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回 ◇

  “拿着”+吃瓜艺术

  深邃的幽谷中, 应奚手上依旧缠绕着一串剔透青珠。

  他手指无意识地细细捻过每一枚珠子,好似世间无限垂爱皆汇集于此。

  应奚没有问那黑影之事。

  他不问,淡芜烟也不好开口。

  许多时候都是少说少错。

  只是琴音弥散后, 这位师祖便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

  清冷的脸上没一丝表情, 倒叫淡芜烟又搞不清楚对方此时状况了。

  应奚笔直挺立的站姿让他单薄削瘦的身形尽显无疑, 但白月光师祖却并不矮小。

  他不仅身量很高,身材比例也异常完美,宽肩窄腰。

  论模样,更是风姿卓绝,俊逸不凡。

  可淡芜烟并不喜欢与这样的人亲近。

  一来对方不是自己的任务目标,浪费时间。

  二来,也是最关键的原因——在淡芜烟经历过的世界中, 有时候到最后不愿让他下线、想与他继续纠缠的也不止是男主一个人……

  他知道这位白月光师祖是修无情道的, 平时都自在自性惯了, 是第二种情况的可能几乎为无。

  但既不是任务目标。又有破坏剧情的风险……

  即便这位仙君几乎是让整个修真界都趋之若鹜的对象, 淡芜烟也不想与之有所瓜葛。

  虽然刨除这些不说,白月光倒也不让人感觉到烦。

  或许是他清冷俊美的容颜, 亦或许是他身上独特清凉的香气……总让人觉得很舒服。

  也难怪那么多人都为他倾心。

  正当淡芜烟作如此感慨之时,似乎是心有所感,应奚又突然问:“阿烟喜欢么?”

  “什么?”

  应奚:“本君身上的味道。”

  淡芜烟:“……”

  淡芜烟确定自己没做过什么类似吸鼻子等刻意去闻对方身上味道的动作,可师祖竟然还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

  几次接触, 他已经适应了对方说话的出其不意。

  尽管这位无情道师祖总是格外让人出其不意。

  应奚说:“若你喜欢的话下回便去我那里……本尊教你制香。”

  淡芜烟:“……”

  还制香??

  淡芜烟此刻有多迷茫,便在脑中多狠力地捶打系统。

  ——服务器出现问题后,系统还没有将新剧本下发给他!

  系统倒不怕被淡芜烟骂,但它怕这祖宗一生气撂了挑子的可怕……

  想当初祖宗刚来那阵儿脾气和耐性可很不好。

  寻常的穿书者受一道天雷便就此老实了, 可他的宿主却整整受了九十一道!

  那九十一道九天玄雷轰顶、身骨碎裂, 识海一次次焦黑破碎重组的景象, 系统可再不想经历一遍了。

  ……

  无他,主要是它胆小。

  当然,现在宿主的脾气也没有多好。

  系统也只能抱头安抚:“应奚的人设就是所有人都捉摸不透,让你琢磨透了他就不是个称职的NPC了!所以……”

  “所以?”淡芜烟危险地眯眼睛。

  “所以,忍吧。”

  “呃……”

  “滚吧。”淡芜烟态度依旧平静说。

  “好哒!”系统从善如流,火速闭嘴。

  似乎也并没有真的要制什么香,应奚提了一嘴,便不再进行这个话题。

  他只将一直被他捏在手上的碧玉手串递给了淡芜烟。

  “你且拿着。”

  “蛤?”淡芜烟没有接。

  他下意识摇手;“师祖……这太贵重了。”

  应奚清冷的嗓音平缓,像那条经久不绝的小溪:“带着它便没有邪祟可以靠近你。就算是本尊送给你的见面礼。”

  “呃……”邪祟指的是……隗约嘛?

  淡芜烟早知师祖发现了黑影的事,却不懂应奚为何不声张。

  如今对方赠手串的行为他更是看不懂。

  那青珠手串是由昆仑石打磨而成。

  昆仑石并不算什么名贵玉石,也不是可以打造上品灵器的好料,但此物有个特征,可以吸纳灵气,不断进阶。

  吸纳了灵气的昆仑石才是上好的锻造材料,并且不管日后是否再加以符篆锻造打磨,都可以以其身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主人,帮助其趋吉避凶。

  不仅效果等同于大尊者们释放出威压,必要时还可以取其中的灵气化为己用。

  越是吸纳灵气的昆仑石,珠身越是清润圆滑。

  应奚手中这串珠子便已是上品。

  其实想来也是,常年被渡劫期老祖捏于掌上把玩,就算是块顽石也会开窍,价值连城自不消说。

  这串昆仑石手串便更加不能用灵石金钱来衡量,它已然是无价之宝。

  应奚指节修长,皮肤苍白的极近透明。

  那串娇翠欲滴的青珠便悬挂在他一截长指上,随风晃荡。

  几乎是所有人心中白月光的师祖姿态更是随意,见淡芜烟没有接,他语气更显威严:“拿着。”

  大概自觉话语有些生硬,应奚的眼睫稍微往下一耷,声音再度清冷平淡下来:“本尊还有许多。”

  淡芜烟:“……”

  像这样的手串,少说也要不间断地盘它个一百年,才能变成如今这个形态。

  看来修无情道的确会使人无聊。

  淡芜烟最终还是接下了那条手串。

  因为没有人能拒绝应奚。

  不管是他的命令,还是他送的礼物。

  被渡劫期大能以修为一点点打磨光滑的手串入手清亮润泽,很像方才在凡间时,握他手腕的师祖的指尖……

  淡芜烟刚想到这一茬,他的手腕便再度被人捏住。

  面带病容但身姿挺拔的师祖一只手仍下意识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却再度摸上淡芜烟的手腕。

  “不早了,送你回去。”

  朗月清风下,穿青衣的应奚仙尊虽然面色苍白,一身病骨,却又是那副不染微尘的天人模样。

  仿佛方才那个要亲手教他制香的多话仙尊只是一个幻象。

  回去的路上,淡芜烟是被应奚带着一路飞天揽月,一点一点飞回去的。

  这个过程比方才到山谷时要漫长了许多,也显得寂静了许多。

  应奚没再说话。

  只有他腰间挂着的白玉酒壶略微晃荡,与挂在那里的玉佩吊坠碰撞,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响。

  师祖今日没有动他腰间的酒壶。

  他是为他去淡家吃了酒。

  念在对方到底帮过自己,还一天之内帮过好几回的份上,淡芜烟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自己的师祖:“师祖若下回有意隐藏身份,记得将身上的味道换一换。”

  应奚似乎对熏香这个话题比较有兴致:“哦?”

  淡芜烟:“嗯。您身上的气味很特别。”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奚陪了自己这大半日,又是打架又是吃席的,应当是源于平日里太无聊了。

  他年纪轻轻便是整片大陆的定海神针,当然是不寂寞的。身边围绕之人也是数不胜数。

  可是高处不胜寒。

  淡芜烟以前也不喜欢旁人只会以渡劫九段的身份看待自己。更何况应奚身边还都是大舔狗,看他的目光就跟看肥肉一样,敬着供着,时间长了估计更是腻得慌。

  他宁愿做一个普通人的师兄。

  ——淡芜烟猜测,这或许是应奚今日的心境。

  所以他才想要提醒对方,既然是要扮作普通人,那便要从细节处入手。

  这一点他也很有经验。

  应奚却没问他为何这样说,只是骤然轻笑:“所以阿烟还是很喜欢本尊……焚的香。”

  “呃……”这怎么又跑到他喜不喜欢上了!

  淡芜烟:“还行。”

  风铃草的味道是比较好闻,但他对各种味道一向谈不上喜欢。

  也谈不上不喜欢。

  可想到自己是头号大舔狗座下的痴情小舔狗,此处也应当爱屋及乌、奉承仙尊的。

  淡芜烟便又说:“师祖所用之物自然都是绝品,弟子当然也很喜欢。”

  应奚听完直接眯了眯眼。

  紧接着他长叹一声:“你喜欢便好。”

  说完,他眸光再度变得迷离,视线落在淡芜烟的脸上,见小剑侍又作出含蓄埋头的姿态,便笑着说:“那你说本尊下回若想掩藏身份,当换个什么味道好?”

  话音落下,他已经往对面的少年身上一凑。

  淡芜烟的身上是很清雅清淡的莲香。

  应奚似乎极满意这种味道,清冷的眼眸竟罕见露出几许笑意,醉人也绚丽:“依本尊看,阿烟身上的味道就很好。那不如……我们便交换个味道?”

  “呃……”被师祖拉扯着手腕的少年一惊,下意识用黑白分明的眼望过去。

  换来应奚的一声颇为爽朗的笑声。

  “到了。”

  待二人重新落回地面,饱受世间敬仰的白面仙尊恢复清冷。

  “呃……”今晚的事,淡芜烟总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但这又绝无可能。

  因为不可能他也便只当对方抽风。

  与那叫人捉摸不透的师祖分别后,淡芜烟晃了晃自己被熨得发凉的手腕,干脆洗洗睡了。

  第二日淡芜烟正准备去人事长老那里销假,便被临时通知又有一大批前来参加两剑大会的客人上山,要他们剑侍前去山门口做接待。

  他与方雍、郎潇二人一起赶到了前门,正好有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山下走上来。

  打头之人穿着一身样式和颜色都极具张扬之意的紫衣。

  淡芜烟一眼认出了那身衣裳。

  而那衣裳的主人却一眼便认出了淡芜烟本人。

  朱培俊想起自己昨日质问父亲那画中男子究竟是谁的情形,再看见眼前这的的确确与之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年,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极了。

  他爹从来都不给他讲那画中男子的身份,其实也并没有允许过他看。

  那画像都是他长至很大时,自己无意中撞见的。

  起初只觉得那画中男子一身甲胄骑在马上,红缨,气概无双。

  偏又面庞生得俊美异常,唇红齿白,叫人印象极深,见之难忘。

  可当他后来又无意中发现父亲看那画中之人的眼神,他对那画中男子的感情也随之改变了。

  厌恶、恶心是有的。

  但憎恶之间,却又有一点点的好奇和莫名的牵绊,以至于哪怕有一次他明明有机会毁掉那副勾走了父亲魂魄的画,也还是没有动手。

  如今他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

  虽然没什么修炼天赋,但毕竟也活了八百多年,他的父亲如今也已经是分神期修为。

  因情绪不稳定,常常不能自持,父亲已经由曾经叱咤一方的天下第一商行大掌柜变成了一个异常危险、需要被单独隔离开的危险病患。

  寿数到了归天是难免的。怕就怕他会在离世前做出什么与周围人一起毁灭的事。

  这也是他父亲早早放手、由他去做掌柜的原因。

  在这样的前提下,朱培俊想毁掉那幅画已经不可能。

  而若不是他碰见了这与那画中男子一模一样的少年,昨日他还无法与父亲进行一次对话。

  听说有人与画中之人相貌全然一样,朱五堰在一瞬间眼迸精光后,又恢复到了往常病恹恹,外加精神恍惚的状态。

  他神情蔫然地说道:“不会,不会是他。他已经死了,死得太早了……再活不了了。”

  对于这样的答案朱培俊并不意外,毕竟以父亲曾经的性格,若此人还活着,便是将整片大陆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他找出来,总好过那般承受相思之苦。

  朱培俊当即问:“那会不会是他的子嗣?”

  “也不会。”朱五堰的声音依旧很低:“他是男子,又恋慕着……他绝不会与旁人有子嗣。”

  朱培俊:“……”

  这谈话就算这么终了。

  他父亲又开始精神恍惚了。

  之后朱培俊又想到那少年身边的应奚仙尊——他父亲朱五堰虽然资质平平,修行八百年也只到了分神期,可他的叔叔却早已经是渡劫期大能。

  虽然论惊世绝艳,这片大陆无人能及应奚仙尊,但他叔叔好歹可以证明,带走那少年之人的的确确是不该这么轻易现身人前的仙尊大人。

  这样的情况下,便是朱培俊也不敢再招惹那少年。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见了对方。

  跨进明阳山的山门,朱培俊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确定他顶多也不过是个小弟子而已。

  筑基期。

  为何会得到应奚仙尊的垂青?

  以及他这副模样……

  但见削瘦的少年虽然面庞仍如画上之人那般俊美无双,可他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便低垂起了眉眼,眼睫下耷瞧着地面,无端端有种卑微脆弱的感觉。

  气质上不似昨日那般从容雅淡。

  就更不及那画上男子之分毫了。

  朱培俊眼睛一眯,心底骤然升起一股烦躁。

  他不知为何这人与那画上之人有所相像时自己会烦躁,不像时竟也会烦躁。

  他只知道昨天他被他叔叔提醒过,一定不能再招惹这名明阳山小弟子……

  便更烦躁了。

  朱培俊最后用眼睛剜了那小弟子一眼,便目不斜视地带人继续上山。

  两剑大会召开在即,他也是受邀来参加试练的人之一。

  “那人可是福盛商行的新任掌柜,虽然目前修为不高,但他年纪也不大,据说天赋极好。不过嘛,他能来参加两剑大会,还是托了他叔叔七岚道君的福。”

  等他们走过之后,郎潇自动给淡芜烟他们科普今日上山的贵客。

  方雍不巧看见朱培俊的目光一直落在淡芜烟身上,便不禁道:“看起来却像是个只知享乐的登徒子,草包。”

  “这你倒想错了。”

  郎潇哈哈一乐:“舛州城不是什么宗门门派,不涉及宗门荣耀且朱家也不缺资源灵石,可这少东家却还是以散修身份来参加这场大会,就说明他多半还是为了给舛州城朱家立威而来。既是为了立威那便不可能派来一个草包,他在金丹组应当算是佼佼者了。”

  听他这么分析,一旁的淡芜烟诧异又欣赏地看着郎潇。

  昨日若非他与那少东家起了一点小冲突,估计都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可郎潇却早就把人家的家世、境况等打听分析得明明白白……不得不说,吃瓜能吃到这种程度,也是一门艺术。

  作者有话说:

  后面有点长,没写完,先断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