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灵草在凡人中间也很有名, 不过谢霖知道它的原因很神奇。

  ——是因为假货太多。

  当年木扶镇来过一个外乡人,据说发了笔横财归隐山林,搬到悦来客栈隔壁居住。作为邻居, 谢霖跟对方来往过, 看着他结婚生子, 最后某年某月某一天,得知他一家子暴毙在家中。

  事后镇上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此人高价卖了假的蕴灵草,被受害者追杀才死的。

  真假不知,但谢霖对故事印象深刻。

  蕴灵草长得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如果没有这方面专业的鉴定知识, 即使是修士也不一定能分清真假, 但它偏偏又很热门, 以至于世面上假货横行, 想买真货反而需要一点特殊的「路子」。

  以前谢霖不知道原因,现在他知道了,是因为筑基丹。

  那个传说中「只要能修炼到炼气境十重天就必然能突破到筑基」的神奇丹药。

  这下,「杂草」在他眼里就不再是杂草, 而是白花花的银两,是灵石,是钱。



  他果断也挑了几株看着强壮的, 并白谷一道挖了出来。

  轰——啪!

  远处天边炸开了一道灿烂的烟花, 田心衣抬眼看去, 淡淡提醒:“快点,掌门在催。”

  “那是掌门放的?”谢霖将挖下来的植株小心放在包袱最上层, 也没在意泥土是不是弄脏了衣服, 随口问了句。

  “是仙门里的信号礼花, 不是掌门也是别的掌峰放的。”

  “其他人也进来了吗?”谢霖有些疑惑,他还以为只有田心衣一个人来救他。

  毕竟他只是个小弟子,似乎没有重要到能让掌门掌峰一块儿出动。

  “没有,是在外面放的,询问情况的意思。”田心衣收回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霖一眼,“这地方的封印只有「守山人」能解,他们进不来。”

  谢霖一开始没听懂,等他想明白之后,动作倏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那我怎么进来的?”

  “这要问你,”田心衣和他对视,“不是么?”

  谢霖:?

  他怎么会知道?他是无辜的好吗!不要用这种看嫌疑人的眼神看着他啊!

  ·

  谢霖痛定思痛,仔细一琢磨,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什么圈套里。

  亏他刚开始还以为,跟尤溪他们失散了,结果人家根本就没可能进来。

  ——是这瀑布设的圈套吗?

  他踏上那些「水砖」,仰头看了眼飞泻而下的水流。

  大量的水倾倒而下,仰起脸时会被飞溅的水花模糊视线,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上方似有云雾,和瀑布融为一体,叫人看不清这些水是从哪里落下来的。

  又也许,它们本身没有来处。

  为什么呢?

  “放我进来,又召我来此……”他喃喃自语,一步一步走向湖心,“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他踩上了圆盘。

  当第二只脚踏到圆盘上以后,变故陡生。

  山川与流水一同消失,莹白的圆盘变为深蓝之色,以圆盘为中心,深蓝之色蔓延开来,很快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谢霖回头一看,连田心衣和老虎都不见了,他唯一能确定的支点,就只剩脚下的圆盘。没有前方与后路,仿佛立在宇宙之中,他伸出手,星辰便落在他掌心。

  他眼前一花。

  ……

  红光漫天。

  有两人在说话。

  ……

  “师父,这样做真的对吗?”

  “为师怎么平日怎么教你的,这也要来问?你蠢不蠢!”

  “师父教我凡事「问心」——但是师父,若是问心,那我觉得这样做不好。问心的结果和你的意见向左也是可以的么?”

  “为师做为师认为对的事,你要做你认为对的事,修道修道,各人修的是各人自己的道,你我何时同道过?怎么师徒之名竟叫你如此拘泥了么!”

  “那我溜了啊?真溜了啊?”那人欢快笑道,“你会缺苦力的!”

  “快滚吧!为师又不止你一个徒儿!”

  “小屁孩儿没我好用啊师父!”年轻的声音呼吸间已然远离,余音绕梁,“您也别下手太狠了,魔修也不都是坏人啊!”

  ……

  谢霖浑身摇了一摇,回过神来时,自己竟站在岸边,好似从未去过那个圆盘。

  田心衣正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我……”谢霖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来龙去脉,“我刚刚走过去了没?”

  田心衣摇摇头。

  “啊?那我……”

  “你没去,但你应该去过了。”田心衣一抬下巴,“看看手腕。”

  “蛤?”经他提醒,谢霖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个尺寸正好的黑色细镯,表面有一些金色的玄妙纹理,戴着不痛不痒,却也薅不下来。

  谢霖眨了眨眼:“这……这哪来的?”

  “应该是瀑布给的。”田心衣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谢霖微微愣神,片刻才道,“红光,满眼的红光,还有一段我听不太懂的对话,也不知道是谁在说——需要复述给你听么?”

  “不用。”田心衣摇头,向他摊开手掌,“镯子给我看看。”

  镯子实在弄不下来,谢霖只好把手搁到了他掌心。

  田心衣只摸了摸镯子。

  他故意避开了皮肤的部分,以至于谢霖觉得对方似乎有点嫌弃自己。

  生人勿近吗?这小孩还真是高冷人设不倒呢。

  不过谢霖也不喜欢跟人距离过近,所以田心衣的回避对他而言正好。

  “有什么结论吗?”

  “是个空间镯,你将灵气灌注进去就能打开,瀑布给你的东西应当就在里面。”田心衣沉吟片刻,道,“至于你说的对话,如果没猜错,那是一段「记忆」。”

  “记忆?”谢霖一愣,“我的吗?”

  “不一定,它在成为此方世界的力量来源之前,并不属于这里,谁知道它存了多少记忆?”田心衣说完,手指一勾,谢霖搁在一旁的「装饰品」剑便飞身而起,于半空划出一道寒芒,最后落到了田心衣身前。

  他踩上去,向谢霖看去:“带上你的东西,我们走了。”

  “哦。”谢霖忙抱起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袱,踩到飞剑上。

  刚踏上去,身后便是一重。他回头看,是那只老虎用两只前爪可怜兮兮地扒着飞剑,正看着田心衣「嗷嗷」叫唤。

  田心衣置之不理,指挥着飞剑想直接走人。

  谢霖没忍心,拉了拉他的衣服:“它是想让你养它吗?”

  “我不养灵宠。”

  “但它看着挺可怜的诶。”谢霖有些惋惜,“宿舍区地方不够大,不然我就牵回去了。”

  他看朱成碧好像挺喜欢老虎的,牵回去能使唤那三个壮丁一起投喂,也算是对渐渐远去的前世的纪念了。

  毕竟是外面没有的物种。

  “可怜?这可是它出生长大的地方。”飞剑还是飞了起来,田心衣淡淡道,“坐稳。”

  来时只能步行,离开瀑布却能御剑翱翔,谢霖因此有幸观赏了一番此方世界的美景。落差极大的悬崖峭壁,生机勃勃的自然风光,以及将这一切半遮半掩的云雾,皆依次在他面前展开。

  谢霖看着看着,忽然有种世界在挽留他的错觉。

  大概应该确实是错觉。

  他试了试用引气入体的方法将灵气导入到手镯里,发现的确可行。镯子打开的一瞬间,他的意识就被拉了进去,里面是方才见过的那片深蓝世界,没有轮廓,亦没有边界。

  倒是个放东西的好……

  念头还没来得及完全出现在脑海中,谢霖的意识就被弹了出来,他一个头晕,差点从飞剑上栽倒下去。

  被田心衣顺手拉住。

  “打开空间法器需要对应等级的法力,这个空间镯等级不低,对你来说太大了,你强行开启不仅开不了多久,还会伤及己身。不如去弄个低级的纳戒,或者低级的储物袋也行。”

  谢霖捂着脑袋:“你刚才怎么不说。”

  “忘了。”

  “这也能忘?!”

  “我没当过几天凡人。”

  “呃……”谢霖看着他只有十岁左右的外貌,识趣地闭上了嘴。

  人比人气死人,不要在天才面前提起学习。

  晕眩之后,会有一阵熟悉的反胃,跟他在藏书阁三楼看书太久时感受一模一样,大抵这世上法力使用超过身体极限都是这样的感觉。

  也算因祸得福,至少他知道以后该去三楼找什么书,又该控制自己看多久了。

  总算是相安无事。

  飞到半路,田心衣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管子,扣住某个机关轻轻一拉,谢霖就看见一个迷你礼花从里面飞出来,小小地爆炸了。

  “外面能看到。”田心衣跟他解释了一句。

  谢霖没见过世面,有点好奇,向他讨了用完的短管过来研究。不多时,两人便落在一处平坦草地上。

  “不是去我进来的地方吗?”谢霖问。

  “不是,入口和出口都是随机的。”

  田心衣剑尖轻点几处,便在前面开路。也不知道他怎么走的,不知不觉两人就回到了——

  谢霖愣了愣:“这是哪儿?”

  尽管都是山林,但这明显不是他摔进「仙灵幻境」的地方。

  “往前走,有人在等你。”

  一出来,田心衣又恢复到初见时冷淡的模样,连话都变少了。他抬手挥剑,谢霖面前的树便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路来,“我就不过去了。”

  路的尽头似乎有闪动的光,被山雾遮挡,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谢霖没走,他回头,拉住田心衣的袖子:“你住在哪里啊?下次我能来找你吗?”

  “找我做什么。”

  “请教……”谢霖说,“外门的管事师兄是个炼气境,讲课的师叔是纳元境,藏书阁三层的书我看不了多久,又不好直接去打搅掌门,修炼遇到困难也不知道该问谁……”

  “呃……”田心衣把自己衣袖拉出来,一个起落间,人就没了踪迹。

  只留山风吹拂过谢霖的衣摆:“……”

  “明明在里面的时候还挺好说话的,怎么出来就翻脸不认人。”谢霖摇了摇头,“不学好啊小孩儿,真是拔X无情。”

  他无法,只好顺着路走过去,没想到道路尽头竟真的是言平然在等。

  “掌门师伯祖?”谢霖惊讶道,“竟然是您?”

  “你怎么是一个人?自己出来的?”言平然比他还惊讶,“你手上这一大包又是什么?”

  “不是,是个师……是个自称「守山人」的人带我出来的。包袱里是摘的果子。”谢霖看清他脸色,善解人意地提前备注,“但他已经走了。”

  “走了?”

  谢霖注意到,言平然竟攥了下拳。

  嚯,不得了,看来那小孩在仙门的地位很超然啊。

  ——又或者是他守着的「山」很特殊?

  ——嗯,论山的话,那倒确实很特殊。

  谢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腕上的镯子。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记得的。”

  谢霖点点头,刚要开口,耳中忽然响起田心衣的声音:“不要说。”

  “呃……”谢霖微微瞪圆了眼睛。

  他还在震惊于这神奇的「传音入密」,言平然却自动将他的表情翻译成了「记不得」。他是见了那三个小弟子才过来等待的,果然这特殊的一个也没能记下那人的样子。

  言平然有些失望,但也还好,定了定神,将手中灯笼递过去:“不记得也没事,你平安归来就好,你的朋友都很担心你。没受什么惊吓吧?回头我让远芳亭送两帖安神的灵药过来。这盏灯笼会带你回去,跟好了,别迷路。”

  谢霖讷讷接过,受之有愧。

  言平然不知道他的隐瞒,冲他安抚笑笑,挥挥手说:“走吧。”

  谢霖只好离开,一边在心里跟和善的掌门道歉。

  田心衣帮他不少,只是一个小要求,他不好拒绝。

  ·

  灯笼领着他回到宿舍区,便自行飘走了。下午的课还在上,屋里没人,谢霖整理了一下带回来的东西,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回上课地点看看能不能蹭一蹭聚灵阵体验时间。

  结果刚一出门,在院外见到了神情似悲愤似激动的三人。

  “霖哥!你没事!”尤溪先叫着跳了过来,“赵讲师收到信说找到你了,就让我们仨回来看看。你不知道,我们都无心上课了!”

  “就是啊霖哥,阿碧都快吓死了!”卢瑞跟着叫道。

  朱成碧拢起鬓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想到是阵法,还以为你原地消失了。”

  “我没事。”谢霖垂眼看见尤溪手里的东西,震惊了,“你怎么还带着这王八和鱼?”

  “那不是没吃上么。”尤溪「嘿嘿」笑道,“我们又不会做,回来以后去饭堂吃的饭。”

  谢霖恍然:“哦——原来你们也没那么担心我嘛。”至少还能吃得下饭。

  卢瑞:“霖哥不是常说「人是铁,饭是钢」的么?”

  “是啊,我又没怪你们不是?”

  吃好喝好睡好,外加锻炼,是身体健康的基础,即便穿越到修仙世界,谢霖仍然将这样的科学理论奉为圭臬。他活跃完气氛,卷起衣袖,朝尤溪伸手:“给我吧,甲鱼可以放点水先养着,鱼已经死了这个把时辰了,做熟了也不好吃,我腌了它吧。”

  “鱼也能腌的么?”三个只吃过谢霖牌腌菜的好奇馋鬼跟在他身后,进了小院。

  “能的。”

  事已至此,谢霖也不再执着聚灵阵了。他往一个这几天没用的空菜坛里放了层见底的水,将生命力完全的甲鱼放了进去,随后取来刀和案板,清洗剖杀去鳞去内脏,最后用盐里里外外地将鱼抹了一遍,直将鱼抹得通体发白,才用一根绳将鱼挂到了屋檐下。

  “盐不多了啊,得找时间去工房买点了。”因为制造用具需要材料,工房同时还负责仙门与山下属地的货物往来事宜。谢霖念叨完这句,洗干净手说:“你们仨来得正好,我想在院子里开一小块地,你们来帮忙吧?”

  种!菜!

  菜!

  为了美食,三个馋鬼无所不从,指哪打哪,半个下午的时间就把地开了出来,种上了种子和挖回来的植株。

  ·

  当夜。

  月上中天时,田心衣出现在命魂灯塔下。

  命魂灯塔以三十六道镇符锁住,不知道解锁之法的人根本进不去,他却径自走到门前,一根瘦长的手指在门板上默默画着什么,像做过千百次那样。

  不多时,塔门打开,他迈步走了进去。

  外侧一排排的灯根本无法吸引他的视线,他目标明确,一路走到塔顶才停下。

  这里放着目前仙门中入门最早的一批弟子的命魂灯,包括掌门言平然,以及各位掌峰的,都在这里。

  亮着的灯无数,却有一盏放在靠里的位置,是暗的。

  田心衣走到这盏灯前停步,垂眸默默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隔着塔身厚重的墙壁,视线落到远处。

  ·

  言平然走到这里时感觉到了一股阻力。

  猜测成真,他叹了口气,却也不愿硬闯,就站在灯塔百米开外,垂头看着青灰色的地面:“你又来了。”

  他声音其实不大,没有惊扰谁,却有一个同样不大的声音回答他,语气淡漠极了:“何来「又」字一说?”

  “自他走后,你若不在北辰峰闭关,就会来这里。”言平然道,“命魂灯塔向来由历代掌门管辖,云师弟,你向来也没有掩藏过痕迹,又怎么会觉得我不知道?”

  “我不是云念尘。”那声音说。

  这法力,这气息,不是云念尘是谁?

  言平然被他噎得词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出声。

  但他没能憋太久,很快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句:“你莫要执迷不悟,易生心魔……都这么多年了。我跟如衣也算熟稔,他若真的还在,又岂会愿意看到你这副样子?”

  心魔若是说不生就可不生,那也就不是心魔了。

  这话纯属废话。

  田心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将那盏不亮的油灯放回了原位,转身下楼。

  里面的灯油已经很烫了。

  ……

  言平然在夜风中等待许久,也没能等到那个声音再次回应,抬眼望去,却发现阻碍他的力量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飞身来到塔前,三十六道镇符完完整整,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作者有话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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