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更让人惊讶的是卢女士的态度,她朝男人欠了欠身,说:“先生,您订的东西全在这儿,您需要重新检查么?”

  竟然是这人订的?!卓羽燃看着花束上贴着的“诸邪退散”的纸条,心想,早知道就用心头血画个十来张镇邪符篆一并送来了。

  他丰富的心理活动,博皊并不知道,不过他的出现,让卓羽燃立马绷紧了皮肉,开始高度戒备。

  本来融洽的氛围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博皊对他的敌意视若无睹,只翻了翻推车上的花束,不屑地冷哼,“偷工减料你没发现吗?”

  有没有偷工减料卢女士没兴趣知道,主家想找茬她倒是深刻地体会到了。

  凭她多年的从业经验,她觉得这位阴晴反复的服务对象并不是想找自己的麻烦,她突然想到今天早上博皊突然打内线过来,指定了要她在这家店订购端午花束,还要人家送货上门。

  她偷觑了一眼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很识趣地没有说话。

  想来这话也不是真要自己回答。

  卓羽燃还算镇定,之前在傅家已经在这家伙手上吃过一次亏,差点连命都丢了,一切血性冲动在这只恶鬼面前都没用。

  想到这里,他压下仇恨和其他负面情绪,只公事公办地对这个无理取闹的客户说道:“关于花束的取材和造型等细节,早上在电话里已经做过沟通。”

  他掏出写满记录的小卡片,递给对方看。

  博皊看都没看就扔给了卢女士,摆明了不想适可而止,“怎么没有香包,这和你之前卖的不一样。”

  之前?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卓羽燃并不记得这家伙来他店里买过端午花束,可能是看到了宛方音的那束吧。

  香包是许阿姨做的,因为工序复杂,还要在上头细细密密地绣上图案,费时费神,她一开始只绣了几只送给卓羽燃和楚亚,后来有客人要买,才又临时赶制了一些,但总的数量不多。

  之前给薛婆婆和宛方音的花束上绑的香包属于是许阿姨送给自己的,也算是自己转手送给了她们。

  后来两样东西都是分开售卖,所以博皊说自己这次送来的花束偷工减料,没有自带香包,就觉得很没道理。

  默念了一遍静心咒,卓羽燃挂起营业微笑,“先生,香包并不与花束捆绑销售,之前您也没有说要订购。现在香包已经售罄,不好意思了。”

  博皊这个客人将无风起浪,蛮不讲理表演了个彻底,他说:“可我就是非常想要。”

  卓羽燃差点绷不住和善的表情,冲上去打爆他的狗头,他没好气地说:“香包主要的作用是驱蚊虫,超市里的杀虫剂比这个有效,建议您去囤一箱。”

  他顿了顿,不吐不快,“况且,我觉得您不会有被蚊虫叮咬的烦恼。”

  “啪”——卢女士应景地拍死了一只飞舞的蚊子。

  ***

  从庄园离开后一路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行驶,卓羽燃的火气没有消下去半分,反而越烧越旺。

  这只恶鬼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怎能让他不恨?

  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怎能让他甘心?

  他越想越心绪难平,踩油门的脚不知不觉用力,车子在山腰间风驰电掣,留下一道闪电般的残影,车身带飘,他还浑然未觉。

  事实证明,每次碰到那只恶鬼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突然有道黑影出其不意地从旁边坡上斜冲下来,看大小不像野猫野狗。

  卓羽燃吓出了一身冷汗,猛踩刹车片,轮胎与地面产生的刺耳摩擦声充斥在山道间,极大的惯性仍旧带着车辆往前猛冲,只听“砰”的一声响,车身在碰撞中才堪堪停住。

  他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冲,双腿软得和两根面条没什么区别,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查看情况。

  车头前方有个人,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旁边的路灯坏了几盏,光线并不明亮。

  卓羽燃不敢动他,只轻轻拍对方的脸,“醒醒!醒醒!”

  这人毫无反应,连哼唧声都没有。

  卓羽燃的心凉了大半,连忙掏出手机叫救护车,结果对面一直是忙音,始终无人接听。

  他改打110报警,结果还是相同的嘟嘟声,试了好几遍都是这样。

  这山里的信号不该这样啊。

  卓羽燃想直接送他去医院,又怕搬动中碰坏了让他伤上加伤,结果还不等他动作,对方竟然自己醒了过来。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对方挣扎着坐起身,茫然地看着周遭,卓羽燃担心他伤势,连忙扶住他问:“对不起了兄弟,你感觉怎么样?我们赶紧去医院,你还能走吗?”

  对方眼神都直了,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

  地上虽然没有血迹,但刚才实打实地撞飞了对方,就怕身体里头还有看不见的暗伤,卓羽燃不是推卸责任的人,他不敢掉以轻心。

  这人迟迟不回答,很像脑震荡的症状。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卓羽燃想先抱他去车上再说,可他的手即将碰到对方的时候,昏暗的夜色里忽然有几个黑点从这人身上飞起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山里的蚊虫毒性大,卓羽燃晃了晃手,它们很快飞到了半空,消失在两旁树林里。

  他回头还想去扶他,却被对方在手上打了一巴掌。

  卓羽燃自知理亏,也不生气,好言好语地劝他:“实在对不住啊,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你还能自己走吗?不能的话我搀你走。”

  对方还是没反应,卓羽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强硬一点塞他进车子里的时候,这人突然啪叽一声仰躺在马路上,晕了过去。

  “哎,兄弟!”卓羽燃手忙脚乱地抱起他往车后座搬。

  周围植被茂密,初夏的气温已经很高,在抱起这人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竟然有许许多多的蚊虫,脖子里、手臂上、衣服里到处都是,像是筑了个昆虫巢。

  卓羽燃给他拍了拍衣服,也只赶走了一小部分。

  这人刚才从斜坡上的树丛里钻出来,应该就是那会儿沾到的。

  卓羽燃没有过多在意,将人小心地摆放在后座上,又替他绑好了安全带才开车上路。

  这回他再也不敢随便开小差,只求把车开得又稳又好。

  前面灯影辉煌,两边种植的绿化种类都与刚才路两旁的不同,华丽厚重的欧式大门被拱卫在其间,在黑白交织的树影、灯光里有些异样的怪诞之美。

  可能是因为从刚才开始,车里一直萦绕着蚊子的嗡嗡声,导致现在看到这些风格的建筑,卓羽燃只能联想到欧洲传说里那些昼伏夜出的吸血鬼了。

  就在车子即将驶离别墅区时,车后座的人突然诈尸一样地跳起来,咚的一声撞在车壁上,又被安全带拉扯回去。

  卓羽燃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停车去看他。

  对方捂着脑门,仰躺在后座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车灯的光亮落在对方露出的下半张脸上,鼻子、嘴巴、下颚的线条流畅精致。

  刚才外面天太黑,卓羽燃一直没有留意对方的长相,只知道是个身形很瘦削的男人,比普通人瘦多了。

  等这人放下手臂露出整张脸时,卓羽燃吃了一惊,发现这人的脸好小,还没他的手掌大,又出奇的漂亮,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眉眼还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卓羽燃问他:“你还好么?”

  这人的目光总算有了焦距,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茫然的状态,他看了眼站在车门外的卓羽燃,外头小区的灯光透过车门的缝隙,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推开挡住视线的卓羽燃,踉跄着从后座钻出来,因为身上无力,还朝前扑了一下,幸亏被扶了一把,才没又摔出个好歹来。

  这人挥开卓羽燃的手,似乎十分抵触别人碰他,跌跌撞撞地朝大门走去。

  卓羽燃追上去,“你家就在这里么?我们还是先去医院看看,等没事了我再送你回来,你放心,我一定负责到底不会跑路的。”

  然而这人就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朝里走,这里的门禁还格外的严,卓羽燃想追上去,就被拦了下来。

  “先生,您不是业主不能进去。”保安铁面无私,打死不让进,卓羽燃解释得嗓子冒烟也没能动摇他。

  无奈之下,卓羽燃只能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让他转交给刚才那个人。

  卓羽燃失落地回到家,辗转反侧了一夜,梦里梦外全是撞人时的画面,一会儿是人没了,一会儿是缺胳膊少腿,一晚上血肉模糊的惨状挥之不去。

  更讨厌的是,卓羽燃总觉得有只打不死的蚊子在黑暗的房间里飞来飞去。

  忽而飞到他脖子里,忽而落在他眼皮上,可开了灯又找不到影儿,点了蚊香液也不妨碍这只吸血鬼嗡嗡叫唤了一整夜。

  早上被闹钟吵醒,卓羽燃因为昨晚的双重折磨,精神困顿萎靡。

  他照了照镜子,眼下的青黑颜色夸张得可怕。

  他刚要去够旁边的牙刷、毛巾,突然脖子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深入皮肉的瘙痒,让他倒吸了口凉气。

  他转过脸去瞅镜子里,只见脖颈上头一个大包,又红又肿。

  一定是昨晚的那只蚊子干的好事。

  卓羽燃洗漱后,在上头涂了些花露水,冰冰凉凉的感觉暂时掩盖了不适。

  白天他照常去店里上班,这段时间没有白事的外勤,只要看看店,事少清闲,十分惬意。

  他一直在等那人的电话,可两三天过去了也没一点回音。

  不知道是对方不想要他负责,还是压根没收到那张纸条,卓羽燃实在不安,决定再去一次问问那个保安。

  这个点还不到打烊的时候,卓羽燃和许阿姨说了声,想先走一会儿。

  许阿姨问他:“小卓,你是要去医院?”

  “没有啊。”

  许阿姨抿了抿嘴,忧心忡忡地指着他的脖子说:“小卓,你还是去医院看看,瞧着比之前严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