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进冬,晌午的日头没有半分热气,反而躲在层云背后,落在地上,都是斑驳的阴影。

  不算宽阔的小径两侧是树叶发着黄的老树,仔细看叶片尾巴都打着卷儿,将落未落。

  一片死气沉沉之中,一群人穿着艳红的衣裳,拉长着脸走在道上。

  时不时的一声高亢的唢呐,间或还能听见隐隐的啜泣。

  这点子人气被冲的干干净净,穿的姹紫嫣红,一眼瞧过去却依旧像是送葬的。

  队伍中间的四个壮汉抬着一定红艳艳的轿子,轿子里坐着今天的主角。

  又一个即将嫁入李家的姑娘。

  街坊乡里的都知道对轿子里的人来说,这就是条有去无回的路,于是吹拉弹唱的更卖力了。

  乱哄哄的交杂在一块,吵的花一头都快炸了。

  一把揪下红盖头,团成一簇扇着风,花一发誓,待他捉住此间黑手定然要用重典。

  眼眶红红的小侍女,将车帘掀开小小一个角,本想问花一要不要饮些茶水,见状吓的花容失色。

  “大师,您您可使不得呀!”

  花一目光冷冷撇过去,对方立刻噤了声。

  收回目光,幽幽叹了口气,花一又认命的将红盖头盖好,端端正正坐在轿子中央。

  谁让这活受罪的差事,是他自己揽的呢?

  花一之所以穿着一身新嫁娘的喜服,坐进这轿子里,还得从寻找天道说起。

  那日得知天道无故失踪,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夜片刻也没合上眼。

  翻来覆去眼前都是天道受伤躺在他怀中的模样。

  即使知晓天道的伤势已好,即使知道眼下武力值天道或许还更盛他一筹。

  第二日他便离开了临安。

  天道如果尚在临安,花一不可能感受不到,所以天道只能是已经离开了临安。

  这一找便是半旬,从北找到南,其间山山水水繁盛景致许多是他同天道一起见证过的,如今形单影只,只觉得山不是山,水也不是水了。

  最后,他来到了这座极南的边陲小镇。

  本该是匆匆过客,却被偶然的发现留住了脚步。

  最先引起花一注意的,是这座叫做溪萝的镇子上诡异的风俗。

  溪萝是花一的最后一站,也是最后的希望。

  赶到之时,花一已是风尘仆仆。

  找了个客栈落脚,顾不得疲惫,花一立刻开始在城中寻找有无关于天道的线索。

  溪萝并不富庶,但民风淳朴。

  本地百姓见到外乡人亦是面带笑容有问必答。

  只是这客客气气的氛围,在花一试图描述天道的相貌时,被瞬间打破。

  上一秒又对着他笑的大婶,下一秒就避他如鬼神。

  反应大到勿需心思敏感就能一眼发现的地步。

  花一想要细问,对方也根本不给他机会。

  接连接触了几人,其中最夸张的,连自个的铺子也不顾了拔腿就跑。

  靠别人是不行了,花一只得自个摸索。

  他翻墙头一连暗访了几户人家,都没见有什么古怪之处。

  就在花一一筹莫展之际,听到了隐隐绰绰的哭声。

  那哭声极其压抑,像是苦主被强行套在了什么套子里。

  沿着声音的来源,花一很快找到了正在哭泣的少女。

  花一见到少女时,她瘫在井沿,半边身子已经探进了井口里,花一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乌黑浓密的发丝从脊背滑落在地,粘的满是尘土。

  怎么看都一副欲寻短见的场面。

  花一上前救下了少女。

  刚被拉住少女便猛烈的挣扎起来,如同灵活的鱼,险些从花一手中挣脱出去。

  待看清抓住自己的是个陌生男子,少女立刻便停止了挣扎,眼中的心灰意冷也瞬间被恐惧代替。

  花一了然笑道:“你既不想死,又何苦如此呢?”

  许是花一的语调过于平静,脸又生的极具迷惑性,少女打消了对花一的惊惧。

  话匣子一打开,就连花一也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心中的疑惑敬业一并被这少女给解了。

  少女名叫明珠,是王氏家嫡女。

  王氏在镇上算得上是殷实人家,明珠到了年纪,本是说好许给青梅竹马的赵家嫡长子,可谁知,她竟被李家给挑中了。

  明珠说,溪萝镇上有个规矩,但凡李家挑中的人,这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花一自觉见过不少世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横,还能让人服服帖帖的。

  毕竟上一个对着他这么横的,如今已经变成了傻子。

  “听你的意思,这李家公子已经娶过妻了?”

  若说起先只是单纯想救人,眼下花一则是真的被勾起了好奇。

  明珠颔首,眉眼间既怅然又愤怒。

  “我嫁过去,便是他第十七房妾式。”

  “十七房?!”

  一生一世一双人鲜见,纳十七房妻妾的也不遑多让。

  “你爹娘同意?”

  “李家权势滔天?”

  明珠接连摇头。

  花一疑惑:“那为何?”

  “这便是规矩。李家公子体弱多病,刚出生事大夫便说他活不过十六,虽李家是大户人家,可也没人愿将女儿给嫁过去。”

  “第一个拒绝李家亲事的家中走了水,险些全部命丧当场。”

  “最初大家也只当这只是偶然,可接连着几个拒了李家婚事的人家,不是家中破产,就是遭了意外,都没什么好下场,大家便开始怕了。”

  说是巧合,也很难说服自己。

  花一直觉这其中定有蹊跷。

  那李家公子既是个体弱多病的,娶上这么多房美娇娥又有何用?

  莫非是冲喜?

  “你可见过李家公子?”

  明珠摇头:“听说体弱多病但相貌俊朗。可即使他相貌再好,我也不想为了个陌生男子去死。”

  那你刚刚还想寻死。

  话到了嘴边,又被花一咽了回去。

  只是这话在他脑中来回晃荡,很快就发现其中不对。

  “为了个陌生男子去死?这是何意?”

  被花一的话戳中伤心处,明珠抽泣起来。

  “李家公子的前十六房妻妾,嫁进去之后,不到一个月都香消玉殒了。整个城里人都是这么传的,可诡异的是李家每月还会送那些女子的亲笔信回她们娘家,那些女子的娘家人,本就是将女儿嫁出去保一家平安,明知女儿多半已经没了,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不知。”

  事情比花一想的更加棘手。

  他也明白过来,刚刚那些人为何都有这么大的反应。

  传闻中这李家公子的外貌,与天道多有相似,他刚刚那么打听,估计被那些人当成了在打听李家公子。

  寻找天道重要,但人命也不得不顾。

  花一略一沉吟,沉声对明珠说:“你可信我?”

  明珠睫毛上犹挂着颗泪珠,她定定的瞧了花一片刻,像是从花一的眼神中汲取到了想要的力量,最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信!”

  掷地有声。

  花一扬起一抹笑来,伸手拍了拍小姑娘蓬松的脑袋顶:“我略通岐黄之术,这次便让我来帮帮你。”

  这便是前因。

  突然冒出个陌生人说要帮忙,对于明珠一家来说,就好比在干涸的沙漠中行走数月,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

  既想立刻扑过去,却也担心这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担心花一是骗子,也担心花一敌不过李家身上的玄学。

  这点心思都没逃过花一的眼睛。

  他提了个折中的法子。

  由他扮做新娘嫁给那李家公子,让明珠跟在他身侧,扮做他的侍女。

  倘若他的计策失败了,明珠人也在大婚现场,按原计划嫁过去也行。

  这番话只不过是为了打消明珠爹娘阻挠的念头,花一如今是临近华神的境界,他不信有什么宵小能胜得过他。

  吹拉弹唱里,轿子稳稳停在了李府门口。

  明珠一直在轿外小声提点着花一大婚的流程。

  花一坐的端庄,等着新郎来踢轿门。

  黑乎乎的靴子伸了进来,花一透过红红的盖头边沿,看个大致轮廓。

  可待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发髻。

  是喜婆钻了进来。

  花一任由喜婆扶着,走出了轿门。

  活在传说里的李家公子并未出现。

  不知是李家这样的事儿操办的多了人也乏了,还是街坊邻居也都惧怕了这李家,院子里一个外人也没来,站着的都是李家的仆从。

  而这些仆从的脸上,也都是一派木讷,半点笑容也无。

  唯有喜婆,涂得煞白的脸上沟壑纵横,挤做一堆还卡了些粉,整个李家一眼瞧去最恐怖的莫过于她。

  为了寻天道他一直未易容,好在除了身型更高大,单说相貌他比明珠倒更秀气几分。

  上了妆后,明珠瞧着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整张脸红的滴血,直夸他是最美的新娘子。

  花一对着称赞敬谢不敏,只是明珠这么说,他便也不担心被识破。

  身后很快有了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是两声咳嗽,再才到虚浮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不规律。

  确实是重病之人。

  若真是冲喜,这喜冲的也没什么效果,花一心道。

  男主角也到了,婚礼很快便开始。

  喜婆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公鸡,当着新人的面给宰了,撒了满满一碗鸡血在门边,说是挡煞的,叫新娘子不用担心。

  花一却只想着,如今这喜婆也不容易,还得兼顾着天师的职责。

  一番法事过后,终于回归正轨。

  拜天地然后拜高堂。

  花一刚弯下腰,便被从天而降的声音给震得一颤。

  “我不同意你嫁给他。”

  花一听到来人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说好的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