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的手又阴又冷,就像冰冷的铁钳。

  卓羽燃正面朝天,从他这个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到宛方音坐在他头顶的一根细枝条上晃了晃双脚。

  她似乎没有多少重量,身下的枝条只有婴儿手指粗细,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承受一个成年女孩的分量。

  宛方音笑盈盈地看着他:“我数三声,你就会被五马分尸,它们还会把这五个部分再一口一口地咬下来。假如我看得高兴,我就帮你把这些肉块一起烧了,再把骨灰扬在山林里,你说好不好?”

  好个屁!卓羽燃想骂人,这到底是怎样的恶意,一上来就要让他碎尸万段,就连骨灰都不放过。

  明明和之前两次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却判若两人,现在的宛方音就是个充满恶意的女魔头。

  救命——

  宛方音竖起三根细白的手指:“3——2——”

  卓羽燃情急之下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头,含了一口舌尖血后朝抓住自己手臂的两只僵尸喷去。

  舌尖血阳气最浓,是人的精血所在,能辟邪驱鬼,效用无穷。

  卓羽燃只有被沈悠填鸭式教育硬灌下去的理论知识,还从来没有在实践中运用过。

  现在他小命危在旦夕,已经顾不上到底有没有用,只能实践出真知,放手搏一搏了。

  舌尖血不愧是让诸邪退避的至阳至刚之物,僵尸身上只被溅到几滴立刻发出数声惨烈的鬼叫。

  他们黑紫僵硬的躯体上像被火油烧灼了一样,一边冒出黑烟一边发出刺啦刺啦皮开肉绽的声响。

  抓住他手臂的僵尸痛苦地松开了他,卓羽燃上半身一松朝下坠去,在半空形成一个高难度的下腰。

  他惊呼一声,像个跷跷板一样一边高一边低。

  抓他脚的两只僵尸因为受力不平衡,一着不慎被带着朝前栽倒。

  宛方音原本看好戏的脸立刻因为人仰马翻的闹剧变得铁青。

  她从枝条上飞下来,提起卓羽燃就往茂密的林子里钻。

  两边肆意生长的枝杈倒刺划破了他的衣服,扎入他的皮肉,堪比针扎鞭笞的酷刑。

  卓羽燃到最后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奄奄一息地被倒提在半空中。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求饶哀嚎,宛方音很不服气,她郁闷极了,把人像个破布口袋一样甩在树上。

  枝杈因为承受不了他的重量断裂开来,卓羽燃又从高处落下,噗通一声掉在正下方的泥潭里。

  宛方音站在树梢上,等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动静。

  难道就这么死了?怎么这么脆弱?

  她飞掠下去又嫌弃泥潭脏污不肯落在上面,整个人悬空浮在离地十多厘米的地方,探头打量埋在烂泥里的青年,还用枝条在他身上左戳戳右戳戳。

  “喂——喂——你死了没?”

  卓羽燃只觉得全身又疼又痒,被荆棘划开的伤口像有千万只蚂蟥吸血食髓。

  他头痛欲裂,身上又被不知道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又戳,真是想死都没个安静地儿。

  他细微地动了动手臂,想要挥开作怪的枝条,可他已经精疲力竭,连这样的小动作都做不到。

  宛方音见他没死,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上加了几分力挥动枝条抽在他身上:“没死还不快起来。”

  枝条柔软细长,抽在皮肉上的滋味不比鞭子逊色,卓羽燃倒吸一口冷气,对这个魔女怒目而视。

  他浑身沾满泥浆,脸上更是糊了满脸,要不是味道不对,远看颇像一个被巧克力酱包裹的毛巾卷。

  宛方音噗嗤笑出声,将枝条随手扔在泥潭里,她拍拍小手嘲笑道:“黑不溜秋,活像只没毛的乌鸦,哈哈哈。”

  卓羽燃被她连番捉弄,心头拱了一把火,脾气再好也有个极限,小卓不发威还当他是病猫。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一把烂泥就朝宛方音身上丢,还恶语相向:“你黑猪也白不到哪里去!”

  “啊——”宛方音惊呼,浅绿色的裙子上就是一滩炸开的烂泥。

  卓羽燃还嫌不够,接二连三地扔过去好几个泥弹。

  女孩左躲右闪,突然像个被抽干了的气球啪叽一声从半空跌到了地上。

  她下意识地去摸脸和眼睛,触手可及的都是黏糊糊的泥浆。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宛方音突然开始抽搐,浑身上下像个漏风的筛子,数不清的半透明阴魂从她体内飞速流失,冲上夜空。

  卓羽燃目瞪口呆,只不过是弄脏了她的衣服和脸,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好家伙,说她是女魔头还真没冤枉她,之前到底吞了多少阴魂。

  宛方音朝天际伸出手想要抓回逃走的亡魂,却因为鬼力尽失只能无力地垂落。

  她浑身脏兮兮的,没了之前的精致整洁,头发上全是泥点子,一缕缕地黏在脸蛋上,很是滑稽。

  哪有一点刚才阴毒耍横的模样,反倒像是个被人扔掉的破布娃娃。

  她恐惧极了,身体里的力量还在不断流失,她蜷缩成一团,却不能减缓这种变化。

  不过数秒,她的手脚就开始萎靡干缩,逐渐纸化。

  卓羽燃只看到她很难受地缩成一团,刚开始还滚来滚去,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不对劲。

  他抹了把脸爬出泥潭,身上的泥浆湿漉漉地直往下淌,自己都觉得怪恶心的。

  他跑过去,又担心对方耍花招,先谨慎地用脚尖碰碰她,根本没使什么力,对方却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他脚下一轻,差点也跟着脸朝下栽倒在地上。

  奇怪,怎么感觉踢到的不是个人,是个纸灯笼?

  卓羽燃又想到对方本来就不是人,是鬼,没踢到实打实的皮肉,没什么好惊讶的。

  想通了这点,他又走近两步。

  只见宛方音萎靡地仰躺在地上,脑袋朝一边歪着,脸上全身泥巴,连原本的肤色都无法分辨了。

  尤其是眼睛,上面的泥巴最厚,现在正无神地睁着,连眼白都看不清了。

  自己下手是不是重了点?卓羽燃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又发现身上就没一处干净的,简直越擦越脏。

  他轻咳一声,心想,自己绝对不能三观跟着五官跑,皮相再美又怎样,看她行事不像只好鬼,自己可千万不能心软,还是小心为上。

  “喂!你要不要紧?别学活人装死啊!”他还是怀疑这是宛方音的阴谋,从来没听沈悠说过泥巴还有驱鬼镇邪的妙用。

  要真有奇效,还学什么画符念咒。

  可宛方音还是一动不动。

  卓羽燃急了,上手去推她肩膀,结果就是一声纸张碎裂的声音,触感也很一言难尽。

  他一看顿时慌了,连忙面红耳赤地转过身,非礼勿视。

  哪里买的破衣服,刚才追杀我的时候看着还在半空飘啊飘的,材质不错的样子,怎么一碰就碎了好大一块。

  他一通抓耳挠腮,虽然她不是人,但是男女有别,现在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对方还光着肩膀,自己是社会主义好青年,不是色中饿鬼。

  想到这儿,他脱下外套想先给她遮一遮,结果脚上一紧,宛方音虚弱地抓住他裤腿断断续续地说:“救……救……我……快……快……救……”

  吓得他手一抖,外套直接盖在她头上,活像让她快点安息,长眠于此的意思。

  卓羽燃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把衣服捡起来重新给她盖在肩膀上:“急救常识我会,可你不是人,我怎么救你?”

  宛方音碰到这么个在她神经上反复横跳的家伙也是倒了霉,要不是她身体异样,她能当场表演个生拧活人脑袋的节目。

  谁让现在自己是否魂飞魄散的决定权在他手里,她只能咬落牙齿活血吞,更加用力抓紧他裤腿:“水……找水……我……我要……水……”

  “水?”卓羽燃从包里掏出水壶拧开,里面只剩几滴水,派不上大用场。

  他环顾四周,又挣了挣被抓住的脚,对她说:“你要不先放手,我去附近找找。”

  结果对方并不信任他,还担心他借机跑路扔下自己不管,宛方音干脆两手抱住他小腿就是不放手。

  卓羽燃欲哭无泪,这个样子自己还怎么替她找水啊?

  宛方音不依不饶:“……我……我……也……也去……”

  女鬼都这么难缠,不讲道理吗?

  这小姑奶奶也太难沟通了吧,她这个样子还怎么走路?

  宛方音见他像个木头人一样不动弹,她体内的鬼力更加微弱了,现在的她就是风中残烛,要是再磨磨唧唧下去,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她对卓羽燃说:“……抱……抱我……不……不带我……就……就……吸干……吸干你……你的生……魂……”

  说完她榨出全身最后一点力量,从口中吐出一缕鬼气化作锁链缠绕在卓羽燃脖子里。

  即便她快消散了,只要她想就能拉他做个垫背的,不愁黄泉路寂寞。

  好歹毒的女鬼。

  温柔多情的聂小倩果然只存在男人的幻想里,现实之残酷在没真的碰到之前卓羽燃也不敢相信。

  他只能任命地抱起宛方音,掂了掂分量,果然轻的不正常。

  都说人的灵魂只有21克,怀里的女鬼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给卓羽燃的感觉就是他抱的只是个轻飘飘的纸皮灯笼。

  宛方音还是个娇气的鬼,其龟毛程度让人怀疑她生前可能姓沈。

  她窝在别人怀里还不安分,嫌他身上脏:“离……离我……远……远点……”

  卓羽燃翻了个白眼,看她缩手缩脚的怪姿势,还以为她藏着什么要人命的东西,就多看了一眼。

  没想到她立刻炸了毛:“……再看……你再看……就……就……”

  她又缩紧了手,怕被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纸化的双手。

  两人在山野里转了大半个小时,才在一个陡峭的山涧里找到了水源。

  卓羽燃把宛方音放在地上,自己小心翼翼地沿着岩壁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