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栎在车上又吐了一轮, 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趴在烟枪腿上干呕。
“是我车开太晃了?”反革疑惑地问。
“不是…”烟枪还没说完,就感觉针叶灼热的目光投过来, 他立即改口,“还能是什么?”
“哦, 那我慢点。”反革降低车速。
“老烟,你们之前在哪?”又开了一会儿车, 反革问道。
“十三区废铁回收场,怎么了?”
“去那儿干嘛?”
“凑热闹, 凑热闹犯法啊?”
“你们在那儿留记录了, 今天那里碰巧有起火点,四局怀疑上了。”反革说。
“我们在人口数据库里应该有形象保护。”烟枪辩解。
这时一只略有些颤颤巍巍的手伸到他眼前, “我。”
烟枪顿时哑然。
“对,cy审讯时候被记录了。”反革揉了揉眉心, 这时他的频道响起来,他伸手接通耳机。
车内陷入沉默。
反革也沉默地听了会儿,开口道,饱含怒意, “我还没问你,锁区是什么意思?”
“……”
“没什么?意外?你锁我的人还说没什么?”
“……”
“去你妈的,凑个热闹还能影响国土安全?你家土地面条做的啊!”
“……”
“闭嘴,你等着, 老子当面日你全家!”
反革上次用如此暴怒粗鲁的语气说话好像还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鹎鹎搂着针叶的胳膊瑟瑟发抖。
“小鸟儿, 带着针叶前面那个街区下车, 去琉璃光包扎一下, 老烟跟我走一趟,”反革顿了顿又说, “陈栎,还能撑吗?”
“干什么?”陈栎抬起头说。
“去第四局喝茶,日他们副局。”
“那必须带我。”陈栎泛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飞扬难驯的笑容。
鹎鹎和针叶果断开溜,溜之前被反革一顿训,纷纷发誓以后一定提升业务能力。
“没以后了,给老子双双退休。”反革骂。
“别啊老大,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守护天使。”鹎鹎站在车边谄媚地扭动。
反革哼了一声,熟视无睹,开车走人。
陈栎感觉自己适应得差不多便坐直身体,烟枪摸了摸他的头发,递给他一根烟。
烟是柑橘口味,浓烈的水果香精味直钻天灵盖,陈栎抽了两口便皱着眉还给了烟枪。
“怎么样了?”反革问。
“你猜到多少。”陈栎也问。
反革沉吟了一会儿,“你能拿走多大的东西?”
“……很大。”陈栎想了想又说,“少了三颗,会给咱们带来麻烦吗?”
反革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但他却回答,“不会,我让伤寒修改一下他们的数据,做成机械故障,来得及。”
陈栎不再说话。
“不要滥用,”反革告诫,顿了顿又说,“最好不要用……我也不会借用,放心。”
“我知道。”陈栎微微皱眉,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代价太大,我快吐出血了。”
烟枪伸手过来替他捂着胃,他往烟枪身上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烟枪手心的温度刚好,带着点淡淡的硝烟味,陈栎觉得很舒服。
反革也不再说话,车内安静温暖,便显得很安全。
然后反革把他们拉到了一家大型百货,深夜灯火通明,摩登新人类进进出出。
三人下车,在衣着光鲜时髦的人群里格外显眼,反革还算正常,陈栎和烟枪一个比一个狼狈。
“你自信点儿就是最新战地废土风。”陈栎小声对烟枪说。
烟枪笑得停不下来。
反革领着两人乘上升降梯下到百货的最底层。
又在最底层七拐八绕找到另一部隐藏的升降梯。
“第四局把府邸修在这儿?闹中取静还是方便购物?”烟枪笑道。
反革耸耸肩,“谁知道呢。”
“老大你还挺熟这路线。”
“毕竟我没少来喝大头的茶。”
“大头?”
反革带着两人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只有一块悬浮桌板和两张充气沙发,没有人,桌上也没有茶。
“坐。”反革指了指沙发。
“不坐,”烟枪说,“谁坐审谁,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
反革无奈,“我心疼你俩刚干完活累,你倒是在心里怎么编排我呢。”
陈栎低头站在一旁没说话,整个人看着特别柔顺,一点儿刺都没有,烟枪伸手搓了搓他脊背,轻声问,“还难受呢?”
陈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一串脚步声,三人回头。
只有一个“人”走进来,但样子却十足怪异。
来者顶着一个极其庞大的后脑,没有头发,脑顶亮堂堂的,脖子上挂着亮着一圈光带的圆环状支撑器——让此人远远看上去脑袋和肩膀几乎融为了一体。
陈栎不由得思考起来,如果他也有颗这么大的脑袋是不是能多塞几颗炮头转珠……他顿时又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起来。
大脑袋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烟枪扶住陈栎,语气有些冷,“不好意思啊长官,他见不得长得太离谱的人。”
大脑袋轻哼了一声,越过两人,坐到反革对面。
“许副。”反革叼着烟,声音低沉。
“反革,你的人是不是有点没礼貌啊。”大脑袋的声音却意外清亮好听,像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
反革冷哼一声,“没听说过和土匪讲礼貌的。”
“我有事和你商量,”大脑袋慢条斯理地说,抬手向陈栎比了个“请”的手势,“正好他也来了。”
大脑袋的“请”实际上表达的是“指”的概念……着实过分文雅了。
“我不想跟你商量,不如你先给我解释一下,拿高射炮轰我的人是什么意思?”
大脑袋微微皱眉,他的五官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但眼睛被后脑撑得上挑,看上去有几分诡异的媚态。
“反革,第四局有四副一正,调炮车的事并不在我的权力范围。”
“官话,废话。”反革把电子烟立在桌面上又说,“四局天天谋着要我的命,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我很清楚,每次都是你许大头出面扛我的雷,这是什么原理我也很清楚。”
大脑袋叹了口气,“反革,你要知道孤体的利益很容易被打散,所以每个人都需要集团利益。”
反革用烟磕了磕桌面,“你私下来找我,什么意思。”
大脑袋微微一笑,“猜得不错,这间房子确实是我的‘私下’。”
陈栎闻言看了一眼烟枪,烟枪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陈栎安静地听着,另一个细密而遥远的、由电子转码过的声音则用反革的音色说——“没意思,你审我能审出来什么?”
这是一间虚拟审讯室,它位于第四局的府邸,但传输出去的音影像全部都是二次虚构的。
而这实时的二次虚构来自——许大头那颗硕大无比、人机合作的大脑。
所以这里是许大头自体创造出的位于公共空间之内的私人空间。
这个认知让陈栎有些震惊。
不仅震惊于许大头人脑机械化的高度开发,也震惊于反革的领悟力和头脑。
陈栎想自己是靠作弊,而反革大概真的聪颖至极远超常人。
如今反革、许大头和陈栎形成了一个闭环监视三角,陈栎想自己得提示反革自己这个监视器的存在。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这一部分反革也已经预料到。
他听到反革说,“我还记得你叫许如意。”
许大头脸上的肌肉顿时像台失控的机器似的。
把大头搞失控后反革又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许大头,目光深邃。
过了许久,许大头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原来你还记得我。”
接着他又说,声音中染上几分哀伤,“原来你还能认出我……”
“我没这么说,我只知道以前叫许如意。”反革打断了许大头的话。
“好。”许大头说,接着他满脸真诚地向反革允诺,“我会保守秘密,请一定要相信我。”
“说说你想跟我们谈的。”反革说。
“我想先和他谈谈。”许大头的大脑袋有些艰难地转向陈栎。
陈栎颔首。
烟枪目光锐利地盯着许大头的一举一动。
“听说,你是辰茗的儿子。”许大头说。
“嗯,我也听说。”陈栎说。
许大头那颗光可鉴人的大头上浮现出两根青紫色的血管,“我想,你就是。”
“我不是。”
“但没有证据证明你是,所以你就不是。”
许大头的血管又缓缓沉入皮肤,他接着说,“因为最重要也最直接的证据——辰茗的基因样本,但我们至今使用的仍是她发明的基因序列法,所以对她后代的基因对比检测无能为力。”
陈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不是在审讯你,”许大头语气温和地说,“实际上我只是想对故人的孩子说几句话,‘谢谢你母亲曾经带给我的智慧,我将利用它使人类受益’。”
陈栎依然不置可否,一双漆黑的眼睛古井无波。
“现在来谈谈正事……在第二局,你说丛善勤给你用了费洛图。”许大头的话无疑又是一颗炸弹。
陈栎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他在第二局的圆脸男人面前揭露过——莫非圆脸男人是许大头的眼线?
“费洛图是来自144的高强度吐真剂,自发明起没有抵抗成功的案例,并且能在一个小时内就能于体内消解,可以说是最好用最安全的吐真剂。”许大头说。
“嗯。”陈栎说。
“作为本国军部的领导者,他不应该拥有并使用来自交战国的费洛图。”许大头又说,“但除了你的证言,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丛元帅对你使用了费洛图。”
“所以没有证据证明他用,他就没用。”陈栎面无表情。
许大头狡黠一笑,“但我们还没有展开调查。”
反革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谨慎地问,“所以第四局打算调查丛元帅?”
“我知道你刚被任命为他的秘书长,同样我也知道把我的怀疑告诉你,我会有很大的风险,”许大头顿了顿,“但如果他和144有关,我相信你和我一样,绝不会袖手旁观。”
反革闻言却冷笑一声,“你们四局难道还真在意国土安全?一群酒囊饭袋就别装深明大义了。”
许大头并不恼怒,反问道,“那你呢,反革,你在意这个国家的存亡吗?”
见不反革不答,许大头又追问道,“我一直认为被赋予能力的人应该为社会多做一些,哪怕这种赋予并非你我所愿,而且反革,你已经逍遥够了。”
反革冷漠地回答他,“许如意,我和你不一样,别用你那套贡献论套我,你这么多年又做了什么。”
许大头有些苦涩,“想要撼动集团利益并非一朝一夕。”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革站起来。
许大头也站起来,一把抓住反革的手腕。
“反革,我知道你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