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羽燃站了一会儿后把屋里的狼藉打扫干净,才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屋,发现对方正在卜卦。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沈悠卜卦,他不敢出声打扰,只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看着。

  沈悠还没教过他这个,所以他也看不懂,只等他一通操作后问结果:“怎么样?”

  男人不说话,把面前的东西推翻重来,又花了一番功夫重头算起。

  难道刚才卦象不好?卓羽燃心里犯嘀咕,只是从沈悠冷漠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所以然来。

  没过多久,新的卦象出来了。

  虽然还是云里雾里,但从摆放布局来看,结果和上次那一卦大相径庭。

  沈悠神情一松,抬眼就看到卓羽燃的脸近在咫尺,正好奇地用手去摸。

  毫不留情地打掉他的爪子,沈悠把东西快速收好,对他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村子,越快越好。你带上食物、水还有防身用具,其他的都不要了。”

  外面月影萧瑟,夜色正浓,现在离开?他们要去哪?

  沈悠不见他动,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自己,心下一叹,想到刚才那两卦,一凶一吉。

  终是偷来的时光留不住,天意难违。自己早有感应,还不信邪地要卜卦问吉凶。

  他眼中难得浮现稍许温柔,像月华星辉抛在天河中,他这朵披霜带雪的高岭之花终于走下高高的神坛。

  他摸了摸卓羽燃的头,忽然想要抱抱他,可伸出的另一只手曲张数次终究还是背在了身后。

  卓羽燃不明所以,一把拉住他摸自己脑袋的手:“你……你很奇怪……”

  沈悠挣脱他:“要逃命了,心情不好。”

  卓羽燃睁大眼:“逃命?”

  沈悠恨铁不成钢地轻敲了他一记爆栗:“到现在都没看出来?教你的都还给我了。”

  好嘛,和刚才根本是两张嘴脸,现在又变回严厉的沈老师了。

  沈老师担心学渣听不懂,只能简明扼要地解释:“这个村子不能再待了,村里已经没有活人。”

  如果说村民里混进了鬼怪,卓羽燃还能理解接受,可说整个村子都没活人,是不是太过夸张了。

  明明刚才还和村民们在一块儿,现在告诉他这些人都是鬼,好家伙,感情他们两个大活人掉进了鬼窟里,他还浑然不知。

  卓羽燃一向最信任沈悠,联想到他刚才在小广场的奇怪言行,极大可能是为了迷惑村长他们。

  沈悠说:“在我们来村子的那天应该还有活人,不过经过这些事,恐怕都凶多吉少。”

  他把村长家纸扎人的事告诉卓羽燃:“有人早就为了迎接我们布了这个局。”

  这里地势风水聚阴背阳,那人在村里特意设下诡阵,使得整个罗豊村阴阳逆转,昼夜趋同。

  那些鬼物才能青天白日下大行其道,与活人没有分别。

  “我们要逃到哪里去?你师父怎么办?”博皊还没有回来,万一他回来岂不是羊入虎穴。

  沈悠欲言又止,脑海里闪过从小到大师父和他相处的种种画面,他说:“我们上山,引我们来的人既然到现在都不现身,应该就是在山上等我们。我要去会会他,不把他找出来,这片鬼蜮我们是出不去的。”

  对方能制造出这么一个谎言之村,能耐不可谓不大。

  他千方百计要让他们入局,真实目的恐怕就藏在山里某个地方。

  卓羽燃连忙收拾背包,幸亏之前做的干粮还剩很多,他装了大半个背包,足够两人在山里躲个几天不愁吃喝。

  他又翻出行李箱里的符篆、黄表纸等吃饭家伙,在包里、衣服口袋里塞满以备不时之需。

  大晚上,山里的鬼怪也该出来松快松快了。

  卓羽燃一边捣鼓一边问:“这些鬼刚才跨火盆、吃糯米都没有异常,难道这里的风水阵法还能帮他们克制这些东西?”

  这个问题不难,只是学渣存心不想浪费脑细胞,沈老师又手痒了,恨铁不成钢地说:“东西都是他们自己准备的,是你的话会自己揭自己的老底吗?”

  村长早就让人做了手脚,故意做戏给他俩看,好让他们疑神疑鬼,最好被干扰的思路越发混乱才好,这样幕后之人才好继续下一步计划。

  沈悠不过是没有当场拆穿罢了。

  两人收好东西,把屋内的灯熄了,又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悄悄出了门。

  离开前沈悠留了两个纸片人在屋里,纸人身上分别写了他和卓羽燃的名字,可以作为替身留在这里掩人耳目。

  他俩身上都贴了屏蔽气息的符篆,只要小心行事,寻常鬼物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不到。

  卓羽燃不敢打灯,怕把周遭浓稠的黑暗搅动,暴露了行踪。

  村里鬼影幢幢,村民撕下人皮的假象露出腐臭的皮囊,在小路上不断盘桓。

  整个罗豊村已然是百鬼夜行的怪诞之所。

  沈悠担心卓羽燃这个笨蛋被鬼吓成失心疯,不管不顾地瞎跑一气,就拉住他胳膊,轻巧地避开各种模样的鬼魂,很快冲出了村子来到了直通上山小径的岔路口。

  那些鬼物只觉得今夜的风有点大,根本没发觉村里唯二的活人已经逃之夭夭了。

  夜里气温骤降,上山的路被山雾笼罩。

  道路难行,卓羽燃打开手电照明,可是在雾气里普通光束的穿透性很差,视线还是受到了妨碍。

  沈悠在前面开路,他伸出手,那雾气竟像毒蛇一样肉眼可见地缠绕过来,特别诡异。

  在黑暗里他的视线一向异于常人,可是在这雾里,竟然也受到了影响。

  看来是那人故意为之,而且已经发现他俩反其道而行上山找他来了。

  对方伎俩倒是挺多,还总爱故弄玄虚,如同一个坐在金山银山上的暴发户,不断向人炫耀他的财富。

  沈悠掏出黄表纸折起了纸鹤。

  卓羽燃不解:“我身上带着呢,用不着再折。”而且自己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它有别的用途。”一连折了十多只,沈悠又对他说,“咬破手指借几滴血给我。”

  卓羽燃依言照办,沈悠抓住他的手把血滴在纸鹤上。

  纸鹤的小脑袋上亮起微弱的红光,好像被注入了灵魂,都睁开了两只米粒大的红眼睛,挥动小翅膀从掌心中慢慢飞起。

  它们不再是死物,在两人头顶盘旋几圈后分别朝四面八方的山雾里飞去。

  “让它们探探路。”

  沈悠的记忆很好,白天莫大勇带他们去坟场的路他还记得很清楚,一点没有因为视线的受制而迷失方向。

  可他现在并不打算再去一次,而是每次在岔路口选择另一条道路,巧妙地绕过了那片坟地。

  加上纸鹤的帮助,一路上格外顺畅,没有遇到别的难题。

  “我们现在去找他,对方一定敞开了大门等我们自投罗网。你说我们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他了,要这么费尽心思地针对我们。”

  “他是谁你一定知道。”

  “我?”卓羽燃不可思议指指自己,你说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前方有丛荆棘挡路,沈悠边用匕首开路边说道:“喜欢玩弄普通人,还有把活人变成鬼的癖好,这种套路是不是似曾相识?”

  卓羽燃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身披僧衣,表面佛陀心似恶鬼的人来——景汀寺的梵因和尚。

  这人无缘无故死了,沈悠却断定他很可能是假死,一定还会找上他们。

  果然,这人使得一手好金蝉脱壳。

  原本还以为起码要一年半载以后他才会再度出现,结果人家现在就迫不及待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这和尚到底图什么?就因为他俩几次碍了他眼,阻挠了他的好事?

  沈悠推断,这人让他们来到这里绝不会是轻易送他们去死,背后目的耐人寻味。

  当下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在山里绝地求生,等对方耐心耗尽自觉出现在面前。

  以他一贯的恶劣行径,一定已经安排了很多“节目”。

  他们有必要尽量避开各种陷阱,才能在梵因出现的时候保留足够的体力对付他。

  沈悠看了看方位,前面的路越来越荒僻,已经在大山背阴面的深处了,恐怕就是原本罗豊村村民都没有来过这里。

  之前的那个坟场距离这里很远了。

  前面的路两人都不认识,接下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小心行事了。

  零点已过,现在开始到黎明这段时间将会是最危险的时刻。

  沈悠避开卓羽燃的目光悄悄在伤口处换了一张新符。

  傍晚处理过的伤口又一次崩裂溃烂,恐怕这一带阴气的作用功不可没。

  他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后一片荒芜的坟场出现在眼前。

  与之前的那个不同,这个坟地年代要更加久远。

  两人不敢靠近,就怕惊动了里面的尸骸,现在阴气正浓,尸变什么的都是大概率事件,还是小心为上。

  他们悄悄后退,因为身上还贴着隐匿气息的符篆,只要小心一点,从坟场边缘绕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他们发现这山里恐怕有数不尽的同样规模的坟场,越往深处走,坟场的年代越久远。

  卓羽燃忍不住咒骂扮成村长的老鬼,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昨晚沈悠问他山里有没有古墓,老头还信誓旦旦地说没有。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绕开几个规模各不相同的墓地后,他们最终还是碰上了活的僵尸,估计是时间到了,死尸也都离开了坟场到外面来放风了。

  期初还是小猫三两只可以避过,越到后面数量越是惊人。

  阴气已经浓郁到几乎能滴水的程度,隐匿符像被泡在了水里,逐渐湿透腐烂。

  不等他们掏出新的符篆换上,灌木丛里、树背后、草堆里,凡是可以藏匿的地方都像是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僵尸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来,形成包围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