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副官,你怎么不出来玩呀?
陆满又回到了0号房间。
正值白天, 囚犯他们都在外面进行劳动改造或是接受品德教育,整个1号牢狱内现在空无一人。
陆满进了门,让陈穆从外面将门锁上, 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打开查看。
他有些担心如果自己异变成功的话,最开始控制不住翅膀会胡乱扇人。
“可能需要一天半天的, 陈副官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陈穆淡淡嗯了一声, 将门合上锁了起来, 他将牢房的备用钥匙从小窗子里递了进去。
“要是你醒了想出门,又恰好没人在,你就用钥匙开门……这门锁可是刚换的。”
之前那次陆满破门而出, 门锁上留下了被某种尖锐物体抠挖撑破的痕迹。前两天才刚给零号房间换了门锁,可别一眨眼又弄坏了。
“好。我会注意的。”陆满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 接过钥匙。
陈穆从外面将探视的窗口给拉上了,0号房间陷入全然黑暗, 仅有些微光线从窗缝和门缝里透进来。
空间依旧狭小禁闭,昏暗的环境给陆满以隐秘的安全感。
这次没有镣铐、没有禁锢, 他坐在熟悉的硬板床上, 从怀里拿出那管针筒。
其间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 随着晃动还会沿着筒身缓慢滑动。
剂量的话,上次摄入狼怪血液,好像是蹭了一小粒而已。这次应该一滴也够了。
陆满毫不犹豫地拔开盖子,仰起头, 倾斜筒身,粘稠血液逐渐淌了下来, 一滴滴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舔了舔沾染了血的下唇, 血液被裹挟着吞咽入喉管。
陆满平躺在床上, 双手合拢置于胸前,安静地等待着那股异变前的燥热再次来临。
可等了老半天,别说热了,石板围拢的房间里阴冷冰凉,他都冻得想找条被子盖盖了。
陆满坐起身来,再次倾倒血液。
这次,他喝了一小口,筒身中的血液瞬间少了三分之一。
这下总算感觉浑身开始发热。可那股温暖还没等陆满反应过来,便又转瞬即逝。
陆满第三次鲤鱼打挺般起身,像喝牛奶一般咕咚咕咚将瓶子里的血全部喝掉。
要是有人在门外观察的话,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
光线落在他的脸上,黑暗一片中,陆满的脸颊显得格外苍白,唇色却鲜红无比,宛若刚吸完人血的山间精怪。
这下,燥热感总算如往常一般席卷而来。
他整个都像是浸泡在热水里,暖洋洋的,仿佛深冬时节,家里架起火炉,一家人团团挤在一起围着烤火。窗外寒风凛冽、雪花簌簌,屋内却温暖如春。
陆满有些昏昏欲睡,感觉整个人都有些飘忽。他的脊背处微微发麻发痒,似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准备破壳而出一般。
陈穆在三区监狱靠着墙睡了两个小时,已经恢复了精力充沛的状态。
刚回到办公室,他便又投入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中。
“通讯系统已经全面修复完毕。”有下属来汇报工作状况。
陈穆抬眼问:“有接收到林长官传来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但我们尝试给林长官以及所带队伍所有队员一一拨讯,几乎全都无法接通。偶然一次接通了,也只得到段这样的音频……”
他按下了播放键。
电流声滋滋作响,背景音似乎还有什么其他声响,但被嘈杂无比的电噪音给掩盖。
陈穆尝试分辨,那种刺耳的声音听久了却让人头晕目眩,恶心感翻涌上来。
他晃了晃头,让自己的注意力从电流音中转移开来。
“音频信息分析呢?”
“还没出来。”
陈穆皱着眉头,起身向联络部大步迈去。
联络部一如既往地繁忙,底部楼层主要负责接收回复通讯消息等基础工作。头部楼层则是整个联络部的大脑,负责任务分配、数据收集分析等工作。
路过联络部低层,几十名接线员举着听筒,争分夺秒回复着传来的通讯,并记录下无法解决的疑难问题,反馈到上层。
陈穆赶到时,顶楼的研究员们依然在一遍遍播放音频,将它提取拆解,比对着各种声音的适配性。
“情况如何?”
“这种嘈杂电流声,应该是通讯器周围的电磁波环境发生改变导致的。”
“能解析出对方说了什么吗?”
研究员皱着眉头迟疑道:“逐帧拆解后,我们并没有从背景音中解析出人说话的声音。可是从前瞭站拨到个人通讯器上,是需要对方按下接收按钮才能接听的。”
“这有没有可能意味着,当时和我们接听讯息的……并非人类?”
有人跳出来反驳道:“也有可能只是当时接讯的人并没有说话而已。”
显然研究团内部对此也有不少争议,有太多可能性无法穷举。隔着遥远的距离,谁也无法准确探知到通讯器另一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穆面容冷肃,抬手阻止了他们继续争执下去,敲了敲桌面问:“所以,解析出来的背景音到底是怎样的?”
研究员按下播放键。
陈穆扶了扶眼镜,他靠在窗边,闭上眼睛仔细分辨。
整个办公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陈副官的思路。
进行过消噪处理后的音频已经清晰了许多,但还是略微沙沙作响。
他听见了……某种持续不断的动作音,一下接着一下,有着相应的节奏和规律。
有隐隐的熟悉感,但一时半会要从记载了成千上万种声音的大脑中翻出并匹配上,简直就像在乱七八糟的毛线里找出线头一般,让人毫无头绪。
很快音频就播放结束,开始第二次重放。
连续放了三次之后,陈穆睁开眼睛,问:“你们觉得这是什么声音?”
“我感觉有点像我们家晾衣服前抖衣服的那种声音,就是那种唰啦唰啦的感觉。”一个研究员把她的小披风脱了下来,抖擞两下,做出音效示范。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像好吗!我感觉像挥球拍的声音,打羽毛球的时候,大力挥球拍会发出的那种簌簌声。”某个羽毛球爱好者坚持道,他还比了比甩球拍的动作,嘴上还在模拟着挥拍的声音。
许多人都开始各显神通,制造出各种声响,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里,抖衣服的、打羽毛球的、鼓着嘴吹风的、甩面条的……什么都有。
陈穆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们前瞭站都摊上些什么人啊。
“够了,安静下来。”
办公室又逐渐重归严肃与平静,还有人举着他那用卷起来的书制作的「球拍」,神情认真专注,仿佛正在和空气中看不见的敌人进行一场激动人心的羽毛球比赛。
“咳。”陈穆捏了捏眉心,咳嗽一声。
他旁边的人连忙手肘怼了一下那人,对方才终于如梦初醒般悻悻然放下书,乖乖站好。
“我观察总结一下,你们做出来的动作,都有个共同的特点。”
“动作短促迅速,在较短时间内要爆发出一定的力量,造成破空声,像是……”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愈来愈清晰。
逐渐大家已经能听清声音的轮廓与边际。
扑棱、扑棱——
“是鸟?”众人异口同声说到。
“你能放大音量怎么不早说。”有人埋怨那个负责播放音响的研究员。
那个研究员挠了挠自己秃了一半的光头,呆愣愣说到:
“我刚刚没按播放键啊……”
声音并非从房间里传来的,而是从房间之外。
离窗户最近的陈穆抬起眼皮,朝窗外看去,只一眼,他几乎心跳骤停,差点骂出声来。
“靠!”心理素质向来强大的陈副官瞬间改口,“靠墙站好,转过身去,不准看窗户这边。”
陈穆凑上前去,用身子把窗户挡住。
众人不明所以地面向墙壁。
陈副官向来冷静严肃、无论生活工作还是情绪言语上都讲究严格的自我约束。
刚刚的转折过于生硬,所有人都已经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惊讶。
向来稳重的人忽然乱了方寸……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众人眼睛虽然对着白墙,耳朵却纷纷竖起来听。
只听见扑棱扑棱的声音越来越大、也愈来愈近,感觉仿佛是有只鸟停在了窗户外面。
陈穆无语地看着在窗外扑腾着翅膀的人。
陆满正在天上飞。
仿佛刚学会飞的幼鸟,陆满扑棱着他的新长出来的黄黑相间的翅膀,兴奋地在空中翻了两圈跟斗。
他忽然注意到陈穆正在窗户里看着自己,便翅膀一扑,飞了过去。
“陈副官,你怎么不出来玩呀?”
陆满敲了敲窗玻璃,眼神晶亮,嘴巴咧得很开,笑得有点傻。
陈副官辨识出他的口型,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他。这栋楼可是有十层高的,出来玩?
这是陆满吗?怎么看起来有点愣乎乎的。
陈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甩了甩头,他好像看到窗外的陆满背上的翅膀在逐渐缩小,眨眼间脊背处的骨刺便往回收缩。
失去了翅膀支撑,陆满在空中微微停滞,几乎就要坠落下去。
陈穆顿感大事不妙,他刷得打开窗户,往前一扑,捞住了陆满的手臂。
却没料到少年的骨架比想象中还要沉,重似千斤,陈穆差点要被拽下去。
一只手已经快要拖不住陆满了。
“快来帮忙!”
本来就留心这边动静的众人纷纷挤了过来,见陈副官一只手撑着窗台,半边身子探出外面,吓得赶紧上前去拉住他。
“陈副官不要想不开啊!我们会加倍努力工作,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陈穆差点半口气没喘上来。
他从喉咙里挤出句话:“来搭把手。”
众人一个拉着一个像拔河一样,陈副官空出两只手,大半个身子冒出窗外,死死拉住陆满。
陆满动也不动,仿佛死去一般。
在场的研究员们大多都是些爬十层楼都要累瘫的弱身板,不过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再小的力量汇聚起来也能拉动大山。
十几个人齐心协力,总算是成功把外面吊着的陆满给拉了进来。
大家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只见拉进来的,竟然是个少年人。
陈副官两只手因为过度发力还发着颤。他将颤抖不已的双手背过身后,让离得最近的人去检查一下陆满的呼吸。
“还活着。好像睡着了。”
陆满睫毛微微扇动,很快清醒了过来。他刚醒来就被周围围过来满满一圈的人吓了一跳。
“你可算醒了!刚才真的千钧一发,要不是陈副官……你就危险了!”
“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比熊还沉……”
“怎么了?”他满脸困惑,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穆略无语,瞧他这说的,好像刚才在窗外转圈还招呼陈穆出来玩的人不是他一样。可看陆满的神情,又不像是装的。
陆满确实对刚才发生了什么没有印象了。他只恍惚间梦到自己飘飘然好像在天上飞一样。
陈穆思索片刻,问他:“是乙醇?”
陆满歪头表示困惑。这又是他没听过的词。
“乙醇,就是酒精。”陈穆耐心地给他解释到。
“我应该喝不了酒的……他们说我半滴就倒。”
好像就一次,陆满误抿了一小口李南哥的酒壶,之后青淼哥他们便再也不许他靠近酒壶。
他又是怎么从牢房里跑到这里来的?陆满对此完全没有印象。难道是他梦游飘过来的?
陆满正一头雾水,旁边的陈穆却眸光闪烁。
他让周围的研究员暂时出去,转眼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穆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问到:“你是喝了血吗?”
陆满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
在港湾人员研究之后,发现往医用麻醉剂里添加适量乙醇,对怪物的麻痹抑制效果最好。刚才在三区监狱,麻醉雾气以及麻醉’针里都添加了乙醇。
看来陆满是喝了略带酒精浓度的血后,被「醉」倒了。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刚刚亲眼看见了陆满脊背处长出翅膀来,形状颜色和被关在三区监狱的「怪物」一模一样!
而现在,陆满还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跟他条理清晰地交谈着。
在摄入怪物血液后,并未丧失理智,反而能控制异变、化为己用——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测的这般,这会是个重大的新发现,陆满就是突破口!
只要了解陆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或许就有机会让被关在三区监狱的那些「怪物」,同样恢复理智,重获自由。
“你……你能再变一次给我看看吗?就是翅膀、”陈穆有些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他两只手搭上陆满的肩膀,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手上的力道。
“翅膀?”陆满能感觉到陈穆的急迫与渴望。
“对,你刚刚其实是从窗外飞进来的。”
陈副官难得露出如此失态甚至有些癫狂的样子,陆满心里有些发虚,现在,他并没有感受到翅膀的存在。
这次喝完血之后,和往常异变结束后的感觉不一样。
之前两次异变成狼或者雾怪,除了身体发热,他还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细胞重塑、血液流淌发生的变化。
可这次也就刚喝完血之后身子暖洋洋的,其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成功了没。
“我试试看好了。”
陈副官屏住呼吸,喉头微动,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满。
陆满暗自憋了一会,问:“有了吗?”
“没!”陈穆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满。
陆满眯起眼睛,又悄悄憋了一会。
“出来了吗?”
“还没。”陈穆摇了摇头,刚提起来的一股气稍微垮了些。
陆满仔细回味起当时脊背发痒、仿佛有东西破壳而出的情景,这次连陈穆都看出来他浑身在使劲了,胸腔颤动、脸颊鼓起。
“别憋了。”陈穆有些哭笑不得。
陆满左瞧瞧右瞧瞧,没看到自己长出翅膀来。
“陈副官对不起啊。”被陈穆这样寄予厚望,却辜负了他,陆满有些不好意思。
同时他心下感到疑惑:为什么这次摄入怪物血液之后,只能维持极短时间的异变,不能完全获得怪物的形态和能力?
“不关你的错,不用道歉。”
陈穆的眸光慢慢淡了下去,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也不气馁。
让「怪物」恢复理智,本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他们港湾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尝试探索,燃起过希望,但都被扑灭了。最终依然是踌躇不前、原地打转而已。
在黑暗里走得久了,看到点光,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刚刚陆满发生的变化太具有冲击性,一下子冲昏了他的头脑。
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陈穆慢慢明白,刚刚自己忽略了一个多么重要的细节。
依然是「血」。
也许不是陆满体质特殊,而是他这次摄入的血液特殊。
毕竟,陆满摄入的血液,来自于三区监狱。
三区监狱里关押的「怪物」,只是为方便与正常人区分,统称为怪物。
实际上,他们并未完全异化成怪物,还残存着些许人性。他们不算真正的怪物,也不算是完整的人类,而是游走在两者之间灰色'界限上的存在。
“这样不纯正的血液,或许普通人摄入之后也并不会异化成怪物,只是会短暂发生异变,很快便会恢复。”陈穆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陆满也明悟过来。看来通过摄取三区监狱飞行类「怪物」血液,只能短暂获得飞行能力。
如果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变出翅膀回家,必须得等对方血液中酒精浓度下去之后,他才能再去取血。
不然等到了深渊旁边,他拔开盖子将血一饮而空,又醉血了怎么办?
在这期间,陆满对自己做了什么事全都迷迷糊糊、一概不知。
说不定他梦游着直直栽进深渊里去,就更别提摸到回村的路了。
陆满有些沮丧。陈副官察觉到陆满情绪低落,伸手安慰性质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穆拉开门,准备带着陆满出去,差点和门外的人迎面撞上。
“怎么了?”
“陈副官,是给您的讯息,说是有人打听到和青苗村有关的消息了。”
陆满本来垂头丧气,听见「青苗村」三个字,一下子抬起头来,把正在讲话的人吓了一跳。
陈穆微微颔首,让下属继续说下去。
“有个小队在靠近核心区那边,听说极光组织里面,有从青苗村来的新人。”
“极光……”陈穆闻言便颦起眉头。
而陆满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后半句上。
从青苗村来的新人…那到底是谁?
现在唯一不在村里,在外面的,就只有陆叔和郑青岩他们了。
难道陆叔他们也被困在了核心城区?
陆满无端想起之前接到陆叔回信时他们写到的,和某只出来考察的队伍碰上并同行了,会是他们说的「极光」吗?
“极光在哪?”陆满朝陈穆问到,他想去极光看看。
还没等陈副官回复,又有个人跑了过来,差点和前一个人撞成一团。
“陈副官,可算找着你了……有来信!”
那人气喘吁吁,手里高高举着一封信,还有只信鸽停留在他肩膀上。
飞鸽传信是最为原始的传讯形式。
港湾各区管辖范围内,现在已经基本以电子通讯替代了信鸽传讯,毕竟通讯器沟通的时效性和灵活性更强。
但每个辖区还是养了一部分信鸽,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林长官他们这次出行剿怪,是朝城区核心方向进发的。他们此行比较深入,几乎处于6区辖区的通讯网络的边缘。所以为以防万一,他们也带了信鸽。
这只有可能是林长官那边的来信。
陈穆沉下气来,稳住心神,拆开了那封信件。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