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家后打了很多份工,每天就睡在网吧。就这么过了很久,也不过是勉强能活下去的程度。”
井寻昼躺在秋寻欢怀里,仰头看向天花板,面上带着回忆的神色,“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网友,它说我打游戏上的天赋远超旁人,这是我活了十八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夸我。”
“我才知道,面前还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井寻昼说,“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走这条路了,开始确实很痛苦,完全没办法兼顾打工和练习,要不是邻居可怜我,我估计早就饿死了。”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得到了江湖境的试玩资格,但我想把这个消息和它分享的时候,它却和我断了联系。”
说到这里,井寻昼的声音有些低落,“它是我弄丢的第一个朋友。”
“你喜欢他?”秋寻欢玩着他的手指,轻声道。
“你不会醋这个吧?”他笑了,“要醋也应该醋司夜和杨白啊。”
“我要是醋女生,早在你高中的时候就醋飞了……”秋寻欢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
但井寻昼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从温柔乡中爬起来,面对秋寻欢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高中的事情?”
“你邻居告诉我的。”秋寻欢面不改色道。
“真的吗?”井寻昼仍然一脸狐疑。秋寻欢见此情此景俨然是瞒不下去了,只得讪讪开口:“有时间你可以去翻一下你高中的毕业名册,或许能找到我……”
“你的使用名是秋寻欢吗?”井寻昼好奇道,“还是易故辞?”
“……”秋寻欢别过脸,一副抗拒回答的表情。
“说嘛说嘛。”井寻昼趴在他的胸口,一双猫眼亮晶晶的,“我也想知道你过去的事情。”
“张。”秋寻欢开口,小声道。
“什么?”
“张……本强。”秋寻欢说完便将头埋在井寻昼的肩膀处,抗拒与他的一切视线交流。
“张本强?”井寻昼念了遍这个名字,猛然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高中创业的优秀校友张本强吗!”
“不要提这个名字了,我已经改掉了。”秋寻欢伏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道。
然而井寻昼已经兴致勃勃地联系起了老同学,甚至堂而皇之在班群里问起了“你们还记得张本强吗”,一句“有照片速速私发我”还没发出去,就被秋寻欢夺去了手机。
他连忙回手去捞,可底子的差距摆在那里,秋寻欢硬是仗着手长脚长的优势没能让他得逞。
“我准备对你坦白,你却有事瞒着我?”井寻昼夺手机不得,只能赌气道,“你都不知道,我发现你是我校友的时候有多开心?”
“等我整理好了心情,我第一时间向你汇报,好吗?”
秋寻欢搂着气呼呼的小猫,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顺毛。不得不说秋寻欢不愧是养了七只猫的狗大户,撸猫手法十分熟练,井寻昼很快就瘫在他的胸口哼哼唧唧起来。
“你父母后面再没联系你了吗?”秋寻欢柔声问道。
“联系了。”井寻昼眼神放空,再度陷入了回忆。
那段时间他与江湖境签了十年合约,任谁都说他发达了,一飞冲天了。
其余的不论,虽然金钱上他相对宽裕了很多,但很快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第一个来找他的,是他父亲那边的亲戚。他根本不记得这人是什么辈分,童年的回忆中关乎这人的片段也零零碎碎。
此人住在市中心,最先知道他发达了,特地来求他接济。什么“投资失败”、“股市不行”、“债台高筑”的话一套一套的,他不堪其扰,给了那人想要的,却没想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开端。
很快一群人找上门来,要钱的,求带的,摆长辈谱的……
数不胜数,他能打发掉一些人,也能对一些人避而不见,但最可怕的是,最终消息还是传到了他父母的耳朵里。
某天他被叫到公司会客室,说是有重要的人要见他,一推门就看见熟悉的两张老脸并排坐在沙发上,与他面面相觑。
“小井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女人看了一眼男人的脸色,率先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些笑意来,“你在外面真的辛苦了。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们也不好意思找你啊。”
奇怪。他看着女人脸上的表情,自己与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清楚她虚情假意时是何种模样吗?
女人唠唠叨叨说了许久。也许是见他面上无动于衷,男人才缓缓开口:“你应该不想我们的事情传出去吧?”
“什么事情?”井寻昼皱眉道。
“你出名了,但父母却艰苦度日,这事说出去,你的饭碗还保得住吗?”男人厉色道。
井寻昼长长久久地看着男人的脸。在他童年记忆中男人常常缺席,但他理解男人是在努力工作养活这个家,事实上男人在家的时候确实是个人样,至少能算上传统意义上的好父亲。
现在与男人站在对立面上,他才知道此人的面目有多么令人生厌。
双方对峙良久,最后还是井寻昼先妥协。他掏出还没在怀中捂热的银行卡,放在女人手中。
“我签约后,公司会把所有的钱打在这里面。同理,以后的所有活动也是,可以说里面是我的全部资产。”他说,“密码我随后会发给你们,拿着这张卡就不要再和我见面了。”
当时他天真地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不过就重新回到最初一贫如洗的状态而已。他想着,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物欲,影响不到我什么。
但心里本就空落落的地方,在此刻愈发破败,裂缝里吹进来寒冷的风。
男人骤然得了一笔巨款,就像一只不知饥饱为何感受的仓鼠跌入了米缸。
金钱是这世上最真挚的放大镜,这张小小的纸片能将人性最真实的一面无限放大。
男人开始花天酒地,胡吃海喝,所幸这笔钱够多,井寻昼与他们之间着实也维持过一段体面的关系。
但很快的,随着贪欲膨胀得愈来愈大,仅仅是代言所得和每个月的工资根本无法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井寻昼在某次训练后,第一次收到了父亲的短信,里头只有一句话,询问他是够可以接些来钱快的私活。
“来钱快的?那就只有代打了吧。”司夜想了想说,“你不要紧吗?身体出了问题吗?我这里还可以给你垫一垫。”
“没事。”井寻昼叹息。他看着搜寻出来的诚招代打信息的招聘启事,皱了皱眉,还是关闭了。
“你要打表演赛?”当时吴惜奋还是他的经纪人,“公司严令禁止接私活,你不知道吗?”
“所得我们三七分。”井寻昼知道这人的死穴在哪,不过当时他也只是停留在这人“除了有点贪财其他都做得不错”的层面上,完全没想到未来自己会被这人狠狠捅上一刀。
吴惜奋很有自己的门道,很快给他伪造了一个身份。就这样,他白天训练,晚上打表演赛。
当年无论是年轻人结婚,还是大小企业开业仪式,都以请电竞选手打表演赛为潮流。
他也很快赚了一波快钱,代价是险些垮了身体。就在这关头,男人第二次发来短信,质问他这个月打的钱为什么不如上个月多,是不是偷了懒。
“你知道这是你的极限了吧?”吴惜奋倒不是担心他身体,他只是很明白生金蛋的鹅的道理,“如果再多被公司发现了,你我都得完蛋。”
一边是男人夺催命一般的催款,一边是防他跟防贼似的宸星,中间夹着个压根不管他死活的经纪人。
井寻昼在其中两面周旋,忙得团团转,也就只有年轻的身体撑得下来了,若现在二十九岁再给他来一遭,他估计能直接忙得病倒。
男人那边不知怎的,车子房子金子都有了,就想玩些不寻常的,日日在销金窟厮混,该碰的不该碰的全都碰了,花钱就如流水一般。
不知道的总以为他是什么隐藏大富豪,更是可着从他兜里捞钱。
直到最后井寻昼根本负担不起他的开销,而他已经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转而去借了高利贷。
微妙的体面平衡终将化为泡影,自从男人沾了高利贷后,本就定义模糊的家庭彻底的毁了。
井寻昼二度在公司会面室看到自己的母亲,明明已经上了年纪,寻常人此时已经是安稳的时候了,她却要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求求他救救那个男人。
“我救不了他。”井寻昼平静道,“我说了我所有财产都在那张卡里。”
“你是不是还怨恨我们?”女人哭诉道,“我就知道,没有血缘关系的,终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井寻昼看着哭坐在地上的、曾经被他称呼为“妈妈”的女人。
本应是该与他最亲密的人,却亲自在他面前画下一道线,将他赶出了那条线之外。
他突然很想质问这个女人,质问她到底如何看待他的。
在她眼中,自己与她之间的纽带就只有名为“血缘”这一根细细的丝线吗?
我把你当做母亲,与亲生与否无关。他想大声咆哮,是因为你每每抚过我的、那双温暖的手啊!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口。“起来吧。”他听见自己说,“我会去救他这一次,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当年那群放高利贷的能是什么善茬。”秋寻欢听到这里皱着眉头,“你不会真的去救人了吧?”
“我当然没有蠢到去跟人正面对线。”井寻昼叹气,“但不知道那个男人对他们透露了些什么,他们直接就找到我住的地方来了。”
井寻昼对那天记忆犹新。前日邻居还说自己准备去某个海岛参加网红烹饪大赛,清晨自己的房门就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以为是邻居忘带了东西,睁眼一看是三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男人。
男人们知道他是享誉世界的电竞选手,原本准备进他的家好一通洗劫。
却没想到堂堂电竞明星却家徒四壁,最值钱的玩意只有电脑和全息舱。
他被带到了债主身边,周围是废弃工厂。瑟瑟发抖的、曾经是他父亲的男人匍匐在一旁,像是一块颤抖的肥肉。
昏暗的光线,潮湿的空气,直让人浑身不舒服,但他却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声中只有嘲笑,对自己,也对男人。
“我知道这点钱,你随便代言个什么东西肯定就赚回来了吧?”
债主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不然我可不保证你父亲的生命安全啊。”
井寻昼看向地上无用的男人,冷声道:“公司下个月才会给我结算,我现在是真的没有余钱了。”
“井先生这样,我们也很难办啊。”债主说,“你父亲已经拖欠一个月了,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也变不出钱来,你们把我绑在这里也没用。”他说,“就算你们拿我去威胁公司,公司也只会和我解约另寻选手罢了。”
“我了解你的难处了,但在我们看来你还有一项值钱的地方。”
债主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容,“你猜,如果我们把你卖给国外的富豪,赚的钱会比你下个月的收入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