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一淮等他冷静下来, 说道：“重新做一组实验吧。”
屠志奇眉头紧锁，“你是怀疑实验过程有问题？不过你说的对，是应该重新做一组实验, 另外仪器和耗材也要检查一下。”
童一淮顺理成章地说道：“我来帮忙。”
他并非不信任屠志奇，好吧，他就是不信任屠志奇, 和屠志奇本人无关，只是作为一个研究者本能的对他人的怀疑。
毕竟发论文人家还要做重复试验呢，这也是一种科学的严谨负责的态度。屠志奇默默点头，叫上自己小组的其他人, 和童一淮一起回到了实验室里。
他们这闹的动静还蛮大的，尤其是屠志奇和童一淮, 进了实验室之后精神紧绷地仔细检查每一个环节的不走, 力求绝对准确不出任何差错, 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实验室。
很快整个课题组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就连唐院士也被惊动了。
唐院士的身份, 本来也不太可能把全部的经历都投入到这个课题中，所以他原本并不在实验室这边, 听闻了这件事情才匆匆赶来。
唐院士走进实验室的时候，屠志奇他们的实验已经进入了尾声, 两人和小组的其他成员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唐院士的到来。
唐院士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走到童一淮的身后, 和他们一起看着电脑屏幕, 几分钟后, 一组数据跳了出来, 和之前的实验结果完全一致。
屠志奇的声音有点颤抖：“实验结果没问题, 计算过程也没问题……”
童一淮接口道：“这说明……我们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众人寻声转头看去，就看到陈颂拿着一叠稿纸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
发现唐院士也在，陈颂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唐院士、学长、屠组长，关于之前的那组异常数据，我这边可能有了一点新的发现，你们要不要来看一下？”
实验室这边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听到陈颂的话，唐院士果断说道：“去小会议室里说，以一淮、志奇一起来。”
说完唐院士看了看，点了屠志奇小组的一个人，让他去通知其他小组的组长也到小会议室去。
小会议室就位于唐院士办公室的旁边，空间不是很大，大约也就能容纳十几个人在这里开会，陈颂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只有唐院士和各组族长开会才会选择这里，组会会在大会议室里，而小组内部的讨论则直接在办公室进行。
陈颂和唐院士他们到小会议室之后没多久，其他五个组的族长也都陆陆续续来了，他们之前就听闻了异常数据的事情，现在猜测这次会议可能就和异常数据有关系。
最后一个进来的组长关上门坐下之后，唐院士说道：“具体情况我也还不了解，一淮、志奇，你们谁来说说？”
屠志奇说道：“童组长先说吧，是他先来找我，然后我们才决定重新做一组实验验证。”
童一淮也不推脱，说道：“这事其实是我小组的陈颂先发现的，负责实验数据的验算，验算之后发现计算结果和我们推测的结论不同，就把事情告诉了我。之后我检验了几遍，自己又计算了几遍，都没有发现问题，然后就去找了屠组长。”
屠志奇接着说道：“之后我也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计算步骤有什么错漏之处。所以我们怀疑，是不是实验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我们决定重新做一组实验，并且检查了仪器和耗材，但实验的结果和之前是一样的。”
郑文博士微微皱眉，“也就是说，有问题的是我们之前推测的结论。异常数据是什么样的？”
唐院士这时候开门口说道：“我已经让小陈去复印了演算过程，应该就快好了。”
小陈是唐院士的助理，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这个课题，但这个课题对他也确实没有保密的必要。
唐院士刚说完没一会儿，小陈就敲门进来了，关上门之后，把手里拿着的一叠稿纸给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发了一份。
在座的除了陈颂之外，都是各个小组的组长，即便是以组织能力见长的郑文博士，科研能力也是不差的，看到这个数据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童一淮和屠志奇，甚至于唐院士会这么重视。
如果这个数据是对的，那无疑将会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比他们原本的目标更有价值。
所有人都有些恍惚，心里微微地激动起来，作为科研人员，他们没少听说过这种阴差阳错的事情，比如只想做个普通的实验，结果发现了新粒子之类的，但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真的没有想到了。
这就有点像，普通人经常听到别人买彩票中了大奖，可是当有人告诉他他可能中了彩票大奖的时候，那种有些不真实又期盼是真的的感觉。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说话，还有反应快的，已经低头从口袋里抽出笔，直接验算了起来。
不止是组长们，唐院士自己也重新算了一遍，但无论是谁算出来的，结果都和陈颂最开始计算的结果一样。
过了许久，张锦博士才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计算没有问题。”
唐院士也放下笔，看向陈颂，说道：“刚刚陈颂说有另外的发现，你直接跟大家说说吧。”
陈颂点了点头，即便这个会议室里除了他之外，基本上所有人都有博士学位，他也丝毫没有怯场，起身说道：“唐院士，我用一下白板。”
唐院士点点头，陈颂拿着他整理出来的稿纸，走到了会议室最前面的白板面前，拿起办公桌上的白板笔，一边说一边写，“发现这组数据异常之外，我重新整理检查了之前其他数据的计算结果，发现其实并不是只有这一组数据异常，只是之前的数据异常偏差很小，被当成正常的实验误差给忽略了。”
陈颂在白板上写下一行行的数据，每一组数据都标明了是哪一次实验的，这样排列下来所有数据一目了然。
这些数据如果单独分开看确实没什么问题，但连在一起，大家都发现不对了。
郑文拿出香烟抽出一根拿在手里没有点燃，尽量用平静但还是掩饰不过激动的语气说道：“这样看来，我们可能真的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其他人也都点头，唐院士还算冷静，毕竟他的身份地位，即便这个发现是真的，对他来说也不是了不得的事情，但这总归是一件老师，尤其是对课题组的其他人更是如此。
唐院士沉稳地说道：“先别高兴的太早，既然是重大的发现，那就要谨慎。这样吧，根据这个新发现，你们重新设计一个实验方案出来。”
“是！”众人一齐应道，精神是前所未有的振奋。
离开小会议室之后，众人都对陈颂表示了赞许。
如果说一开始陈颂能够发现数据的异常，只是因为他正好负责这部分工作而已，那么后来他能够有意识地自己去查找从前的数据，并且还真的发现了问题，那就让他他们刮目相看了。
之前虽然他们都知道陈颂的进步很大，能力也远超同龄人，但始终还是把他当成来学习的小学弟看待的，现在才真的承认，陈颂确实有资格作为课题组的一员。
有了这个新发现，之后的实验变得非常顺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完成了论文，并选择了国际物理学的顶刊《物理评论》投稿。
然后便只能等待漫长的同行评审过程，而课题组当然也能放假了，不过在放假之前，鉴于现在国内疫情已经基本控制住，课题组还安排了一次全员聚餐，唐院士不参与只负责报销。
聚餐安排在了一家性价比比较高的酒店，他们几十个人包了一个小厅。
陈颂本来打算和小组里的其他人坐一起，但是被童一淮拉住，去了组长们的那一桌。
张锦博士看到童一淮带着陈颂过来，哈哈一笑，说道：“学弟是该和我们一起的，一作和二作坐一起，会被打的。”
陈颂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次的论文通讯作者当然是陈院士，而他得以和组长们一起并列一作，其他人并列二作。
他原本是想要推辞的，毕竟他是半路加入的，做的工作也没有别人那么多。
但是无论是唐院士还是其他课题组成员，都觉得陈颂为新发现做出了重要贡献，童一淮也说也是他应该得到的，陈颂也就无法继续推辞了。
不过陈颂也并没有因此而自傲，更不会觉得自己的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他无非就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童一淮听了他的自白，只是笑着说道：“学弟，等以后你就知道，运气对科研来说有多重要了。”
忙碌这么长时间，难得可以放松下来，大家都非常开心，现场气氛热烈，都是陈颂他们这一组还算克制，甚至都没有喝酒，就喝着吃菜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已经投稿的论文上，童一淮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复，希望不用改。”
这种学术论文，即便成果没问题，但因为格式之类的小事情，改上好几次也是很正常的，就是很折磨人，非常烦。
吕瑞雪博士听到用纸巾擦了擦手，说道：“比起这个，我比较想吐槽这些期刊的版面费，贵的要死，自费的话学生根本发不起。”
说起版面费，顿时群情激愤，童一淮也说道：“如果这些期刊真的不赚钱，给版面费也是应该的，然而他们还有高得离谱的订购费。”
吕瑞雪点头，“再也没有哪个卖文字的比我们搞科研的更惨了，人家文学杂志是给作者钱赚读者钱，是我们是又当作者又当读者给那些期刊出版商赚两次钱。学术圈真是有够奇怪的，那个号称为了让大家都能简单地阅读期刊论文的夏国期刊论文数据库，一家一年收费千万，学生查重一次就要几百块钱，说抢钱不过分吧？”
屠志奇说道：“我听说学校打算停止和他们的合作，改用另外两家数据库了，不过最后能不能行。其实对我们影响不大，我们基本上不看国内期刊的论文，但是人文社科类那边可能会比较麻烦。另外就是本科生的毕业论文，查重最后是在他们那儿查的。”
童一淮一针见血地说道：“但是，国外的期刊收费也不比夏数低，涨价幅度也是一样的流氓。”
屠志奇：“你说的也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变，这也太憋屈了，好像自己变成了给这些期刊出版商工作还得倒贴钱的科研农奴，草！”
吕瑞雪一边水果剥皮，一边说道：“本质上还是因为顶刊的垄断地位。虽然现在各种期刊很多，但只要你的论文能够上顶刊，你愿意发在不知名三流期刊上吗？那种期刊甚至根本都不会有人愿意去看。同样的道理，现在的论文很多，你愿意去看顶刊的论文还是三流期刊的论文。
“显然，我们都会选顶刊，因为他们的论文质量有保证。更郁闷的是，让顶刊有了这种公信力的，本质上也还是学术圈本身，甚至给那些顶刊审稿的科学家，都是为爱发电，顶刊不需要给他们付出哪怕一毛钱。”
张锦博士听到这里，说道：“得了，这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改变的，我们也就能搞搞研究，改革一种制度，超出能力之外了啊。这事聊着也没什么用，还容易不开心，别想那么多了，换个话题。对了，陈学弟，你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吗？怎么样？有没有被影响？”
陈颂：“？？？”
为什么你要换个话题，结果受伤的是我？
但看到大家都朝自己看过来，陈颂还是说道：“成绩已经出来了，全优。我准备申请一下国家奖学金，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好像没怎么参加什么社团，课外学分可能不太够？”
周俊杰博士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啊，我们课题组也能给你加课外学分的，还能加不少，放心申请吧，没问题。”
陈颂笑起来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小虎牙，“那我就放心了。”
陈颂并不缺钱，但国家奖学金代表的并不仅仅是钱，更重要的是荣誉，是对一个学生的优秀的认可。
聚餐结束之后，第二天陈颂就收拾东西坐飞机回到了家里。
此时，这座城市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的活力，只是路上到处可以看到带着口罩的人，好劝导大家戴口罩的志愿者。
陈颂的生活也重新悠闲了起来，每天在家里吃各种好吃的东西，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看书刷刷论文。
他还是会通过网络和童一淮保持联系，问他一些学业上的问题。
倒是父亲陈献最近忙了起来，他要准备重新开工的事情，母亲王华凝也早就已经重新上班了。
这天晚上陈颂正坐在客厅里吃水果，就听到母亲不知道和谁打电话，挂了电话之后就笑容满面地说道：“小颂，还记得你表弟志钟吗？”
陈颂回忆了一下就想起来了，应该是他唯一的亲舅舅家的小表弟王志钟，于是点点头，问道：“表弟怎么了？”
王华凝心情挺好的说道：“志钟他今年高考，之前那个情况大家还挺担心的，不过最后结果还不错，被你们学校的数学专业录取了。这不录取通知书刚刚下来没多久，他舅舅说想给他半个升学宴，让我们都去。”
陈颂闻言愣了一下，他记得这个表弟成绩是很不错的，但没想到居然成为了他的学弟，随即笑道：“行啊。”
倒是王华凝叹了口气，说道：“今年咱们家亲戚里面有四个人高考，就志钟一个人考上了大学，其他人都落榜了。”
还没等陈颂说什么，旁边的陈新雨有些好奇地问道：“都有谁啊？”
王华凝说道：“一个是你们堂叔家的老二春兰，还有你们表姑家的女儿曹静和你们小姨家的表妹冯筝。”
陈春兰和曹静和他们的亲戚关系其实都有些远，倒是冯筝以前是经常一起玩的。
陈颂说道：“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复读。”
王华凝无奈地说道：“可能有些人确实就是不适合读书，看他们自己的想法吧，我们也别多话。对了，我虽然在银行工作，但数学研究什么，我是真的不懂，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送给你表弟的礼物？”
陈颂愣住，送礼物他倒是会，但是和数学研究相关的，难道送期刊吗？
或者送个书单？
总不能送草稿纸的对不对？
虽然说他们搞数学研究，确实是很费稿纸的。
斟酌了一下，陈颂说道：“可以送一套表弟需要的书给他，不过他升学宴什么时候？这些书本地书店不一定能买到，可能得网购。”
王华凝一听就说道：“那还是算了，我们送点普通的礼物吧，升学宴就明天，肯定来不及。”
陈颂耸耸肩，对此没什么所谓，礼物什么的，母亲做主就行了。
说完升学宴的是，王华凝又说道：“说起来，今年咱们家亲戚参加中考的也有四个，分数已经出来了，但是填志愿还没开始，你们叔叔家的大女儿陈槐考得最好，听说可以稳上你以前的学校了，另外春兰的弟弟夏勇考得也不错，能上个不错的重点高中，还有小雨同校的潇潇和你们大姨家的小儿子马天，也都能上普通高中。”
陈颂点点头，问道：“那陈槐表妹要办升学宴吗？”
王华凝说道：“我听你婶婶说好像是不办，一来现在疫情还没有完全过去，二来只是中考而已他们不想太张扬，不过等录取通知出来，我们还是得送份礼过去。”
陈颂再次点头，“应该的。”
次日中午，陈颂一家四口打扮得整整齐齐去舅舅王鸣定的酒店参加升学宴。
这次升学宴请的人不少，除了亲戚朋友之外，还邀请了王志钟的老师、同学，非常热闹。
王鸣家有三个孩子，大女儿王雨虹和大女婿林卫东在门口帮忙迎宾，二儿子王志省在忙前忙后，而今天的主角小儿子王志钟则被父母带着到处跟人打招呼，虽然他显然不善言辞，也不太擅长社交，根本不想配合。
然而在这种大日子，他不得不满足一下父母炫耀优秀儿子的欲#望。
直到陈颂他们一家过来，王志钟才算解放了，王鸣一看到陈颂就笑开了花，说道：“小颂来了啊。我听你爸妈说，你才大一就参加院士组织的课题了，现在忙完了吗？”
陈颂微笑颔首，说道：“舅舅，那个课题已经结束了。我听妈妈说，志钟考上了我们学校的数学系，我们以后可以互相照应。”
王鸣乐得合不拢嘴，说道：“他还差得远呢，以后去了学校，还得请你多多照顾你表弟一些。他非要学什么数学，嘴里说出来的那什么东西，我听都听不懂。我看啊，我们家也就你和他能正常交流，你们又正好以后学校，以后多沟通。”
陈颂笑着说道：“数学是非常重要的学科，我虽然是学物理的，但对数学也有些兴趣，志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经常找我聊聊。我记得我们是有加好友的，志钟可以直接找我，不用客气。”
“好好好。”王鸣连连点头，又轻轻推了儿子一把，“志钟啊，和你表哥到一边说话去吧。”
看儿子木讷得一声不吭的样子，王鸣又不好意思地对陈颂笑笑，说道：“你看着孩子，读书都读傻了，都不会说话，你们自己一起玩儿去吧。”
陈颂又说了几句王志钟的好话，然后从善如流地和王志钟一起离开了人群，而陈新雨在和舅舅舅妈打了招呼之后，也去找别的同龄小姐妹玩了。
离开觥筹交错的人群之后，王志钟明显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这些年和陈颂相处得也不多，但小时候两人其实也是经常在一起玩的，而且这里只有陈颂一个人，他就没那么紧张了。
见王志钟还是不说话，陈颂便主动开口说道：“志钟，恭喜你考上京华大学，等开学了我们可以一起过去。哦，不对，差点忘了，你们新生入学的话，应该是会比我们晚半个月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