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回 ◇
开杀！“你好烦啊”
寻常穿书人稍有不慎崩了人设, 就会有雷劫警告。
但淡芜烟加入穿书局后，却只经历过两次雷罚。
第一次是他渡劫失败被系统强行绑定之时，第二次则是离开贺锦林那个世界的时候。
第一次是为了自由。
第二次还是为了自由。
却也是为了那些帮助过他、坚信他的部下。
虽然只有两次, 可淡芜烟却是遭受雷击数量最多的人, 即使今日也没有人「打破记录」。
因为第二次时, 他整整受了九十一道天雷。
常人即便是渡劫，最多也只需承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后自有分晓，天道都不会再插手。
可淡芜烟却在那个数字上面硬生生地多扛了两道……至死也还是想要返回那个世界，去保护那些还在为他而死之人。
系统记得那时候，局里的领导甚至直接找祖宗谈话了。
它们都知道淡芜烟就像林中自由的小鸟，从一开始便不愿被系统绑定。
更何况那样骄傲的人, 让他去那些世界里做卑微炮灰……系统都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
祖宗他甚至都不怕死。
可淡芜烟也并非莽撞之人, 知道极力抗争也摆脱不了、连死都不能的时候, 祖宗的套路也就变了。
他开始不再拒绝, 不再推诿和抱怨，而一心投入到工作当中。
甚至他还可以在那些世界里极力娱乐自己, 很享受地过完每一天。
曾几何时，系统以为他们可以就这样和平相处，一直到退休。
不想就出了吴国那样的事。
季烟在那个世界太得人心了。
而男主贺锦林的人设也发生了诡异的偏离……
贺锦林本是不受宠的皇子，身负雄才伟略, 却因为母妃家族曾被牵扯进谋反、地位敏感而屡屡遭受皇上的厌弃和冷淡。
从小爹不疼妈不爱，还有一大堆兄弟姐妹怼他，跟他争宠。
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便养成了贺锦林缺爱的性格, 和一定要夺得皇位的决心和狠心。
他天生便是做帝王的人选, 胸怀、气度, 容人之量也一个不缺，亦比所有人都狠绝。
可他的基础条件比其他皇子还是差太多了，所以在他的成长道路中就需要一个季烟这样的人存在。
惊世之才，能文善武，忠心耿耿。
顺便还能一起搅基。
更丰富了皇帝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淡芜烟做得也一直很好。
毕竟那个设定背景下的古人还是很含蓄的，贺锦林一心奔着事业，也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爱情。
没有你侬我侬，更没有什么为爱降智的撕逼大战。
俩人除了偶尔熄灯睡同一被窝儿，多数时间淡芜烟都是在外打仗，替这位不受宠的成王挣军功。
甚至淡芜烟在那个世界还很快乐，玩得很开心。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么干脆地让自己下线结束这个世界。
可淡芜烟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他死以后，一向心系事业的皇上竟然疯了。
淡芜烟知道自己死后会有人为他说话。
事实上原著里，季烟权利逐渐被削的那些年，每年都会有人在皇上面前为季将军鸣不平。
毕竟兔死狐悲，谁看不出皇上是因为忌惮季将军才除去其羽翼，剪掉翅膀，「囚困」宫中。
不直接杀了还是因为他的从龙之功，陛下也总不敢让忠心的老臣们都寒心。
所以淡芜烟知道有人会为自己鸣不平，却也没有太在意。
原著中有人提起季烟曾经的功勋，皇上大抵是不理会的。
能含糊就含糊过去了。
若有人提得狠了，大不了就发配出京城，安排到地方去做官，反正眼不见心不烦，耳根清净。
贺锦林虽然内心有残忍暴戾的一面，但托了遇上季烟以后夺嫡一路都还算平顺的福，这些年他的性情已经稳定了许多。
而且他也一心想做明君，他能成功跟他大肚能容、广纳贤才有直接关系。
但淡芜烟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死后贺锦林便好似变了个人。
但凡是有人为自己说话、鸣不平，对他之死稍有质疑，贺锦林竟然统统不顾，不是直接拖出去杀了，就是直接抄家，发配，流放。
那段时间朝野上下都知道陛下疯了。
才登基不过二年，他已经成了让人忌惮的大杀神！
但陛下杀人也是很有原则的——只要不提季烟，什么事都好说。
无论是土地、税收、律法还是官员的任免，贺锦林都表现出了他独到的才华，将无间国治理得风调雨顺。
是以暴君之名有。
但百姓们多也只是听一听。
今日哪名将军被杀，又有哪个王孙贵族被抄家，都关他们什么事呢。
这是系统判定淡芜烟任务完成的依据。
依照原著走向，贺锦林的确成了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
可淡芜烟却不想就这么离开了。
因为那一年死了好多人。
那些人死时，淡芜烟都悬浮在半空中看着。
或许他就应该在万箭穿心后立即离开，不回头看那一眼。
系统说某位局里的前辈曾经说过，离开任务世界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看，走就干净利落地走。更不要陷入进任务世界当中，那些都是极愚蠢的行为，享受自己的生活就好。
淡芜烟从前还很不理解这种忠告的意义。
他从不觉得自己会陷入进某一个世界当中，就算隗约那个世界里，在他被做成傀儡自戕后，有许多魔族都因为他而自愿向魔王请辞回家种田，淡芜烟心中感念感谢感恩，却也没有多少不舍和眷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他曾经真心待他们好过，若他们愿意因为他的事迹看清楚一些事情，继而远离变态男主，那是他们的选择，没什么可说的。
可也就是因为他如此确信自己不会走心，才敢随意回头去看。
于是他便看见，贺锦林将那些人全杀了。
任何人，哪怕并没有表现出对陛下多疑的怨怼，仅仅只是认识季烟、表示季烟不该死的人都没有善终。
贺锦林这样的昏庸跋扈和一意孤行显然也激怒了淡芜烟的所有部下，谏言和反抗的人越来越多，造成恶性循环，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不管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贺锦林都二话不说直接将其押进大牢，或抄家或就地斩杀。
这才是让淡芜烟接受不了的点。
同时，他也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被系统绑定后的无力。
一旦完成任务离开，就不能再回去。
正如他在那个世界就只能是季烟一样。
出了那个世界，他便再也无法是季烟了。
这一切都让淡芜烟感到很不爽快。
命由我立。
谁会忍受自己被个神秘组织逼迫，动不动就拿雷劈你，却没有什么好处的工作？
积压了许久的对被系统强行绑定的不满也爆发出来，他与穿书局狠狠对抗了一阵。
那九十几道天雷砸下来的时候淡芜烟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按他以前的修为和心境，他早不是承受不了疼痛的阶段。
他只是觉得心堵，憋屈，以及想回去杀了贺锦林，为所有人报仇。
可这些偏偏都无计可施。
都说做任务不要当真。
可那是十年的朝夕相处，荣辱与共。
他在战场上救过那些人，吃过那些人的喜酒，甚至抱过他们的孩子……
可是最终，他却要看着那一家老小都因自己而死。
又，怎可能全然不作数呢。
……
那次反抗以后，淡芜烟的记忆便变得不大好了。
他记不住太多事，也不大能记得住人。
他总是感觉很累。
也有点怀疑自己还有些情感缺失。
不过好在重新谈判后，距离他退休之日也不远了——旁人至少要做一百多个任务才有可能攒够积分，他却只需要十个左右。
当然这跟淡芜烟的业务能力很强、又急于收集积分也有关系。
用系统所说的「现代」话术来说，人就是这样容易妥协的动物。
曾几何时淡芜烟也想着尽快退休，好好养一养精神，也许那些丧失的情感和精力就会回归。
直到贺锦林出现了。
直到他已经不会再信任局里了。
如果一个组织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卖利用，甚至是玩弄你，那么它当初承诺的利益，八成也只是画大饼而已。
淡芜烟只是记性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到现在他若还一心相信所谓的上面只是想让他扮演炮灰，然后退休，那才是他傻。
“不会就连那些穿书人前辈，还有你说的什么主角部、白月光部都是假的吧？”淡芜烟问系统。
毕竟这些也只是系统给他「科普」讲的故事。
是真是假，淡芜烟从没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然而这会儿功夫，系统却没了声音。
也不知是针对他的事回去开会了，还是被他气掉线了。
不过都无所谓了吧。
淡芜烟轻笑一声，提刀加快了步伐。
他很快来到了几个男人中间。
他越过他们，一步步来到贺锦林面前。
“陛下，好久不见了。”淡芜烟轻轻笑着说。
贺锦林瞳孔疯狂晃动，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激动和窃喜。
身为无间国的国主，素来以手腕强硬、冷血霸道著称，这会儿竟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而一旁的林寂则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小剑侍……不，这位渡劫期的大能修士，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小剑侍了。
再也不能是了。
“淡芜烟。”他叫一声。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想这么问。
可这话林寂今天已经问过了。
淡芜烟没回答。
他想起昔日小剑侍的脆弱，懦弱和卑微，又想起对方经常俏皮地与他顶嘴……可淡芜烟的外形没有变，依旧削瘦、苍白，看起来十分脆弱。
但他却再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视作那唇色娇艳像鲜花一样的少年了。
身为应奚的徒弟，林寂很清楚天赋高的修炼天才是什么样的。
可如应奚那般叫寻常人望尘莫及之人，也需要一百年才能步入渡劫期。
一步渡劫的人当真是闻所未闻。
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传说中的兵解重生。
可那不是只存在于历史传说中吗……
淡芜烟，倒真像是某位渡劫失败的老祖，重新投生到一名小剑侍身上，重新修行。
也只有这样，才解释了他为何认识万年前的隗约，以及贺锦林。
只是……
淡芜烟与他们之间……
“阿烟，你与他究竟是何种关系！？”
林寂尚且在思索的时候，隗约已经一指贺锦林，问出了此刻他们都很想知道的问题。
隗约方才还与贺锦林一起去对付林寂。
然而可是，他却看见破境后的阿烟直直奔向的人竟然是贺锦林！
不仅如此，阿烟还对他笑，对他说好久不见……魔王的心情便不可说了。
若非要形容，用隗约的话说——简直像吃了屎。
当初他找上明阳山时，阿烟可是抵死不对外人承认他们认识！
他甚至还全程一本正经地装脆弱，继续做他的小剑侍！
怎么一见到这姓贺的就一下子破了境，不惜惹得天雷滚滚怒涛阵阵也要不装了！
……
只这么稍一细想，隗约便疯了。
连方才淡芜烟恢复实力时的喜悦和与有荣焉都被浇灭了！
“阿烟，你，你跟他……”
不等隗约问下去，已经嫌他吵闹的贺锦林说：“朕自然是阿烟最关切最爱之人，你又是何人！？”
“本王是谁？哼，本王是阿烟的夫君，我与阿烟可是拜过天地的，明媒正娶你懂不懂！”隗约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让贺锦林稍微勾起的唇角落了下去。
“你说什么……阿烟，他说的，可是真的？”
敬告天地，明媒正娶。这简直就是在他心中扎了八百年的一根刺。
因为当初他终究没有给季烟任何名分。
反而要季烟眼睁睁地看他另娶他人。
很奇怪啊，他那个时候虽然方才登基，可政权也算巩固，他为何一定要娶丞相家的女儿？
抵御外敌、开拓版图，清理异徒、稳坐江山，成为千古一帝……那时候对他来说为何就那么重要？
重要到，他宁愿放下阿烟。
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日后的他会那般忌惮阿烟。
如果叫他知道，他选择放弃阿烟另娶他人的时候，便注定了日后会引来无数他与阿烟之间的嫌隙和猜忌，那么他……一定不会那么做了。
他会慢慢来，一点点地整顿朝纲，驱除外敌，共振河山。
毕竟他的阿烟那么有才华，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两个合起伙来做不到的……连皇位都抢来了，他又在害怕什么、急什么呢！？
所以，当初他为何要放弃阿烟？
他就应该娶他！迎他做自己的皇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初要放弃阿烟？为什么？？
不知回想起什么的贺锦林神色变得偏执又阴鸷，他印堂似乎更黑了，眼窝凹陷严重，早就没有昔日风度翩翩的帝王风范，说他是个疯子也不为过。
隗约觉得自己这方面比这家伙好多了。
虽然他的真身还被困在应奚的法器里……不过这人间帝王算得了什么东西！
不就是三千元婴吗，待他将魔族重新整顿，几万魔兵一呼百应，他个小小的元婴部队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隗约心情突然变好了。
最重要的是他觑着阿烟俊秀的侧脸，感觉阿烟看贺锦林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温度，不像久别重逢的亲密之人。
隗约便不由又嘴贱了起来：“那是自然，想当初阿烟嫁给我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彻底惊动了正魔两界……”
“闭嘴。”
淡芜烟以刀尖指了指隗约的胸膛示意他安静，他时间不多，要先处理贺锦林那边。
况且他早说过，不许隗约在他面前发出声音。
隗约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将嘴巴闭紧了。
可他们这样的互动落在贺锦林的眼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从前他与季烟意趣相投，配合默契，也是这样一个眼神，一句简短的话便知道彼此的意思。
阿烟与这傻大个的关系果真很好……
“阿烟。你……当真同他成过亲？”贺锦林问。
淡芜烟说：“那不关你的事。我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
可贺锦林却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双目也泛起不正常的赤红：“你曾经一心辅佐朕，为朕鞍前马后，你说你喜欢朕，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呃……”听了这话的林寂眉头更是一皱，同时释放出骇人的威压。
喜欢什么的，小剑侍也对他说过。
不止一次，浓烈的，热情地说过。
……
就连一旁的水天意都听不下去了。
他的修为到底最低，擅自混进战局能保全性命已算不错，目前水天意虽然仍旧手持巨剑，可也形容狼狈，神色萎靡。
如今听说淡芜烟与自己的死敌关系甚密，甚至似乎也有首尾……
水天意眼睛也红了。
“淡师弟，你当真认识他？！”
此话问完，水天意才堪堪反应过来，这个修为已经是渡劫期的人，早不是自己师弟了。
这世间最注重的便是实力，只要你修为大成，突破合体或渡劫，便可以雄霸一方，受万人敬仰朝拜，任你之前是谁的徒子徒孙，那些修为不及你的人都只能反过来叫你祖宗。
意识到这点的水天意落差很大。
他才刚刚学会如何保护淡师弟。
他才刚刚想要保护这傻呆呆的痴情师弟。
可……已经轮不到他了。
淡芜烟倒是特意给了水天意一个眼神。
之后他又看了看头顶密布的阴云，尖瘦的下颌抬起，修长纤细的脖颈一览无余，给人感觉脆弱又沧桑。
——如果不是上面搞事，他是真的很想按部就班地完成剧情耶。
做一名普通的小弟子，没事儿看看话本喝喝茶，参加最低阶的两剑大会。
可终究是不行了。
对面的贺锦林犹陷在回忆之中：“那年朕在番地上被人暗害胁迫，是过路的你救了朕。从此我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你与朕相识于微末，你说你会永远陪在朕的身边……”
“噗嗤！”那柄巨剑直接没入贺锦林的胸膛。
“你好烦啊。”
鲜血喷在淡芜烟纤长的脖颈上，将他雪白的衣衫染透。
眉目俊秀的少年却没什么反应。
渡劫期的一刀，比当初他刺入隗约魔元中的剑可要厉害得多。
然而这还不算完。
伴随着筋骨碎裂的声音，巨剑被人无情拔出，又狠狠再一次刺入。
一下又一下地重复。
一直垂手站在下方的应奚骤然现身于淡芜烟的身边，他浅色的眼眸默然看着这一切，依旧垂手站着。
下方的三千元婴则瞬间拔地而起，将浓云之中的几人团团围住。
然而未得到元易帝的指示，他们便什么都不能做。
鲜血染遍象征身份的华丽衣衫、胸膛已经碎烂的贺锦林瞪大了双眼。
他一直死死紧盯眼前的少年。
第一刀时，他以为阿烟是要砍他一刀泄愤，这可以理解，他毕竟亏欠了他那么多……
第二刀时，他想起阿烟万箭穿心而死时的景象，只觉得对方这一刀砍得不重，太轻。
第三刀时……他想起了那些喜欢季烟的人……
不知道阿烟知不知道，他把他们全杀了。
剧痛和飞速流逝的血液灵力，都让他有些失神。
贺锦林神游天边，恍惚又想起那一年番地雪深夜重，他与阿烟一直畅聊到深夜。
豆大的烛光下季烟面容柔和俊美极了，又温柔又坚定，眼里透着光。
……
那时候唇红齿白的季烟说，会辅佐他拿到天下。
当时贺锦林笑得很开怀豪放，生命里第一次，他那样高兴过。
可曾几何时，他也单纯地以为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夜。
直到季烟死后他开始频繁梦见那一夜，那一夜的烛光和那一夜的季烟，他才忽然发现，那夜让他心动的，原来不是季烟口中的天下。
而是季烟这个人。
一刀又一刀后，贺锦林骤然回神。
往事如烟尘一般消散，眼前没有豆大的烛光，只有阿烟苍白的面容，染血的皮肤和……冰冷陌生的一双眼。
贺锦林猛地清醒。
他似乎从未这样清醒过。
他看清了，阿烟黑白分明的眼里除了厌恶和仇恨，便没有其他。
贺锦林这才骤然反应过来，甚至及至此刻，阿烟已经不愿与他再多解释一句话、一个字。
他在抽刀前也只是说：你好烦啊。
……
他们，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彻底开杀了，渣男身心都得死哈，但是也不能太轻松的死「握拳」这本其实可以当剧情流看hhh（写的很不好的剧情流也是剧情流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