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沉重地走进洗手间,挤了些洗手液在手上揉搓,就连镜子里自己惊悚的装扮都无法让心情掀起波澜。

  冲干净泡沫关上水龙头后,他刚要转身,一股晕眩突兀地袭上脑门,眼前天旋地转,直冒金星。

  卓羽燃撑在洗脸台上缓了好久,眼睛才恢复清明能够视物。

  在夏天,他一直有低血压的症状,等天气转凉后又会缓解,所以对于这次的晕眩他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是老毛病又犯了。

  洗完手后他刚想推门出去,就看到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卓羽燃条件反射地关了门,为了不和对方狭路相逢,他还自作聪明地跑进了最里面的隔间并关门上锁,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马桶盖上。

  他放轻了呼吸去听外面的动静。

  很快,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有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卓羽燃想,对方即使要用隔间也绝对不会跑到最里面。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皮鞋与瓷砖碰撞的声音带着微妙的节奏感,好像鼓点敲在神经的敏感处,随着对方脚步逼近,连心脏的供血速度都莫名加快。

  没过多久,走动声消失了,挡板下边的缝隙里露出一对做工精良的皮鞋鞋尖,对方故意在门上敲了三下,咚咚咚地声音在静谧的洗手间里有种震耳欲聋的效果。

  卓羽燃心率失衡,还未消退的晕眩感因为情绪的起伏卷土重来,明明是坐着,眼前的吊顶和门板却颠倒了位置,世界像被扔进了搅拌机里不停地翻转粉碎。

  他撑住门板,身体微微发颤。

  有股甜腻的味道隐藏在洁厕剂和香薰里,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

  卓羽燃捂住嘴差点吐出来,胃里像有个哪吒在闹海,痉挛的疼痛感一浪更胜一浪,他再也控制不住身子,朝侧面的挡板撞了上去。

  “咚——”的一声巨响,卓羽燃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脑壳比较疼,还是身上比较疼。

  因为疼痛,眼眶里蓄满了生理泪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脚还踢翻了另一边的垃圾桶。

  敲击门板的声音因为这两次响动短暂地停了数秒,然后又开始周而复始,频率越来越急切,和敲木鱼有的一拼。

  卓羽燃脑子晕乎乎的,他揉了揉撞疼的部位,心里没来由的不安。

  他想呵止外头的敲击声,却发现不管怎么张大嘴巴都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地漏里开始不断往外冒出粉色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细微响动,他垂在地上的手因为离得近,不小心沾上了稍许,那些气泡只是被轻轻一碰,就破碎开来,沿着瓷砖的缝隙蔓延。

  腻歪的腥甜掺杂着阴气缭绕于指尖,实在呕得慌。

  没过多久,地漏里的气泡越发密集,像是有一群鱼在下水道里不停地吐泡泡。

  颜色也从淡淡的粉逐渐转变为血红色。

  金属质地的薄片被强大的力量从下往上冲击,表层已经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卓羽燃艰难地动了动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地漏下涌入一股粘稠的液体,将先前翻卷着的大量气泡彻底淹没。

  有东西要出来了。

  不管最后会出现什么鬼物,只要想到对方是从下水道爬上来的,卓羽燃想吐的欲望就更强烈了。

  他宁愿自己出去被博皊折磨,也好过死在这种东西手上,死相难看不说,还搞得浑身臭气熏天。

  这么想着,他抬起绵软的胳膊去够门锁,虽然插销的位置并不高,但也废了不少力气才听到锁扣弹出来的声音。

  隔间的门板轰然大开,卓羽燃整个人都脱力地朝外面倒去。

  然后他被一个冰冷的怀抱接住,博皊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嗡嗡地响,“隔间里的鬼好玩么?终于舍得出来了。”

  卓羽燃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没法说话,他一定要狠狠地回敬对方。

  在他看来,隔间里的怪事一定是博皊搞的鬼,对方早就知道自己躲在里面,为了逼自己出来,可以说是毫无下限。

  博皊洞悉人心,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冷冷看了一眼地漏里渗上来的恶心液体,瞳孔中的锋芒一闪即逝。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前一秒还在肆无忌惮往外翻涌的污水像被人按了暂停键,然后倒带似的钻进地漏,乌糟的隔间里瞬间恢复了干净。

  要不是那股腥甜的味道还散落在空气里,卓羽燃都快怀疑刚才遭遇的一切都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现在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果然这一切都是博皊的手笔。

  因为愤怒和身体的不适,导致他只顾着怒瞪博皊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压根没察觉两人目前的姿势有多不对劲。

  博皊对卓羽燃这副模样特别嫌恶,他虽然不是真的活人,但雄性生物的思维模式和审美往往是共通的,对方这身破布装,还有那些劣质的血浆,实在没有美感可言。

  更别提这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仇视目光。

  浓烈的恨意如同浸泡在坛子里的老酒,并不会因为光阴的流逝而变得寡淡无味。

  博皊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桃花树下卓羽燃眸子里的情愫,还有滚烫的泪水,此外还有沈悠被怒火染红的眼睛……

  心里的烦躁仿佛是一把野火将广袤的原野烧得一片狼藉。

  博皊压下这股火,推开卓羽燃虚软的身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一刻,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玩弄世人,无所不能的恶鬼了。

  卓羽燃撑着墙壁站起,他没兴趣知道博皊的心思,他警惕地瞥了对方一眼,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往外走。

  等他走到洗脸台旁时浑身已经湿透,脸上汗津津的一层,把之前上的底妆冲刷得所剩无几。

  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落在陶瓷质地的台盆里。

  卓羽燃洗了把冷水脸,太阳穴被刺激得疯狂跳动,洗手间的灯光投在他脸上,水渍折射出刺目的光。

  博皊靠在风干机旁的墙壁上,不错眼地看着他。

  视线如有实质,宛如两条蛇在他身上来回游荡。卓羽燃受不了这种凌迟一般的目光,于是他怀着报复的心态回视对方。

  殊不知他睫毛上带着颗水珠,要掉不掉,就像挂在枝梢尖上的明月,在光影交错里,落在人世间。

  方才还恨不得将这个小废物塞进马桶里冲走的恶鬼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朝对方勾勾手指,意味不明地命令道:“过来。”

  卓羽燃觉得自己是被恶鬼当成了自家养的小猫小狗,这种招呼人的方式带着恶意似的羞辱,让他心底的不满和愤怒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他转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故意不去理会对方。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博皊屈尊降贵地走过去,强制地掰过卓羽燃的脑袋看着自己,拇指有意无意地蹭过脖子上肿起的肌肤,“再不乖乖听话,小心性命不保。”

  “什么意思?”这是近期博皊第二次对自己发出类似的警告。

  “你想和外头那个小明星一样药石罔效么?”

  男人带着恶意的笑容在俊美的五官上逐渐扩大,他故意当着卓羽燃的面放下一枚诱饵,等着鱼儿乖乖上钩。

  卓羽燃短暂的心惊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在此期间,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博皊,想要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里看到欺骗的痕迹。

  可惜,什么都没有。

  他整颗心沉入了谷底。

  卓羽燃的嘴唇到现在仍泛着白,在这数十秒内还被他自己咬出了一排齿印,他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抓住男人的衣领质问:“什么意思?说清楚,什么药石罔效?”

  博皊冷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和三年前比没什么进步,还是个没用的废物,无知愚蠢,连自己命不久矣都没有察觉,枉我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提醒过你,你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冰冷的指尖故意在他颈上点了点,因为力道过大,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又再次出现,卓羽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博皊放开他,与之擦肩而过,“只有我能保住你的小命,怎么样?是否要跪下来求我?”

  卓羽燃愣怔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并抬手摸了摸颈上的肿块。

  眼看休息时间即将结束,他收拾好心情走出了洗手间。

  可当他推门跨出一只脚的时候就发觉出了不对劲。

  走廊里昏暗一片,卓羽燃在电源开关上反复按了几下都没有反应。

  四下里静悄悄的,似乎整层楼都空无一人,根本不像是有剧组在这里拍戏的样子。

  卓羽燃警惕地往回走,空寂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足音突兀地响起。

  不管是临时化妆室还是刚才拍戏的场地,除了散落的各种设备、道具,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

  等他把整层楼都走了一遍,又尝试离开楼层却无果时,他才确定自己可能在某个节点进入了鬼蜮,就像当初李芳云事件中在警察局的走廊里出现鬼打墙的灵异事件一样。

  他掏出一张符纸,咬破指尖在上头点上一笔,顿时符篆上爆出一道亮眼的金芒。

  卓羽燃双指并拢,在金芒中轻轻一点,然后在眼前一擦,顿时双瞳里显出一条奇异的道路。

  这路从他脚下一直延伸至墙壁、天花板,然后是窗户外,根本不像是条生路。

  然而卓羽燃信心满满,丝毫没有犹豫就迈步顺着路走了起来。

  如果这时有人,一定会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开始飞檐走壁,然后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他跳窗后却没有感到下坠的失重感,再睁眼时面前就是鬼气暗涌的走廊。

  周遭的墙壁、天花板正在腐蚀融化,鬼气不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企图将卓羽燃淹没,要不是符纸的金芒不减,他根本连前进的余地都没有。

  他一连打出五道符篆,才清出周身半米的空间。

  卓羽燃继续在楼层里寻找剧组的人,然而还没找到人,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踢球的声音。

  他慢慢朝那个方位靠近,没过多久就听到一串嬉笑声。

  得,还是个老熟人。

  等眼前鬼雾散尽,只见宛方音这个小妮子正在踢人头玩。

  这人头的主人也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上头的皮肉已经腐烂了大半,露出森白的头盖骨,两个眼眶空洞洞的,没有眼珠子,面目狰狞,想必死前一定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宛方音左一脚右一脚,人头在她双脚间忽高忽低。

  她见到卓羽燃,朝他招招手,开口就不是什么好话:“你没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