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晟煊站在门口的阴影里,面对恶言恶语,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脸色苍白,两颊微微凹陷,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睡衣像是个麻袋套在他竹竿似的身体上。

  和几天前看到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卓羽燃觉得是自己撞伤了他,才让对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连忙指着自己的脸问于晟煊:“于先生,你还记得我吗?前几天我们见过的。”

  于晟煊不言不语,只撩开眼皮看着他,门口的许沉也停下了打蚊子的动作,对他们的关系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卓羽燃继续提醒他:“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我车开得比较急,不慎撞到了你,我想送你去医院,你却走了……”

  说到这里,对方脸上才有了点表情,他眼珠子僵硬地动了动,目光令人发憷,有点冷飕飕的,良久才沙哑着说道:“是你啊。”

  “对,就是我,你身体还好吗?我让保安把联系方式转交给你,可一直等不到你的音讯,我实在不放心,才和妹妹一起上门来找你。”

  卓羽燃有心借这件事掩盖此行真正的目的,他有种感觉,门口的两人应该和于晟煊有什么纠葛,恐怕当事人并不愿意他们知道太多内情。

  果然于晟煊顺着他的话回答:“你是来谈赔偿的?是的话就进来吧。”

  说完,他才赏了许沉两人一个眼神,语调十分冷淡地说:“你们也要一起听一听么?”

  许沉一脸内疚,“小煊,你被车撞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于晟煊不为所动,把门一关,将许沉两人挡在了门外。

  他开了屋里的灯,却仍站在门口不动,没过多久突然出其不意地将门打开。

  两个大男人正做贼似的贴在门扉上偷听,一下没反应过来就步了刚才卓羽燃的后尘。

  叫星宇的男人恼羞成怒,一把揪住于晟煊的睡衣领口,咬牙切齿地说:“你故意的。”

  “星宇!”许沉呵止他,然而对方已经被愤怒剥夺了理智,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

  于晟煊拽开对方的手,一个草包表现得再凶神恶煞,也无法勾起他一点惧怕的情绪。

  反而是因为对方的碰触导致自己洁癖发作,浑身上下不舒服,他不耐烦地说:“你们可以走了么?我要换衣服了。”

  叫星宇的还想呛声,这回却被许沉拉了回去,两人在于晟煊的盯视下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二楼。

  “砰——”房门被他重重摔在了墙上,墙壁抖动了数秒才恢复了平静。

  在赶完人后,于晟煊并不急着和卓羽燃说话,他从衣柜里掏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走到浴室里去更换。

  等他出来后,又将换下来的睡衣扔在垃圾桶里,全程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动一下。

  他坐到床边喝了一口隔夜的冷水润了润嗓后,才开始打量卓羽燃,“你就是林哥介绍的高人?”

  对方的情况助理和他汇报过,所以在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高人”时,于晟煊并没有太过惊讶。

  卓羽燃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谈正事前先把话说清楚,他内疚地说:“我是林先生介绍来的,但我也是那晚撞你的司机,一码归一码,车祸的事我会负责到底,该给的赔偿我也不会赖掉。”

  于晟煊却并不领情,他冷笑道:“我没事,你还撞不死我,那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没有可是,”于晟煊态度意外的强硬,他目光冰冷,根本不想卓羽燃在自己面前再提及那晚,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看了下时间,催促道,“我十点还有一场戏,时间不多,我们还是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了。”

  这怎么算无关紧要的事呢?这人无所谓的态度实在让人费解。

  于晟煊说:“相信之前介绍人也和你们大致说了我请你来的目的,你要是还有什么要了解的,现在就问。”

  卓羽燃只能顺着他先将车祸的事放在一边,“你近期是因为有什么奇怪的遭遇或感觉,才会认为是有人在害你?”

  于晟煊从抽屉里掏出一份近期的体检报告扔给他,“一个月前,我开始精神恍惚,总是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还有梦游的症状,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可是又查不出什么问题。”

  卓羽燃翻了翻报告,除了体脂率几个相关数据异常,其他各项都在正常范围内波动,连医生和精密仪器都看不出的毛病,确实有点奇怪。

  “你们也看到了,我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需要时刻注意身材管理,但……”他撩起袖子,露出下面皮包骨的小臂,嶙峋瘦削的模样带来的视觉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连宛方音都惊讶地捂住嘴,哪里还有刚才手撕对家的凶狠,现在只剩下心疼哥哥的满腔爱意和笼罩全身的母爱光辉。

  虽然于晟煊的快速消瘦很奇怪,但这并不能说明就是因为被下了降头,也有可能是压力过大导致的,所以卓羽燃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关于你的梦和梦游的症状,能详细说说吗?”

  于晟煊撸下衣袖,“我不太记得具体做了什么梦,总之很杂乱,什么都有,就连小区附近的景色也曾经在梦里出现过。每次我看到的人和物的角度和大小都很奇怪……”他捂着额头,想要努力回忆却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挑着一些自己还有点印象的细节简单地和卓羽燃描述了一下。

  他说完这些停顿了很久,似乎需要片刻的喘息来缓解因为回忆梦境导致的身体不适。

  然后他继续说道:“至于梦游,我更加没什么记忆了。过去我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为此还去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可现在前一刻我明明还毫无睡意,但是下一秒睁眼却发现自己不在房间里,有时候是在小区里,有时会在很陌生的地方……”

  卓羽燃试探地问:“比方说会跑到离小区几公里以外的盘山公路上?”

  于晟煊面色白了几个度,显然是被他说中了心事。

  卓羽燃掏出一根线香点燃,让对方竖着捏在手里,然后又掏出一张黄表纸,咬破手指在上头写上一串符文。

  宛方音好奇地凑上来看,卓羽燃无奈地指了指浴室,“你先去里面站一会。”

  “为什么?我不高兴。”

  卓羽燃将她拉到一边,一言难尽地和她讲道理,“我现在感受不到异样,只能先依靠外物测试一下灵压,看看是否有鬼物作乱,你站在我旁边影响我发挥。”

  见她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卓羽燃先说了一句对不起,表示自己并不是种族歧视,然后直言不讳,“你影响到周围的灵压了。”

  有这么大一只女鬼在,还检测个屁。

  宛方音不屑地呸了他一声,鄙夷道:“我看是你学艺不到家,半瓶子水晃荡,还把责任推我身上,哼!不要脸!”说完怒气冲冲地将浴室门关上,还不忘催促他,“动作快点,里面闷死了。”

  卓羽燃点燃黄表纸,火舌很快将整张纸燃尽,变作一团明亮的火焰在他手掌上不断跳动。

  他托着这团火靠近线香。

  之前开着的窗户已经关上,房间内无风,线香产生的烟雾笔直地朝着天花板方向飘散。

  可当火焰靠近的瞬间,烟雾的方向就变了,直线成了曲线,然后像热锅上的蚂蚁,满屋子乱窜,最后又在浴室外汇成一线钻进移门的缝隙里。

  卓羽燃彻底无语了,有点后悔带来了这么个活靶子。

  得,要么是于晟煊疑神疑鬼,要么就是这里的鬼压根邪不过宛方音,现在不知道躲到哪里凉快去了。

  他敲了敲浴室门,提醒她可以出来了。

  结果这个小祖宗还把谱摆上了,恶声恶气地说:“哼,想得美,你让我往东,我就要往东,你以为你是谁?博皊吗?”

  卓羽燃尴尬地咳嗽一声,心想,我是闲的有多蛋疼才会把自己当成那只恶鬼,这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嘛。

  宛方音在里面迟迟听不到他回应,虎着脸推开门,“哑了?”

  卓羽燃觉得自己有必要服个软,形势比人强,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你快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哈哈说你是半吊子你还不服,竟然还要找我当外援,羞不羞。”说着还用手刮了刮脸嘲笑他。

  卓羽燃好脾气地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端正的态度明显取悦了她,她哼哼两声,像个骄傲的小公举,勉为其难地走出浴室。

  她闭眼做法,房间里的两个男人顿时感到阴风阵阵,毛骨悚然。

  卓羽燃还好,对宛方音的底细毫不知情的于晟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找了个什么人来,为什么有种花钱当冤大头的错觉。

  他抖得像个筛子,本来就病态的身躯更加摇摇欲坠,恨不得现在就让这位美女快点收了神通。

  “怎么样?”卓羽燃问。

  宛方音摇摇头。

  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真的是虚惊一场?可他的第六感觉得事有蹊跷。

  他回头看了一眼于晟煊,对方这个健康状况实在不像没事人的样子。

  是不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漏了?

  这时有人在房间外敲门。

  卓羽燃开门一看,许沉两人已经换好了衣服,看着像是要出门。

  叫星宇的男人亲密地挽着许沉的胳膊,还不忘用得意的眼神挑衅于晟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