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记要》……那是本非常厚的书。
谢霖抱着不祥的预感翻到云念尘提到过的那一卷, 看了看页数,再看看窗外的天色,觉得云念尘救了他这事儿, 可以就此扯平了。
抄是不可能抄的。
或者说, 不可能直接抄的。
这么多字, 凭他一个人两只手,抄到天亮也未必能抄完一遍。
但是不听吗?
直接撂挑子睡觉吗?
那不用等天亮,怕是现在云念尘就能将他劈了。
大能修士多半脾气不好,云念尘愿意好好跟他讲话,大概还是看在天星仙门的面子上。
怎么办?
谢霖是个很会突发奇想的人,他下楼抱歉地叫醒店小二, 管人家要了一堆纸笔回来, 随后回到屋里摆阵。
丹修炼丹时, 需要使用自己的感知控制丹炉中的火候温度, 以及各种材料的投入时机、融合情况,对于感知力的使用比炼器师还要极致。
感知可以说是神识的初级形态,锻炼感知对日后冲击元婴也有帮助, 所以这些年, 谢霖从未放下过练习,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试着用感知控制起要回来的所有毛笔,随后将《修炼记要》放在腿上摊开。
“化神期修士, 可习得元神外放……元神便是本人「道」之所化, 可随心捏造, 千变万化……”
屋内便是这样一副诡异的景象——
谢霖面前多余的床铺和桌子拼到一块,一张张纸摊在上面, 每张纸上凭空悬着一支笔, 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在纸上书写着, 连墨汁的落点都分毫不差。
而他自己正盘腿坐着,低头看着书上的小字,视线移动到哪儿,他面前的笔便写到哪儿。
四周安静,只有一盏油灯亮着,灯芯轻晃。
良久。
东边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时,谢霖抄完了这一卷,也弄明白了云念尘要他抄写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一名修士足够强,他外放出来的元神就能逼真得像本人一样。
修为倒是……杨啸应该是用了什么秘法压制了,否则理论上,元神的修为应当和本人一致。
《修炼记要》太厚了,像这些离筑基十分遥远的内容,从前谢霖都没好好看过,学艺不精,难怪要被云念尘责罚。
若是这么看,这责罚还挺轻的。
只来得及将毛笔归置到一处,谢霖就看见云念尘从窗口进来了,他连忙将抄好的纸收拾起来,准备递交。
云念尘垂眸看他:“你可知,过度使用感知有什么危害?我看你还有不少书要抄。”
“呃……”谢霖现在听到「抄」这个字,脑子就是「嗡」的一下,他忙道,“过度使用感知伤脑,重者可能就此痴呆,褚锦绣同我说过,我记着的,有在注意,应该还不算过度……”
他心里还在想,看来云念尘知道他昨晚干了什么,似乎并不反对他用这种近乎作弊的方式抄写,就听见云念尘说:“都直呼褚锦绣其名了,还不算过度?”
谢霖:“……”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脑子有点浑,竟连那个名义上的「师父」都忘了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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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炼到归一境后,大道归一,许多事已不需要再像洞虚境时反复推演,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后面发生的事。须臾,云念尘伸出手,恰好接住了倒下的谢霖。
他终于撑不住晕倒……或者说睡着了。
云念尘:“……”
在将人扔回床上之前,云念尘先摸到了谢霖的肩骨,动作便是一顿。
仅从身形而言,也太像……
“真是……”他改换了动作,将谢霖整个人捞了起来,走到床边放下。
低头看了两眼,他将视线移到手中捏着的一沓纸上。
前头的字迹还算工整,越写到后面,大概是感知力支撑不了,字迹就潦草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面的字迹还能看出云念尘的风格,后面就越来越飘,越来越像……
云念尘记得,从他探知到的记忆里,谢霖同田心衣说过,曾临摹过「一位佚名修士的字」,还同田心衣的风格很像。
所以前头的风格好理解,后面的……就是谢霖原本的字迹吧。
师兄性格洒脱,写「停」字的最后一笔时,会有个很特别的弧度。
云念尘看了一会儿,回过头。
床帐遮蔽了天光,谢霖整个人躺在阴影处,像他无数次梦回时见过的影影绰绰。
“会是你吗?”
他唇齿间低语着叫人听不清的话。
“那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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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霖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一堆熟悉的脸,见他醒来,个个一脸激动地大喊:“霖哥,你太强了!”
“怎么做到的,能不能说出来让大家取取经?”卢瑞双眼放光,高高兴兴地问,“师叔祖竟然说要指导我们功课!他说是你的提议!”
大脑还有些刺痛,谢霖没听懂他们的话:“什么?”
为什么他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好像天塌了。
“师叔祖今天给我们传音,说既然和我们同路去西州,以后还是按仙门中的规矩做早晚课,他会来检查。”朱成碧在后面解释,“说是……虽然他能护得我们周全,但没有哪个修士是一辈子躲在别人身后的,叫我们这一路不要懈怠了学习。”
“师叔祖也太好了!竟愿意为我们分出时间——”
“就是啊!在仙门里都享受不到这等待遇!跟着霖哥走果然没错,这下宣曜他们要羡慕死我们了!”
“早上师叔祖看了我练剑!还给了我指点!”卢瑞激动得都快哭了,大声道,“当时一柄小剑直冲我而来。你们知道那种不自觉寒毛倒竖的感觉吗?我当时就是这个感觉,感觉到危险,却一点反抗的劲头都生不出来。但师叔祖并没有伤我,那柄剑插在我的脚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北辰峰的杂役弟子受欢迎了!师叔祖的剑,处处玄意!我跟你们说,就凭我这愚钝的脑子,就今天早上这么一下,我直接冲上了筑基中期!”
“哇!”
“我也想要师叔祖的指点……”
“认真对待师叔祖留下的功课,肯定会有机会的!”
“对!”
……
谢霖终于坐了起来。
他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古怪。
卢瑞每天雷打不动地早晨起来练剑,一般都在客栈院子里,而这个客栈的构造,院子就在谢霖窗户底下。
那至少是他晕倒之后半个时辰的事,云念尘究竟在他屋里待了多久?
想起那句「我看你还有不少书要抄」,谢霖就觉得压力怪大的。
但没人能理解他的痛苦,大能修士自己也要修炼,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分出精力来指导小弟子呢?机会可遇不可求,每个人都兴奋得很,摩拳擦掌地……准备起了自己修炼上的问题,打算找机会请教。
因为云念尘说是同他们一并前往西州,事实上并不总在队伍里。
以他的速度,这一刻去往北境,几个时辰后就能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所以他不在是常事。
队伍照旧向西前行,每日晚间,云念尘会抽出些时间,集中为弟子答疑。
小弟子的问题虽千奇百怪,但大多没什么难度,云念尘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答上。
他话少,用词也比较扎心,不过师叔祖滤镜太厚,除了谢霖没人介意,反倒一个个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谢霖就比较受不了了,别人是追着师叔祖要问问题,到他这里没问题想问,云念尘居然三天两头反问他。
范围包括但不限于“都是一起入门的弟子,别人不是筑基,就是快要筑基,怎么就你炼气七重天”这等扎心的问题,时间一长,谢霖也有些暴躁起来。
“小师叔,”谢霖很认真地说,“我是五灵根。”
“五灵根又如何?五灵根修成大能者并不在少数,或者我为你寻些五灵根修士的传记回来抄抄?”
然后又抄二十遍吗?
谢霖怂了:“对不起,小师叔,我错了,我一定认真修炼,争取早日追上诸位师……师侄。”
既然当面不能反抗云念尘,谢霖就开始暗搓搓地盼望他吃瘪。
大能修士还不是从小弟子修炼上来的,凭什么这人就能装逼啊!
没想到机会还真被他等到了。
前面说过,小弟子提出的问题总是千奇百怪,这天就出现了两个云念尘答不上的问题。
第一个是卢瑞提的。
“我从下山起就在思考该找个怎样的材料锤炼自己的剑,不知师叔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随心便可。”云念尘道。
“那,”卢瑞跪坐着,虚心求教,“弟子能有幸见识下师叔祖的剑吗?”
这个问题让云念尘想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才说:“我没有自己的剑。”
卢瑞:“……”
“没遇上合心意的。”云念尘道,“剑修的剑不止是手脚,更是你的道,你的本身,所以宁缺毋滥。”
“是,弟子谨遵教诲。”
但这话还是引起了无声的轩然大波,一众弟子谁也没想到师叔祖竟然没有自己的剑。
但就算没有剑,他也还是当世第一的剑修!
何其强悍!
闪闪发光的滤镜更厚了!
谢霖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心里:“……”
就无语。
第二个问题则来自尤溪。
一众弟子早已七嘴八舌地说过他们去西州的原因,不过云念尘不太关心,一直没对尤瑜的事发表过什么意见。
尤溪却是纠结了好几天,实在憋不住,在今晚提出了疑问:“请问师叔祖,我哥哥他真的没问题吗?”
“心魔已生。”云念尘道,“早了点,但未必不是好事。”
心魔若是跨的过,对日后的修炼只有好处。
而且这种事是自己和自己的战斗,没人能帮上忙。
这些常识尤溪都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就是……弟子想问有没有什么度过心魔的好方法……”
修士这一生总要遇见心魔,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洗耳恭听,想听听看师叔祖的经验。
结果云念尘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诶?”尤溪讷讷道,“莫非师叔祖没有经历过心魔吗?”
“不,”云念尘道,“是我未曾度过。”
“呃……”·
云念尘答完疑,人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群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弟子们。
朱成碧喃喃:“师叔祖修为如此高深,竟还饱受心魔困扰吗?”
“也或许同心魔共存了?”有人道。
“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魔才会让他……”
“别说了!”尤溪丧丧地阻止大家,“是我问错了问题。”
“这怎么能算问错?你也是关心兄长。”
“我是关心我自己,关心则乱。”尤溪叹了口气,“师叔祖还能有什么心魔啊?大概就是……就是那个吧?”
其他人同时露出了「懂的都懂」的表情:“啊,也对,大概是那个吧……”
“「瑶光君」这三个字有那么烫嘴吗?”谢霖就很纳闷,“我觉得小师叔可能其实不那么介意别人提到瑶光君?如果他真介意,刚刚就该收拾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临时有事,被抓出去干活了;
这章补昨天的,今天的还在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