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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
江煦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剧院大厅里,大家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也没人赶他,只不过除他以外的最后一个人走时毫不留情的把灯给关了,连一盏明亮都不给他留。
如果这是十几岁的他,可能会因为年轻气盛而直接和人对峙,但他现在不能,刚毕业身无分文的他没有资格和人叫板。
他今年才大学毕业,是一所一流的电影学院,学的是编导专业,大学时期他的成绩还不错,编写的剧本被同学夸赞被老师赞许,他们都说他前途无量,将来会是一位出名的导演和编剧。
而事实上,毕业后的他活得像一条哈巴狗似的,没人看得上他的剧本。
这个行当本身多少就沾着娱乐圈,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要想真的做到出人头地,绝对是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血泪的,而这条路的尽头未必是繁花,也可能遍地是被折断和践踏后的野草。
江煦疲惫瘫软的坐在软椅上,脚边的地上是他抽的一根根烟头,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没想到这黑漆漆的大剧院竟然成了他逃避的地方,他可怜巴巴的蜷缩在这小角落里,没有往日的风采。
舞台上聚光灯骤然亮起,昏黄温馨,照亮了小半个剧院,江煦只是单纯的以为电路出问题了,要不然就是闹鬼了,他累得没精力去猜到底是什么原因。
可舞台前的红色幕布自动缓缓向两边拉开,诡异至极,这不得不让他有些担心,是不是真的有鬼。
“当当当当——!”左侧的幕布后头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吓得江煦一抖擞,紧接着又跳出几个人来。
江煦相当的茫然,因为台上站着的几位都是他的老熟人了。
“咳咳,今天由我们几个为江大编剧表演一出戏,只特邀了江编剧一个,这独一份的快乐江编剧可要好好享受。”季淮说着,手举在半空拍了两下,灯稍微暗了些。
唯江煦一个观众。
徐见霜穿着一袭洁白长裙自右侧幕布后登场,她的确有明星的外貌,且辨识度很高,而在这舞台上她饰演的是一位校花。
陶衍紧随着出场,他穿的就是日常的服装,外套被他故意脱下搭在肩膀上,裤腿故意卷起来一层,像个二流子。当然了,这都是为了角色牺牲自我的形象。
他有意走路呈外八,反而走起来有些别扭,像个假恶霸拦在徐见霜面前,抱着胳膊点着脚尖,带着调戏的意味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做我女朋友怎么样?我保证你未来有大别墅住还有豪车开。”
徐见霜面上藏不住嫌弃的表情,“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转身要走,陶衍不买账,觉得自己的自信心被击垮了,他一点儿也不绅士的抓着校花的胳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可是未来的首富,你不和我在一起你一定会后悔的。”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你有本事就喊,看谁会来救你!”陶衍摇头晃脑。
江煦居然被这场面给逗笑了,明明这戏的台词很脑残,但他反而看得津津有味起来,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还处在悲伤失落的情绪里。
“干什么?!”季淮突然从台侧跳了出来,像中二少年,“放开她,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陶衍哼笑一声,满是瞧不起:“你吓唬谁呢?”
“吓唬?试试就知道是不是吓唬的了。”季淮高举着双手,像青蛙跳跃时往前扑的动作,滑稽又可爱。
他这一扑,没控制好力度,把陶衍压倒在地上,屁股像开了花似的。
“靠,疼疼疼疼疼啊!”
“大哥,忍一会儿,演戏呢。”季淮捂他嘴巴。
看来男主和男二都不太靠谱,只好靠男三来救场了,季淮给台后的人打手势,李子尧整了整衣服上了场,不亏是当红男演员,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
“听说你喜欢我们校花?”他居高而下的俯视他们,颇有霸道总裁的味道。
江煦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李子尧和他同一个大学,同样也是优秀的学生,只不过他比江煦的运气来得好多了,一路畅通无阻,现在手里头的戏几乎是接到手软,距离顶流的地位不远了。
没想到,大忙人都能被请回来。
“什么叫你们校花?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陶衍破口大骂,已经不顾形象了,演得放飞自我。
“这学校本就是我家开的,你说是不是我们家的校花。”李子尧面上说得一本正经,内心已经快要憋不住笑场了。
“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
“哈哈哈哈哈——”季淮早就憋不住了,他一笑台上的人全都跟着一起笑,事前排的戏全都乱套了。
“不是,你让我忍你自己怎么不忍呢?我马上就要进入这部戏的巅峰状态了,我快要和校花的妈妈在一起了!”
陶衍是第一次演戏,觉得有意思,兴致上头越演越起劲,却被季淮这人给破坏了。
“行了吧,什么巅峰,我看是要疯癫了吧?”季淮笑嗨了,腹间发酸,他弯着腰,人都快跪在地上了。
李子尧朝江煦挥挥手:“怎么样?大家伙演得还行吧?”
“挺好,当然了,和你比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江煦说。
陶衍敛了怒气,多了笑脸,说:“子尧兄,你看我有没有演戏的天分,我这样的能进剧组吗?”
他是开玩笑的,李子尧便顺着他的玩笑接道:“可以演个群演,绝对是出彩。”
“哈哈哈哈哈哈——”
季淮像被拧了开关的水龙头,笑声如同水流般哗哗不止。
陶衍泄气:“好吧。”
江煦走近舞台,他站在台下,两条胳膊随意的搭在舞台边角上,问:“你们怎么在这?不是在实习吗?”
陶衍说:“你觉得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季淮对我们说你最近遇上事了,都是兄弟,当然得过来打把气了。
“江煦啊,有事别害怕,咱都是互相帮忙过来,谁还没个难处了,怎么到你这就都憋着不说了。我们几个不说就算了,怎么连季淮都瞒着。”
江煦觉得有些惭愧,悄悄瞄一眼季淮,却被逮个正着。
季淮蹲下身,趁机占人便宜,摸了摸江煦发顶:“听见了吗?你连我都瞒着,陶衍都看不下去了,以后不许再瞒着我了。”
江煦没躲,说一句:“谢谢了。”
“这叫我们过来不像是打气的,倒像是过来受气的,怎么还塞了一口狗粮?”李子尧苦笑。
“打住,注意用词啊大明星,不是‘我们’,是只有你,我和见霜可用不着吃。”陶衍说着还偷吻一口徐见霜脸颊,啵一声,声挺大。
“哎呦我去,你们这样下次我不敢来了。”李子尧抱怨。
“别啊,”季淮忙阻止他,“你是大明星,追你的人都能绕地球三圈了。”
“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
“行吧,这样说的话我倒是下次还敢来吃份狗粮。”他耸耸肩,转移了话题,“江煦,你能看出我们刚刚演的是什么吗?”
“看出来了。”
那是他很早以前,还是高中生时写的剧本了,都是些现在看来弱智傻瓜的低龄剧本,但那时候的他写了一大堆,后来又舍不得扔,最后被季淮看了去,嘲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江煦,没想到啊,你以前喜欢这种类型的剧本。”李子尧笑笑。
“……”好了,不只是季淮一个人知道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又得有一阵子可笑的了。
“江煦,别放弃,人人都有低估的时候,在哪跌倒咱就在哪爬起来,败了就败了,实在不行兄弟几个一起开个沙县小吃,也能养活自己。”陶衍开玩笑道。
徐见霜拱他,“会不会说话?什么败了,自高二见到江煦起我就没见他败过,所以一定会成功的。”
江煦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患难见真情吧,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穿你保护壳下的苦痛和沉郁,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你身处囹圄时能伸手捞你一把的,包括父母。
友情二字从来都是难能可贵的。
“大家都挺忙的吧,有机会请你们吃饭。”江煦说。
“行啊,挑最贵的。”陶衍说完,徐见霜要来踹他。
几个人闹着,偌大的剧院里充斥着他们的笑声。
“我得走了,小助理在门口等着。”李子尧率先告辞,本来就是趁着休息时间背着经纪人偷溜出来的,回去晚了还得被训。
“那我们也走了,别忘了请我们吃饭啊。”陶衍和徐见霜也离开了,不忙,只是为了给剩下的两人留下些私人空间。
两人一蹲一站,一个蹲在台上一个立于台下,一个仰视一个俯视。季淮第一次觉得江煦像个讨糖吃的小孩,他摸摸江煦的侧脸,没忍住低头亲了他一口,小孩讨到了糖。
“以后遇到事了别瞒着我,我也不瞒你。”季淮没有责怪的意思,相比之下,他更多的是担心,不希望江煦一个人承受在追寻梦想道路上所遇到的苦痛。
人只有一个心脏,能抗住的压力和情绪是有限的,得不到及时的排解和舒缓会生病的。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大家都是今年刚毕业的学生,忙得焦头烂额的,都是用休息的时间赶来看他的。季淮是医学生,还在忙考研的事,导师对他的成绩十分看重,知道他要是没正形肯定挨骂。
季淮喜欢搔他下巴,这样显得江煦很乖,敛了平常的冷漠,“不辛苦,等这段日子过去了,好好报答我就行。”
这个所谓的‘报答’指什么,江煦自然知道。看在他真心实意的份上,江煦也心甘情愿回报。
晚霞只是把自己的光打碎成星光分给了天空,所以黑夜不会永远是黑夜,灯火是长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