何况他如今已经疯魔。”岳庭芳微微眯眼。

  张茵茵仿佛没有听见,绕着他们的篝火走了一圈,身上的金饰玉钗叮铃咣当直响,她兀自笑道:“一月为期,不管周玄清是疯魔还是死了,我都要这个人,否则逍遥廷所有弟子便亲自上山去请。”

  岳庭芳急道:“你——”

  张茵茵纤纤玉指抚摸上岳庭芳的肩膀,「嘘」了一声,又道:“周玄清的人,炉鼎的去向,圣姑的死因,我都要。”

  岳庭芳侧头瞪着她。

  “除此之外,还有尸骨。”张茵茵凌厉地撇去一眼,“就算掘地三尺,挖空太苍山我也在所不惜,这一月我会耐心等,岳小公子有的是时间好好同陵玉道长说,若是过了期限——”

  岳庭芳问:“你待如何!”

  “血洗上清观。”张茵茵拧着一块香帕子,从袖中抽出战帖,言笑晏晏地塞进岳庭芳的衣裳里。

  可她话语冰冷,眼神残酷到无情,一指把岳庭芳推得一个踉跄,故意释放威压震慑。

  那骇人威压骗不了人,合欢宗修炼能以一人之力汲取九大面首的功法,虽属旁门左道的路数,可修为确实强得可怕。

  岳庭芳脸都皱作了一团。

  张茵茵扫视他们一眼,沉下脸来:“本座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回老家过年了,不带电脑,得收假了我才能更新,但是我会琢磨细纲,手机码字攒稿子的,年后回来继续!坑是肯定不会坑的,本本数据烂得头掉我也没坑过。

  所以诸位放心,给大家拜个年,过年的时候来留言依旧会有大惊喜掉落啊——

  就愿虎年大家都平安喜乐,事事顺遂-爱你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