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火势的起源来自整座医院最核心的地方,瞬间就将医院里的医生和工作人员都吸引了过来,这种违法建筑不可能打电话叫消防车过来的,只能自己引水自救。
黑夜里浓烟滚滚,火星冲天,像荒野中的一座灯塔,如此瞩目。
礼堂里的病人没人管,被关在里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家若不作声,倒是安静乖巧的坐在板凳上。
“铃声响,没饭吃。”卓玉书捧着个脑袋呆呆的说。
“你怎么还在想着吃饭。”陶衍知道外面肯定乱了起来,其实趁着现在这个时候跑走,是绝佳的机会,他心里一敲板,不能坐以待毙了。
“卓玉书。”陶衍唤他,见他不为所动,又说,“你想不想吃饭?”
卓玉书这才有了反应:“吃饭?想!”
陶衍从容不迫地站起身,一跃而上抓起舞台上的话筒拍了拍,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朋友们——听我说——这家医院马上就要倒闭了,我们可以回家了——”陶衍语气激昂高亢,下面的人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恍若是在看一个傻子。
有人说:“我不走,走了被陈医生抓到了,我会死的。”
“我也不走,我不想挂在上面被烧死。”
“……”
陶衍忘了,他们被洗脑的太严重了,他的三言两语怎么可能动摇得了他们的态度,得想想办法啊。真情实感没用,不如打一张感情牌。
陶衍重新举起话筒,轻咳两声:“你们难道不想念父母吗?不想念外面的空气吗?不想要自由吗?不想念自己的爱人吗?”
“我们就是被父母送过来的。”有人说了一句。
紧接着又有人说:“我没有爱人,我觉得这里很好,同性恋是错误的,陈医生说得对,它让我过得很不舒服,我在这里乖乖听话乖乖吃药,我觉得很开心。”
“对啊,在外面有时候还要受人冷眼,连牵手都要小心翼翼的,还不如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来得自在坦荡,况且自从我被送到这里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爱人,他都不愿意来看我一眼,估计他也怕被连累吧。”
陶衍高声回答:“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一直在等你回去呢?”
“怎么可能,我想他可能都已经结婚了,谁会一直等着个被送进这里的人啊。”
陶衍愤懑:“你看看你,你自己都不相信他!”
“别说了,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等你待得时间再长一些,你就算再固执也会妥协的。被打几顿,就听话了。”那人说。
“放屁!”陶衍指着他,吼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他几顿打?”
“死也不怕?”有人哼唧几声,揶揄着说,“你就是过得太舒坦了,你亲眼见过同病房的人受精神折磨慢慢死在眼前的感受吗?你只要见过一次你就不敢反抗了,那感觉,啧,实在痛苦哦——”
陶衍没见过,但他知道那感觉一定不好受,光是想象就能让他脊背上爬起一溜串的鸡皮疙瘩,但他还是为了面子说:“不怕!老子死也不怕!”
“哈哈哈哈——这人是个傻子吧,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男主角……”
下面的人都在嘲笑他。
陶衍气不打一处来,站在舞台上无措彷徨。
‘砰’地一声响,大门被打开,一阵刺眼的光亮照射进来,光亮中站着三个人,逆着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细长拖在地上。礼堂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都回过头去看,眼里映着橘红色的火光,火势几乎通天。
“救星啊……”陶衍嗫喏。
季淮大步走上前,带着疾风,单手撑在舞台地面上,轻松的翻上了舞台上,夺过陶衍手中的话筒,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
“我是代陈医生来转告大家,外面火势较大,把食堂给烧着了,所以——门外有专车会来接你们去别的地方吃饭,请大家于大门前排好队伍——”季淮高喊着,一手叉着腰,两腿与肩膀同宽,气势十足。
卓玉书站起身,“吃饭了,大家可以吃饭了。”
话毕,大家哗啦啦的起身,往门外涌去。
陶衍呼出一口气,关键时刻还是吃货顶用。看来感情牌没用,还是现实点好,他们一听是陈医生安排的,巴不得立马冲出去。
“哪来的专车啊?你要是骗他们的,等会被发现了怎么办?”陶衍问。
“没骗他们,”季淮跳下台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们报了警,等会就开了警车来接他们走了,这不就是专车么。”
“你这专车有些高端啊,一辈子难得坐一次。”陶衍开玩笑。
“我们得抓紧时候走了,等会警车来了的话,这里的人估计会坐大货车逃跑,要是让他们把车开走的话,我们还怎么出去?”江煦说道。
“好,走了。”季淮捋了捋头发,上面全是汗。
“那个,你怎么不去吃饭啊?”陶衍见卓玉书立在原地不动,心想这人不是吃货吗,怎么这会不去吃饭了?
“排队。”卓玉书冷漠。
“……”
宁文笑笑,想去牵他的手,指尖才触碰不到一秒钟,就被甩开了。算了,宁文想,他需要长时间恢复。
“宁文,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江煦出声道。
礼堂外已经乱作了一麻,穿着工作服的医生全都加入了救火行动,烟熏火燎的,也顾不上灰头土脸的模样,水一桶接一桶。
其实这场火并不大,关键是小黑屋里的精密仪器太多,电线和火一触碰,很快就发生了爆炸,火势才得以蔓延开来。趁着所有人都集中到东楼一处时,季淮又带着江煦和宁文溜进食堂,后厨里油烟大,煤气也足,他们只需要稍微添一小把火候,就足够烧了这里。
看着这里一点点都火光吞没的感觉,棒极了。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全部给我回礼堂去,全都回去——”见穿着清一色病号服的人都聚集在大门一处,再怎么一心一意只顾扑火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
“不回去,我们,吃饭。”卓玉书执着地说。
“对,我们要吃饭。”宁文附和着。
“反了!”说话的人气得跺脚,火势大的又心急,一下慌了神,在原地来回打转,干脆先不管他们,抓紧灭火才重要,大不了先饿上一阵。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这里比较偏远,警察要想过来,得费上好一阵的时间。那辆大货车就停在不远处,一切都来得及,他们可以走了。
季淮伸长手臂,拽了拽货车屁股的门,没拽动,回头对宁文说:“你能给我们祝福吗?”
在这个世界中,他们扮演的是同性恋,祝福自然也要由别人来给,而这个‘别人’,只有宁文最合适不过。
宁文走上前,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还是说道:“当然。我祝福你们不畏惧世俗的眼光,可以毫不保留的爱着最爱的人,同这世界上最美的爱情一般,因为爱所以爱。”
季淮弯眉一笑,目光柔情似水,不经意间偷看一眼江煦:“谢谢。”
“不客气。”宁文说。
季淮再次去拽车门,这回终于松了,吱呀一声响,里头一片漆黑。他弯下腰像个绅士,彬彬有礼的说:“请。”
江煦觉得他有病,但懒得骂他,抬起腿向前迈去,脑袋却‘梆’地一声响,不知道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江煦停在原地,没再往前走,他伸出手往里探去,摸到一面透明的墙,看不见却摸得着。他沉默着,季淮似看出了什么端倪,也将手往里探去,却什么也没摸着。
“这是……怎么了?”宁文身为局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过不去?”季淮疑惑,他扯着陶衍,说,“试试。”
陶衍抬手,也摸到了一面实打实的墙来。三人沉默了。
“怎么会只有我过得去?不对,我们明明一直都在一起,要做了什么违规的操作,也肯定是一起的。”季淮惶急。
“不是,”江煦思忖,摇了摇头,“不对,这个祝福,是一人对应一人的。”
宁文的那句话是对着季淮说的,算是只给他送了祝福,系统变阴了,通行证没那么容易就获取得了。
“江煦……”陶衍突然叫他名字,江煦看他,“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这的时候,情绪看起来那么低沉吗?”
江煦觉得他有些奇怪,好端端的突然说以前的事做什么,但他知道陶衍人聪明做事也靠谱,不会无缘无故的说一句没有由头的话来的,所以江煦没出声打断他。
“我和见霜的分开不是偶然的,我,我曾经向系统许过一个愿望,而实现这个愿望要付出的代价是我的全部,我的生命、我的记忆、我的所有……”他越说越难过,泪失禁般的拼命掉眼泪,袖子一抹,脸上横七竖八的全的泪水,难看死了。
江煦终于发觉了他的不对,启唇问:“什么愿望……”
“我说,要是有一天我要死了,能不能在死掉的那个副本里和见霜分开,别让她看见我死时候的样子,我不想看见她难过。”陶衍抽搭搭的说,身后的火光猩红,将他眼尾的那点红肿照的更加明显。
“你在胡说什么?”江煦站在他面前,直视着他,目光炯炯,可陶衍视线被泪模糊了,看不清。
“我没胡说,这种预料死亡的条件,系统答应了,毕竟我只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死,并没有本质上改变什么。”陶衍伸出手抓着江煦的胳膊,一个劲的哭,说,“江煦,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给你祝福……”
江煦猛地捂住他的嘴巴,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谁他妈跟你是好朋友,我不需要你的祝福,听见了没有!”江煦吼着,手上的力道没注意,掐着陶衍的脸生疼。
“阿煦……”季淮小声唤他。
见陶衍没再说话后,江煦才肯伸开手掌,他扶着卓玉书的肩膀,指着宁文,有些激动:“你看着他,他是你的爱人,说你不讨厌同性恋,说!”
“别打我……别打我……”卓玉书害怕地蹲在地上。宁文扯开江煦,护犊心切:“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江煦看着身后一群穿着病号服的人,他穿过宁文和卓玉书,走到那些人的身前,不管不顾的抓起一个人就逼着对方说:“说,说你们不讨厌同性恋,说你们尊重同性恋!说!说啊!”
没人理他,像看一个跳梁小丑。江煦直接从人群里扯出一个人,咬着牙,语气恶狠狠:“说你尊重同性恋,说你觉得同性恋和异性恋是一样的!”
“我……我不是……我不是同性恋……”
“阿煦,阿煦!你先别激动。”季淮上前拦着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受折磨太久了,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变观念的。”
江煦低着头,手上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江煦,”陶衍声音很轻的飘在身后,带着哭腔,“没用的,死亡对我来说已经成了注定的命题,改变不了的,倒不如在我死的时候做点有意义的事。”
江煦转身,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几乎在怒吼:“这不是有意义的事!我不需要有人为我牺牲!”
“这不是为你牺牲,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改变不了的……”他越说声音越低。
“那我也不需要这个选择……”话还没说完,宁文就伸手砍向了他的脖子,江煦眼睛一闭顺着往地下滑,被季淮接住。
远处闪着红蓝交替的光,警声划破长夜。他们得走了。
“季淮,带着江煦走吧,有机会的话请帮我照顾好见霜。”陶衍呜咽着说。局外人宁文茫然。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季淮扶着江煦。
警鸣声由远及近,季淮看见有警察从车上下来,发现不对劲的医生像乱蹿的蚂蚁,有几个开了车门钻进车里。陶衍去推他们,季淮却不为所动。
“季淮,当我求你了,活下去好不好……”陶衍几近哀求。
“活下去……”季淮没看他,只是低着头,垂下来一片阴影,“你觉得这样做,我们活着就会舒坦吗,你觉得……”
声音戛然而止。
“谢谢。”陶衍对宁文说,“能再麻烦你帮我把他们抬上车吗?”
“好。”宁文做这些是因为江煦替他把卓玉书照顾的很好,这也算是一种回报了。
“都别动!抱着头蹲下!谁敢乱跑……”
场面哄乱嘈杂,火光明亮,照得人脸忽明忽暗,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片吵闹中结束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