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世界运转的规律, 力量流动的法则,是一种定义,而非某种真实的存在, 但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 天道却有了模糊的意志。并且, 在它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另一个与之相反的存在,也同样存在于这世上了。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无法深究,从谢霖开始质疑「飞升」这件事本身开始,这个世界就已经是这样了。

  ——真正的,修士所追求的天道早已无法掌控这个世界, 法则被那个与它相似又不同的存在把控着。

  “所以「飞升」成了谎言?”

  魔渊之下那条窄长的通路不知何时充满了煞气, 两人一边清理, 开辟向前的通路, 一边随意地说着话,免得迷失在这仿佛无尽的黑暗中。

  褚锦绣这样问,谢霖便下意识地摇了下头,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负责清理另一边的队友并不能看见他的动作, 开口作答:“很难说有没有因果关系,但我更倾向于不是。「飞升」时修士湮灭,体内灵力归于世界本身是很符合「循环」这个概念的, 你应该知道「循环」在天道规则中有多重要。”

  能够循环的法阵省料省力, 能够循环的功法事半功倍, 修炼这条道路,倒不如说是一条寻找合理循环的道路。

  “我的想法是,「飞升」原本就是一种和「死亡」类似但不同的消亡, 只不过……现在奇怪的是, 明明有前人飞升,整个世界的灵力却仍然在减少,再下去,后来者别说飞升,连修炼都做不到了。”

  褚锦绣恍然:“循环被打破了。”

  “嗯,这才是我一开始怀疑天道本身的原因。”当然,后来发现有问题的不是天道,而是另一个存在,以至于从中发现自己的身世,都是后话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引走云念尘的可能是那个不一样的存在。”褚锦绣拧起眉,“你往魔渊来,是笃定魔界是它的大本营?那我们在这里这样讨论它没关系么?而且它为什么……是为了你?它为什么要找你?”

  “可能因为我是在仙灵幻境诞生的?”谢霖笑了一下,“那个存在不在这里,既然能够把控外面,它怎么会舍得留在这种——”他指了指四周,“「鸟不拉屎的地方」。修仙界比这里好太多了不是吗?”



  “嗯……”说到这个,褚锦绣同情心起,“我第一次下来,感觉能理解魔修为什么执着要跑去修仙界了。”

  被撕碎的煞气并没有再增加,两人很快开辟出一条通路,四周没有煞气的地方不那么黑,但也不亮堂,并且越往前,温度就越高。

  如果说魔渊封印附近像个桑拿房,那么魔渊之下就堪比蒸笼了。

  这种干燥且炎热的环境并不适合人类生活,即便是褚锦绣这样的修为,也需要分出一小部分灵力来抵御高温,若是一个低阶修士,想必境界都有可能因此止步不前。

  “现在封印还没完全碎裂,两界被完全分开,那个存在或许能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但不会那么直观。不过这里毕竟是他的大本营,咱们还是要小心。”

  “这是自然。倒不如说我觉得很奇怪,既然你猜测那个存在把云念尘引到了这里,为什么它自己不在这儿?”

  “那毕竟是天道,即便是假的,困住师弟并不需要它本尊在这里。它的目标是我,而找我的目的……是为了仙灵幻境中的意志。”

  褚锦绣有一瞬间惊讶,眼睛倏地瞪圆了,但很快,她又恢复到平常的表情:“所以那个就是……”天道?

  “应该说是一部分,而且它现在很虚弱。所以我将它引到地脉中去,那里应该能让它恢复些力量。”谢霖说,“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凡人能够插手的战争。”

  在真伪天道,即「规则」本身面前,再强的修士,也是凡人。

  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靠自己、褚锦绣或是哪个具体的修士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是仙灵幻境中诞生的生命,是伪天道口中的「天道之子」。

  但他也是凡人,充其量是个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的凡人,他可以做钥匙,但那个主位的争夺,是那两个存在的事。

  “本尊都出现了,那个存在对我们的兴趣会降低,这也是争取时间。”

  “不会出问题?我是说……”作为修士,褚锦绣当然不希望天道落败。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谢霖说,“魔界是个很特殊的地方,我记得上一次来时,隐约感觉到一股奇特的力量,若是我没猜错,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地脉入口,而且会有能帮到我们的东西。你知道地脉本身也是有力量的吗?”

  当然知道,但因为从来没人能够提取地脉中的力量为己所用,所以褚锦绣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她想了想,“将那股力量引导给天道?”

  “嗯,这可以帮到它。”

  登上升降梯之后,就算正式进入魔界地界了,这里的煞气比先前那条狭长通道内要少很多,但环境仍然很恶劣。

  入目是一片苍凉的深灰色,高大的……山,也可能是其他东西的影子,安静地隐在灰黑色的雾气背后。

  “这里就……”褚锦绣第一次来,不免多了些探究,“没个人吗?”

  “以前这里人就不多,现在看来更少了。”谢霖跟她解释,“这里算是魔界外围。我说过,魔修和咱们并没有什么区别,等找到城镇,人才会多一些。我们抓紧赶路吧。”

  魔界的灵气比外界更加稀薄,在这里使用法术,需要考虑的并不是会不会被其他魔修发现,而是体力的灵力够不够用。

  好在褚锦绣修为高深。

  出于保存战力以防万一的考虑,褚锦绣没让谢霖御剑,自己抽出了佩剑带谢霖一同前行。

  一刻钟后,二人终于见到了一座城,但远远望去,虽然城门大敞,周围却并没有人烟的样子。

  “你确定这里有人?”褚锦绣远眺片刻,问道。

  “好奇怪,我记得从前来时,魔界荒凉归荒凉,城内总还是有人气的。”谢霖也有点疑惑,“怎么现在瞧着跟死城一样。”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呃……”在他还是「谢如衣」的时候。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

  褚锦绣有点无语,她远远望着城市的方向,灰黑色的城墙高耸入云,高处几乎和那晦暗的、隐隐泛着红光的天空融为一体,城墙外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直至他们所在的近处才有几根隐约的杂草。

  一片死寂。

  “不太对劲。”担心惊动什么,二人并未放出神识,她隐约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下来,我们匿踪潜过去。”

  她摸出一个烛台,以灵力点燃。这是个特殊的吸光烛台,点燃时,暗光范围内能够隐匿踪迹和气息。

  “这东西能屏蔽能法术么?”谢霖躲进烛台光照范围,问了一句。

  褚锦绣:“……”这倒是不能。

  “那咱们还是得做个结界,”谢霖一边说,一边摸出一沓符纸,飞速地画起了符箓,画完一张就往他和褚锦绣身上贴,“不用法术的话,我们连城门都进不去。”

  “城门开着,”褚锦绣提醒他,“而且我并未在城门周围感觉到异常。”

  “小心点总是好的,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谢霖说着,拉着褚锦绣往城墙左边移动,“魔修修城通常会遗留很多小路,我们去找找别的入口。”

  听谢霖解释过,褚锦绣才明白,魔修不像普通修士,彼此之间相处并不融洽。他们的功法本就游走在禁忌边缘,质量参差不齐,修炼时又常常有被秽浊之气伴生,理智容易被污染。

  许多魔修要么是选择修炼吞噬血肉的功法犯了禁,要么是理智被侵蚀发了疯。

  总之,魔界中时不时就有魔修和妖修、魔修与魔修相互攻击的事情发生,出于对彼此间的不信任,许多魔修并不喜欢走领主预设的城门,而是另辟蹊径,变着法的在城里做暗门、挖地道,堪称八仙过海。

  谢如衣这个三教九流之辈无所不交,从前来魔界时听过他们做暗道的方法,此时依照回忆中的方法寻找,倒也真被他找到了几个暗门。

  这些暗道不少年久失修,或是被巡逻的守城人员发现后填堵,能用的不多,但总有漏网之鱼。

  在用符确认过安全之后,谢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走的通路,带着褚锦绣摸进了城里。

  ·

  幽帐中,靡靡之音此起彼伏。

  奢靡软毯铺满的金座上,一个男人斜歪在上头,半闭着眼睛。他浓密的黑色长发一直散到地上,发梢前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人影。

  “回大王,已经都搜索一遍了,城内应该没有其他人类了。”

  “应该。”王座上的人影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绿色的竖瞳,“意思是你并不确定。”

  他语气平淡,却叫跪着的人害怕得趴到了地上:“大、大王,从昨天到今天,弟兄们已经来回搜索过三遍了,只是您不许关城门,所、所以……”

  大王看了他一会儿,从王座上走了下来。

  裸足踩在绒面地毯上,寂静无声,但二人似乎听到了自己生命流逝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这事还怪我?”

  “大、大王饶命!小的不敢!”左边那人「咣咣」磕起了头。

  “不敢,而不是不怪。”大王艳红近妖的红唇轻轻一勾,表情怪异地笑了一下,倏地伸出手,扣住磕头那人的脖子,绿色竖瞳闪过一道光。

  不多时,挣扎着想要活命的人便在他手中安静下来,双瞳彻底变为漆黑。

  “真丑。”大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将他扔给右边跪着的那人,“赏你了,今晚跟弟兄们好好歇歇。记住了,我吩咐的差事一定要好好办,不然……你就是下一个他。”

  “是、是。”右边那人接住落下的前同伴的身体,半搂半抱地将人拖出了大厅。

  大王在厅中站了一会儿,轻嗤一声,转身往王座后的红帐走去。

  ……

  “那个人是……被控制了?”

  从刚才开始,褚锦绣和谢霖就悄悄躲在大厅角落。

  他俩进城也没找到魔修的人影,倒是看见了不少巡逻人员在挨家挨户地搜索,而且看样子无论怎么搜索都没发现要找的东西。

  就谢霖所知,即便是在魔界,建城也是人类的行为,只有极少数修炼到极致的妖修才会像人类魔修那样牵头建设城市。

  然而这里的巡逻人员却无一例外,全部是妖。他俩一进城,那股冲天的妖气便再也遮掩不住,偏偏在城外时半点都没叫他们察觉。

  很蹊跷。

  趁那两只小妖进领主府汇报时,谢霖二人悄悄跟了进来。

  “蛇妖。”褚锦绣对红帐后隐约传来的声响,以及屋内几乎无孔不入的花香感到不适,她皱了皱眉,“刚才那只妖会怎么样?”

  “你没听到他说吗?”谢霖看了她一眼,“魔修崇尚「随心」,大多数时候比修仙界的修士要更开放些,至于妖修……我希望你不会对它们的道德感有误解。”

  褚锦绣露出了更加嫌弃的表情:“这哪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当然,它们并不是人。所以我才对妖修占领城市的行为感到诧异,大多数妖修不愿做城主并不是因为实力不足,恰恰是因为它们的思想行事和人类有区别。”谢霖想了想说,“你说它们搜索魔修做什么?”

  “吃人?”褚锦绣尽量往破下限的地方去想。

  “那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谢霖说,“走,我们去找找它们把之前找到的魔修藏在哪儿了……别往那边看了,你不是吃不消吗?”

  “你明不明白,”褚锦绣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有时候看到了恶心不适的东西却忍不住不去看的那种痛苦……”

  “嗯,自虐、作死,或者强迫症,你选一个词?”谢霖拉了她一把,“好了,我们是来找云师弟的,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如果你想救帐子后面的人,倒不如早点将此事了结。”

  “你的意思是……”

  “如果没有一个指使者,妖修怎么可能如此猖狂?”谢霖叹了口气,“再怎么说,魔修的数量也比妖修多不是吗?”

  但魔修是人,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远不如思维简单兽性的妖修好管理。

  而能让妖修臣服的,定是个足够强大的存在。

  除了他们的敌人,这个指使者,谢霖不作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