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徕,我心悦于你。”◎
晚霞褪去, 世界一点一点地陷入静谧的黑暗。
玉船航行之时,偶尔会放些风进来,拂动人的发丝、衣袍。此时此刻, 仿佛天地都入了恬美梦境一般, 悠长而又温馨。
赵聿站在云徕身畔, 轻声说着话。
不谈破道,不谈心魔。只讲过往,未来。微风静止, 仿佛幻化成一个个小人,坐在舷上,托着脸,竖起耳朵,也好奇听着。
赵聿说, 他历练时去过很多地方。
风之谷空旷无比, 你对着风说一句话,会有万千的风应和。那些风儿会带着你的言语飘到远方,飘到你惦念的人身边,俯在那人耳侧, 告诉他一些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海之角是一处港湾,风吹浪打, 形成月牙状的悬崖。传说是鲛人对月泣珠的地方。
鲛人的眼泪,为爱人而流。流干了,便消失了。
海之角听过太多哭声。海风吹来之时, 便呜咽哭着。
“师尊, 你想去海之角看看么?”
云徕侧首看他, 墨瞳里印着他的脸。他神色空白, 沉默了许久, 才回:“不。那是埋骨之地。”
赵聿轻轻笑了一声,不含任何情绪,只是勾唇,声带振动。
“是啊。万千鲛人消失的地方。若不能得爱人垂怜,海之角倒是一个好去处。”
他瞧着云徕淡漠的脸,“有机会,我可能会再去一次。”
以失败者的身份。
云徕微微蹙眉,想也不想地否定:“你不能去。”
赵聿指尖微动,心脏忽然快速地怦怦跳起来。他问:“为何?”
“……你。”云徕抿了抿唇,沉默了。为何?他不知晓。
半晌,他找了个理由:“试仙会后你需要修炼,并无空闲。”
赵聿:“这样么。”
他垂下眸子,忽然讲起另一个故事。
五百年前,一个很古老的门派,一个现在已经分裂成诸多小门小派的宗门,有着一位天资绝佳的修者,名唤无情。
无情座下弟子无数,唯独偏爱年纪最小的那个。
仙途寂寞,大多人都是与许多同期一起入门,走着走着,身边变一个人也不剩了,自己也孤零零地倒在飞升之前。
无情仙尊很孤独。他的世界只有道。所以当那个色彩鲜明的小弟子闯入他生活时,他觉得……孤独更盛,浓烈到叫他厌烦,难以忍受。
无情对这个弟子很好。好到宗门上下一度以为那弟子是不是对无情下了蛊。
无情的好不是单向付出。那弟子渐渐的,也开始回应。两人在宗门上下数万双眼睛下有了不同师徒的深刻情谊。
师徒成为道侣,并不稀奇。无情计划着什么时候昭告天下,并举行合籍大典。
“……师尊,你知道那弟子的姓名么?”
云徕眼睑半垂着,长睫落下一片阴影,微微摇头:“不知。无情前辈有过爱侣?”
当赵聿提到无情来自五百年前一大宗时,他便知道了这人背景。但赵聿说的这个故事,他却是闻所未闻。
赵聿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云徕鲜少出门,会知道这些秘辛才是怪事。
“那弟子后来被人称作沉剑魔尊。”
云徕眸子微眯:“致使那大宗分裂的祸首?”
赵聿颔首,瞧见了云徕眉眼间的讶异,缓声继续道:“沉剑天生魔体。”
沉剑、无情都不知沉剑的特殊体质。
沉剑因自己修行缓慢,担心自己和无情之间无法长久,便一直不愿答应无情合籍的请求。
两人僵持了许久,直到沉剑体质暴露,被那宗门其他人发现。那人也是无情的弟子,平日便嫉妒沉剑得无情青睐,疑心无情将宗门宝物全给了沉剑。
得知沉剑是魔体,当下便伙同其他弟子,要瞒住无情,杀了沉剑。
他们的举动得到宗门上层支持。上层认为,若是无情心悦一普通弟子倒也罢了,但他爱的是个天生魔体。
人族要变魔,要么自甘堕落,要么经历许多灾难。一个天生魔体,在人族是异类。而且魔体修炼魔界术法升级速度十分快,留下魔体相当于给宗门埋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隐患。
所以沉剑必除。
有上层的支持,沉剑在劫难逃。但不想,他临死之前,突然爆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物。
巨大的魔力引起远在天边的无情注意。他御剑赶来,不识满地血里的魔物是他爱的沉剑,亲手抹了魔物的脖子。
所有魔物与生俱来一种天资。沉剑觉醒的是死而复生。只要他自己不想死,没人能杀了他。所以,他哪怕脖子断了,也能缓慢地恢复生命力。
沉剑被爱侣亲手杀死,活过来后便彻底成了魔。他进阶速度很快,不出一年便成了魔界赫赫有名的魔尊。
魔尊出世第一件事便是打上那古老宗门,与无情仙尊对峙。
彼时,无情仙尊还未知晓自己失踪的爱侣正是沉剑。他应下沉剑挑战,与其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关头,他被魔尊拖入幻境,变成魔尊,亲身经历了魔尊经历过的一切。
无情瞬间堕魔。
“……两人离开幻境之后发生的事,师尊,你应是知晓的。”赵聿声音很轻,“他们将参与杀害沉剑的修士性命取走,然后,双双自刎。”
云徕神色一滞,心中震动。
“为何?”
为何啊。
赵聿微微摇头,沉默了。
云徕不解其意,赵聿不为他解答,他只得沉心自己去想。
晚风泄了几缕进来。
赵聿望着不远处那头发丝上都写着清冷二字的墨瞳白袍的修士,或许是风吹动了他的心,亦或许是沉剑无情的故事叫他想到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忽然道:“师尊,我心悦于你。”
“什、什么……”
云徕面上一片空白,耳膜振动,似乎被重锤敲击着。他困惑地看向赵聿,只看到认真二字。
淡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看着他。薄唇紧紧抿着,下颌线条紧绷,连脖颈锁骨似乎都在用力。
“什么……?”
云徕不明白。他匆匆移开视线看向玉船之外的黑暗,手指慌忙掐动,他是堕入幻境了么?
为何赵聿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他心跳得很快,怦怦的,被细细密密的疑惑与惊讶,还有潜藏的一丝喜悦、轻松勒住。
那些复杂的情绪化成丝线捆绑着他的心,把它勒到快要爆炸。
为何……?
漫天黑暗填充他的视野。云徕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看不见。
赵聿垂下头,轻声重复:“云徕,我心悦于你。”
“是……沉剑对无情的那种爱。”
云徕视线倏地落到他脸上,脚步踉跄地后退。
自从被心魔缠上后,他狼狈不止一次两次。他已经习惯了面对难以处理的突发情况。
但那些情况里并不包括应对弟子的内心剖白。
他该怎么办?
是他在平日相处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么?为何赵聿会说出那样的话?
赵聿被云徕脸上的淡漠刺痛。
果然么……
果然呵。
他断了自己后路了。他不想去想为何自己就那样匆忙地,毫无准备地说出那句话,只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弟子有罪,师尊,你罚我吧。但……请别将我赶出师门。”
“不……”
云徕已经退到了船舱处。他倚着质地温润的玉,脑海一片混沌,“不。”
赵聿撩开衣袍跪下,头垂着,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破,又疯狂搅弄。
他俯身,双手紧贴地面,一字一句道:“弟子有罪。”
“……”
云徕脸色惨白,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垂眸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弟子,不明白是哪儿出了错。
难道是这几次心魔发作,他对赵聿做出的那些亲密行为影响了赵聿对自我情感的认知,导致他做出错误判断?
也许是的。
赵聿为人可靠,性子又单纯。他虽然多次外出历练,但对情之一字的理解,却还浅。
自己本就是最常与赵聿相处的人,他对自己有师徒情,再被他主动的亲密一影响,从而认定……
是这样么。
云徕狠狠咬了下舌尖,从混沌的思绪中理出了这个看上去十分正确的缘由,眼前一片漆黑。
他竟然诱导含#哥#兒#整#理#了他的弟子……
而他的弟子,还跪在他身前,请他原谅。
云徕几欲站立不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让他无法言语。忽然,从骨子里生出的扑天盖地的痒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内而外,席卷了他整个身体。
他看着赵聿,断断续续地念着:“不、不……”
【不是这样!】
【怎能……云徕,你、你愧为人师!……】
委屈又懊悔的调子突然响在赵聿识海,他惊疑不定地抬首,看见了浑身颤抖的云徕。
是心魔发作了么?
云徕双手兀地收紧,紧抓着衣袍,整个人顺着玉门跌落。这一次,赵聿没能来得及接住。
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动作。
若是还未剖白心意,云徕也未曾拒绝他,他还有胆量上前查看云徕情况。
但现在,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他断了自己的后路。他被云徕拒绝了。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以为云徕解决心魔的名义与其亲近。
他不能这么做。
赵聿咬紧牙关,听着识海越来越急促的低吟,下定决心:“师尊,我马上去找莫问师兄。”
“不!”
云徕狠狠地咬了口舌尖,得到一丝清明,“不能!”
赵聿的心像被谁紧紧抓住,痛到不能自已。他保持着现在的距离,低声劝哄:“师尊……还有大半夜便到了碧波海,你须得早早解决心魔。你知道的……”
“现在最妥当的法子,便是……”
像前几次一样,与他……不、与莫问,亲密接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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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放心啦,不可能是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