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羞了?
怪鹰正在草窝里将脑袋靠在肩上, 一脚收拢回羽毛中,单脚站立。
睡得正香时,周围就传来了飘渺的呼喊声。
“鹰兄——”
好像听见那个人类的声音了……
怪鹰从睡梦中惊醒, 瞪大那双黄澄澄的眼珠左顾右盼,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做梦吗?瞌睡虫又席卷而来,它眼皮耷拉下来正准备再睡一会, 却又听见。
“小啾?”怪鹰浑身一个激灵。
这次它听清楚了,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它抬起头, 便看见一道黑影在上空盘旋,伴随着熹微晨光,凝神一看, 竟然就是那个人类。
一段时间没见,他怎么会飞了?
怪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让它更为在意的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小啾」这两个字。
格外……让它感到亲切和熟悉。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模糊的景象, 却又像蒙了层雾般看不真切。
陆满落地之后,便收起蝠翼。怪鹰扑棱下翅膀, 将睡乱的羽毛抖顺,迟疑而警惕地呆在原地, 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满。
“我是来履行约定的。”
陆满将手举起, 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缓缓朝怪鹰靠近。
他从口袋翻找了一下,拿出来张照片,这是万绮云之前拿给他的,陆满每次出门都随身携带。
陆满将那张照片举起来展示给怪鹰看, 它垂头看着那张照片,偌大的眼珠都被瞪成了斗鸡眼。
看着照片上面容粗犷的男人和笑容灿烂的女孩, 以及那只威猛神气的鹰, 鹰怪轻轻嘀咕两声, 眸中竟不自觉地盈满温柔。
“这只鹰应该就是你吧?”观察着怪鹰的表情,陆满接着说了下去。
“我找到万经邦的家人了。万绮云,她现在已经成为港湾3区很厉害的万队,和照片上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样,你肯定认不出她来了……有想起来什么吗?”
怪鹰呆愣一会,晃了晃脑袋。依然记忆模糊,但是很熟悉、呼之欲出。
但它能感觉到,陆满说的那个地方、那个人那里,会有自己想找寻的答案。
如果能亲眼见到她、亲耳听她说话,说不定就能知道了。
陆满似乎是明白了它的心思,将照片放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
“之前答应你要帮万经邦回归故土、帮你找回记忆,这两件事都和万绮云有关。”
“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后面有机会,我会带她过来找你。”
怪鹰往前小跳几步,将那张小小的照片用鸟喙轻轻衔起,用爪子刨开草窝,和底下的骸骨、笔记本、半枚铭牌、石碑埋在一起。
“这次我来,还有别的事想找你。”
“我需要你的帮助。”等它将所有东西都埋好之后,陆满目光诚恳地看着它。
怪鹰倒是没之前那么警惕了,歪着脑袋等着陆满的下文。
“我需要弄一点你的血。”
陆满和怪鹰大眼瞪小眼,正当陆满以为它没理解意思,还想再复述一遍时,就看见怪鹰忽然朝他抬起利爪。
寒光闪烁,刺破血肉,陆满睁大了眼睛,只见怪鹰抬爪往它自己身侧招呼了一下,瞬间有鲜血滴滴答答落在草窝上。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来真的,也太突然了点……陆满身上没带瓶子,本来还想从周围找块石头磨成碗状盛器,没想到怪鹰下手这么利落。
他只能将手拢成小碗,去接鹰怪身上淌下来的血。
很快,鲜红温热的血就在他手心中汇聚成一汪小湖,怪鹰身上的伤口很快也痊愈了。
陆满捧着手心的鹰血,犹豫片刻到底是就这样捧着回村再喝,还是在这里就喝。
要赶在明天出发前获得鹰怪的能力,虽然蝙蝠也一样能飞,但鹰飞行时平坦开阔的后背、在万丈高空中锁定猎物的敏锐目力、善于擒抓的利爪才是他目前最为急需的。
村子那边有陆慢守着,没问题。更何况他喝完血后会短暂陷入沉睡,就算遇到危险,也派不上用场。
之前四次摄入怪血,深眠时间一次比一次短,已经从三天缩到半天。
这是第五次。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今天中午,他就能苏醒回村。
再说,鹰怪还指望他将万绮云带过来,肯定会保护好自己。
那就在这里好了。
“不介意我在这里睡一觉吧?”
怪鹰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睡呗,之前又不是没睡过。
陆满将手凑近嘴唇,仰头一饮而尽,有兜不住的血沿着手臂滑落,浸透进黑色短袖上。
刚喝完,熟悉的血液沸腾感席卷而来。
他坐下身子,仰躺在草窝上,很快便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平缓。
“哥,午饭时间到!该起床了!”
已过正午,陆小安去敲陆满的房门,里面却没有传来回应。
“妈——我哥今天出过房门吗?”陆小安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在院子里晾晒被褥的陆婶回应到:“没吧?我一早上都在院里,没见他下来过。”
“你声音小点,别去吵你哥,不是说他恢复期可能比较嗜睡嘛。”
“哦。”陆小安闷闷不乐地正准备转身离开,又不死心地将耳朵贴在房门上,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屁颠颠跑下楼,低声说:“我哥那屋啥声都没有,他不会又跑走了吧?”
陆婶抬头望向二楼陆满房间的窗户,窗子敞开着,风吹动了屋内的窗户。
她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抛下手头上的活,三步并两步跑上楼去。
陆婶敲了敲陆满房间的门:“小满,醒了吗?”
等了好久,里面也没有传来动静。陆婶和陆小安面面相觑,陆婶转动门把手,将门小心翼翼地推了开来,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去。
床上被子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有人在。
陆婶松了口气,陆小安的脑袋也从底下探了出来,神情依然凝重:“妈,你说我哥不会生病了吧?怎么一动不动啊…”
这一点也确实有些奇怪,陆满平常就算睡迷糊了,听见他们喊他也会有回应的,只有之前发烧昏迷时才会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
陆婶不放心地推开门,往陆满床边走,就看见陆满正平躺着,睡姿乖巧,两只手露出来抓着被角,半张脸藏在被子底下。
陆婶伸手搭在额头上探了探陆满额头上的温度,体温正常、并不烫手,没有发烧。
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平缓,看起来确实是在熟睡。
“出去吧,别打扰他睡觉。”陆婶用口型说到,揽着陆小安的肩膀正准备往外带,就听见床那边传来了陆满的说话声。
“我没醒。”
正准备离开的两人打了个激灵,回过头来,就看见陆满依然闭着眼睛。
刚刚是他哥在说话吗?陆小安一脸困惑。
“我困。”
又从床那边传来一声,躺在床上的少年依然闭着眼睛,躲在被子底下的嘴唇翁动,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这是在说梦话还是干什么?
“不会是低烧吧……”陆婶喃喃自语到。
陆小安闻言,有些担心地将视线凝聚在陆满身上。
怎么感觉他哥的脸好像……又小了点?鬼使神差下,陆小安伸出手,想捏住被角拉下来一点。
陆婶及时制止了陆小安的动作,她推着陆小安的肩膀,把他带出房间,转身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假寐的陆慢缓缓睁开眼睛。
好危险,他浑身都有些僵硬。应该没有露馅吧?
“我去医务室拿点东西,小安,你先去广场那边吃午饭吧。”
“好吧。”
陆小安有些郁闷地一个人呆着,用勺子一下下戳着碗里的饭。
“陆小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呀?”郑青青注意到陆小安正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热情地上去慰问小伙伴,“陆婶和小陆哥呢?”
“我妈去村口了,我哥还在睡。”
郑青青凑近来,才发现他将碗里的酸菜搅得稀巴烂。
“咦,你吃得好恶心!”
“这能怪我吗,我又不想吃酸菜……”陆小安嘟囔着,心里想要是陆满在的话,就能偷偷将讨厌的酸菜全部丢给他了。
“对啦,什么时候给我也安排个角色?我也有小木偶了!”
郑青青又从兜里摸出那个被她盘了一个晚上的郑青青版小木偶,在陆小安眼前晃悠。
“那你想当什么?”陆小安兴致缺缺地又挖了一勺饭。
“我想当女侠!挥着剑咻咻咻的那种,又拉风又厉害!”
“行,我记着了,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陆小安点了点头。
“对了,婉儿也想安插个角色。”
“她又想当什么?”
“她说她想当个被毁容毁嗓的哑女。”陆小安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郑青青没搭理他,继续说下去:“武器使针,既是医师又是毒师,救人杀人于无形中。我们俩姐妹花闯荡江湖,怎么样!”
“咳咳……”饭粒卡进喉咙里,他猛烈咳嗽了一阵。
不愧是差点抢了自己饭碗的林婉儿,想象力足够丰富!
郑青青大力拍着他的背,差点给他拍得一口气没提上来。
不愧是郑家人,一身蛮劲!郑青青不该使剑,更应该耍大刀或流星锤才对吧?
等陆小安顺过气来,正准备回话,忽然从远处的沼泽方向传来了几声节奏不一的哨响,村口的警示灯亮了起来。
大家本来正其乐融融地吃着饭、聊着天,一下子那股和谐被打破了,冷硬而沉重的氛围笼罩着他们。
“往避难所退!”
所有人连饭也顾不上,纷纷抛下碗筷,像潮水般往避难所涌过去。地窖门前很快排起长队。
陆小安被人群推搡着往那边走去,他忽然想起什么。
“陆小安,你去哪?”郑青青回头就不见小伙伴的踪影。
“我哥还在家里!”陆小安头也不回地逆着人潮,避开拥挤不堪的人群,往家的方向奔去。
他知道陆满平常很厉害,对上怪物大杀特杀、毫不手软。
可那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
陆满发烧的时候格外脆弱,之前也有几次哥哥发烧了就一直卧床不醒……要是在陆满发烧沉睡时碰上怪物,那就糟糕了!
途中有不少大人见他一个小孩往回跑,伸手想把他拦住,被他像泥鳅一样躲开。
最后他还是被什么人揪住了领子。
“陆小安,没听见哨声吗?赶紧去避难所。”回头,竟是郑青淼。
向来随和憨厚的他此时难得露出严厉的神情来。
“可是……我哥还在家里。他可能生病了,一直在睡觉,喊也喊不醒。”陆小安着急地跺着脚。
“你去避难,我去把他带过来。”
狩猎队的其他人已经做好准备,正在往沼泽那边赶。
“快回去。”郑青淼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赶快往回走。陆小安只好乖乖往回走,边走边回头看郑青淼有没有将陆满带过来。
等走回去,陆小安才发现避难所的窖门已经被合上了。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在附近找了块大石头躲着。在这里先呆一会好了,等哥哥来了,他们再一起进去。
“怎么才来?”张轻燕持着鞭子站在洞窟边,偏头看着姗姗来迟的郑青淼。
“去找小满了……可他不在。”郑青淼刚刚跑去陆家,他推开陆满房门,床上的被子被掀了开来,陆满不见踪影。
床铺上还残留着温度,应该刚走没多久。郑青淼又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目前情况怎么样?”
“砖块和钢筋都在松动。我担心……要跑出来了。”
正当张轻燕说着,他们面前的砖块又耸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
灰球对着洞窟里的东西呲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低沉威胁声。
狩猎队的人围在洞窟边,如临大敌般摆出战斗姿态,或是举着枪或是持着弓,纷纷对准洞窟。
突、突、突。
他们能听见有怪物在下面撞击砖块的声音,本来扎在地里的钢筋随着动作脱出泥土。
“刷——”一下,眼前忽然晃了晃。
面前的砖块已经开了个缺口,怪物挣脱了束缚跑了出来。
可怪物呢?
他们左顾右盼也没看见怪物的影子,刘旷野忽然意识到有阴影遮盖住了正午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
“在空中!躲开!”
刘旷野连忙往旁边一滚,疾风掠过,原先他站着的地面上砂石飞溅。
怪物脑袋上细长的触角晃动着,口器和大颚咬住一块石头,像钳子般将石块碾碎。
刘旷野连忙爬起身来,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他反应快,被怪物咬碎的就不是石块,而是他的脑袋了。
这只怪物体型并不大,比起他们之前围剿过的蜘蛛怪来讲,体型要小了一大圈,只有一人高。
众人心无畏惧,手持武器围了过去,第一只箭飞射过去,被它泛着金属光泽的外壳给弹开了。
箭如雨般朝怪物覆盖而来。
张轻燕看着怪物格外发达的后肢,皱起眉头。
“小心,它要——”
起跳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注视着几乎滞空的怪物。它的身影很短暂地遮蔽了太阳,接着往村广场那边的方向跃去。
郑青淼第一个反应过来。
“追啊!”
大部分人持着武器朝窜出去的怪物追赶而去,还有一部分人和灰球留守在洞窟边,以免他们追去时有新的怪物跑出来以致应接不暇。
陆小安等了小半天,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郑青淼和陆满都没有过来。
沼泽那边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有些好奇地扒着石头边,探出小小一个头来。
肩膀忽而被谁拍了拍,陆小安一个哆嗦差点跳起来,被身后的人按住了。回头就看见他妈隐忍着怒气,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陆、小、安!你不进去避难所在外面呆着干什么?不要命了!”
在避难所里听郑青青说陆小安还没进来,她在里面找了好几圈,差点急疯了,跑出来一看,那倒霉孩子正躲在石头后面往外探脑袋。
“痛、痛…妈……”陆小安耳朵被揪扯着往避难所的方向走,“我哥还没——”
话音未落,陆小安眼眸一凝,注意到有道黑影飘在空中,离他们越来越近。
“快躲开!”视线尽头,全力奔跑过来的郑青淼气喘吁吁地吼到。
陆小安往陆婶怀里一扑,把她撞得往后踉跄几步。
“轰——”怪物落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溅起烟尘,激得陆小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婶已经反应过来,面对着怪物,不动声色地将陆小安转移到身后。
眼前怪物的复眼在太阳照射下闪着冰冷光芒,像是单纯锁定了猎物一样,翅膀振动发出嘈杂声响。
“跑。”妈妈的背影挡住了他的视线,陆小安只能听见她的低声叮嘱。
“往避难所那边跑。”不远处的避难所的门已经开了,里面的人招手让他们赶紧过来。
“我不……”陆小安拉着妈妈的衣角。
“快去,我等会就跟上。”
他们一点点后退,怪物也一点点逼近。陆婶看着身前怪物口器不断开合。
来不及了,太近了,至少她还能留作肉盾,让陆小安来得及跑掉。
什么「等会就会跟上」,陆小安能不知道?这分明就是故事中最常见的要独自赴死前才会说的话!
“一起走嘛。”陆小安眼眶里已经有泪在打转了,依然死死揪住妈妈的衣角不放。
正当他们纠结时,一道黑影闪过,前方又传来了轰的一声,打断了怪物翅膀振动的嗡鸣。
陆婶愣了一会,牵住陆小安的手,两个人转身一起往反方向跑离了最危险的地带。
怎么忽然改主意了?陆小安还有些不明所以,转头就看见陆满正踩在怪物脑袋上,把他踩进地里。
原来是要给哥哥腾出战场。
钻进避难所前,陆小安最后回头来看了一眼,哥哥身上还穿着熟悉的小熊睡衣。
只不过……那睡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都拖在地上了。
郑青淼他们赶到时,前方已经结束了战斗。怪物被从中间撕成两半。
陆慢背对着他们,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来。
“小满?”郑青淼迟疑地问到。
眼前的陆满给人感觉有点不一样,感觉……格外稚嫩?
他手里拿着的怪物残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手垂了下来,袖子整个滑落盖住指尖。
陆慢本来面无表情,等被所有人围过来之后,忽然神色变得有些慌张。
他跑了几步,离开了人群。
众目睽睽之下,过长的睡裤下摆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啪一下面朝大地。
嗯?摔跤了!
郑青淼正准备过去扶他,他忽然又从地上爬起身子。
诶?跑走了?
大家目送着他的背影很快缩成一个小点。
“他这是怎么了?”郑青淼一头雾水。
明明杀掉怪物保护了大家,却好像做错什么事一样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害羞了?”刘旷野困惑不已,“感觉哪里怪怪的。”
“先将怪物尸体清理掉吧。”张轻燕率先提议到。
没一会,他们将怪物尸体丢进焚烧炉处理完后,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冒了出来。
陆满面带笑容,朝他们打了打招呼:“青淼哥,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