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蒸饭的香气,柔和的秋风,万里无云的天空。
“自此,白夜昼行已经成为了关注度第一的电竞明星。为了见证他究竟能达到多高的高度,请大家持续温柔地注视着他吧!”
电台接下来播报的声音被酒瓶摔碎的声音打乱。卧室里传来了男人的怒吼:“这小子不是你儿子吗!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种,还能不给你钱?!”
“我和他不联系好多年了……”她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他是个没良心的,他不会给我钱的。”
“他不给,你不会去要啊!”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你这张老脸不是挺厚的吗!”
多数人的日子,究其一生都平平淡淡,没有特别恨的,也没有特别爱的。
即便将漫长回忆捻作弹指一瞬,在其中也找不出可以代表它的另一个人来。
但她可以。回想起自己已经过了一半的人生,无数的伤害与触摸,现在回想起来只剩淡淡的痕迹。唯独那个女人一直深刻地映在她的脑海里。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过早地遇到了那个一生的敌手,同时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冬珂。”记忆中那个女人的笑容温柔而甜蜜,像是慵懒的布偶猫对主人的特别优待,谁看了能不心动?她看了如此,男人看了亦如此。
她自认自己的条件不差,良好的家教,美丽的容貌,优秀的履历,但这一切在那个女人面前都一文不值。
她就如同她的名字那般,是假扮美玉的珂石,而那个女人则是真正的白璧无瑕。
她在任何地方都会绽放光彩,唯独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廉价又可怜,根本没人会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
她大学毕业,那个女人出了国,临走前握着她的手,很是依依不舍。
但她知道女人虚假面貌下的真实,女人不舍的从来不是身为“最好的朋友”的她,而是围绕女人的成群男人,数不清的赞美与仰慕,无端送上的珠宝与钻石,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最好的朋友,就应该看出来我对你并非真心。她想着。
女人离开后,她过上了短暂的好日子,收获了几分爱恋,其中主人公有几个还是女人的忠实拥趸。
她挑挑拣拣,终于挑选了一个如意郎君得以完婚,也许是许久没有见到女人了,她现在产生了某种感受,就好像她已经赢过了女人似的。
果然还是要家庭美满才是人生的真谛。她对自己说,什么出国,看起来光鲜,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洗盘子呢。
她备孕多年,终于成功怀了孕。就在她自我感觉最为良好、以为能迎来美好生活的最顶峰的时候,那个女人,宛若阴魂不散的恶魔,从国外回来了,同样也怀着孕。
女人一回来,自然再也没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就连她的丈夫也好似心有动摇,她再度变成那个可悲又可怜的替代品,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小珂,我跟你说个秘密吧?”女人傻乎乎地依旧将她当作最好的朋友,“其实这个孩子,我不知道父亲是谁。但我不在乎,我想生下它。”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好似在无边黑暗中把握到了一线生机。
她看着这个女人依旧不减当年风采的容颜,心里不再是以往的不甘与不愿说出口的自卑,而是窃喜——
她终于胜过了她,在贞洁上,在品德上,在确定性上。她愈发认定这个女人看似风光出国,实则是狼狈逃跑。
你看,这人连孩子父亲也不清楚,到国外一定过得很痛苦吧?
胜利感涌上心头,她没有变得趾高气扬,反而变得温和起来。
“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她握着女人的手,真诚地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现在她再度看到别人痴迷于她的眼神,内心不再燃起火焰,反而是深切的怜悯。
你们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本性。她得意洋洋地想着,要不是我这般温良的女人愿意为她保守秘密,她此刻不知是什么千夫所指的境地呢。
两人待产期相近,住进了同一件医院,同一个病房,彼此和睦又温馨,就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一样。
所有途径的医护人员和病患都夸她们其乐融融,她认为这是对她为人处世能力的夸赞。
这份遮羞布一般的和乐,在孩子出生的那天终结。自古以来人们便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即便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技术也绝不是万能的。不知经过了多少彻骨的折磨,她再度睁开眼睛,没看见自己的孩子,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切。
“发生什么事了?”她找到了一个护士询问。护士浅浅叹了一口气,说道:“您的好朋友生孩子的后遗症太大,现在正在抢救呢。”
“她不要紧吧?孩子呢?”她问道。
“孩子很健康。唉,这么好的人,希望她也能挺过来吧。”护士再度叹了一口气便走了,徒留她一人在原地。
又来了,又是如此。她握紧了拳头,为什么每次人们的关注点都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她的男人甚至都不在产后虚弱的她身边,转而在女人的手术室前频频张望,仿佛他才是女人的家属一般。
她咬紧了牙,和睦的假象被撕开,那股仿佛被击败的挫败感再度涌上心头。
她怀疑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但却没想到女人就连生孩子的时候也不放过她。
婴儿房里,女人的孩子白嫩而可爱,而自己的孩子却干巴巴的,像是贫瘠土地里生长出来的花生仁。
此刻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人都去哪了?难道都去看女人去了?
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而这个念头有如闪电般将她击中,自从冒出来后,久久地在她脑海中无法散去。
你夺走我的东西,我也要夺走你的东西。她这么想着,伸出了颤抖的手。
婴儿的手腕系着精细的红绳,上面标明着它的信息。新生儿多半都是那副模样,即便被人动了手□□换了信息,也看不出来差别吧?
她心说,如果神明真的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就不应该让此刻的婴儿房安静成这般,仿佛是上天为她刻意创造好的时机。
她抱着那个玉雪可爱的婴儿,走到了丈夫面前,请他看看他的孩子。
丈夫虽然在婚恋市场中算是个顶尖的男人,但男人在确定亲缘关系方面上永远比不上天赋异禀的女人。
他欣然接受了,夸赞自己的孩子惹人喜爱,眼里俨然是拳拳父爱。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场恶作剧。她想着,如果女人发现了,我再还回去就是了。
女人最终从鬼门关中脱出,护士把干瘪花生仁一样的小孩抱给女人看。
女人很是喜欢,就连这么丑陋的、连身为母亲本尊的她看了都心生厌恶的丑陋幼体,在女人眼里竟然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女人把孩子温柔的拥入怀里。她在一旁看着,心里仿若大仇得报。
“对了,这是我的孩子。”她炫耀一般捧出那雪娃娃一般的婴儿,处于某种刻薄的高高在上心理,她佯装好心地说:“你为它取个名字吧?”
“寻昼,如何?”女人的声音柔和,“我们关系早已亲如姐妹,我的孩子就叫寻欢,让它们也做一对亲兄弟。”
“你真贴心。”她嘴里这么说着,像是体恤一般,将她赠予的姓名采纳了。
出院后,女人再度忙了起来。她也在带孩子的炼狱中不断挣扎,每次深夜被孩子的哭声唤醒,几乎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克制住扼死这个小恶魔的想法。
而男人总是婚前一副人样,婚后一副鬼样,嘴上说着会带孩子,实则宁愿在公司加班也不愿意回家。
我都如此了,那个女人应该更加悲惨了吧?
每每这时,她都恶毒地想着。没有男人,父亲不明,自己独身一人,一定此刻比她更加癫狂吧?
这个恶作剧的表象被残忍撕开,还是那一则通话。
她和女人因为忙于照顾孩子已许久未见。就在某日清晨,她刚刚喂完孩子睡下,突然来了一通电话,将她的睡意扫了个精光。
“我的寻欢……”女人在电话那一段啜泣,“它有先天不足,医生说它活不过一个月。”
“那它现在……”她突然觉得喉咙很是干渴,难以说出一些完整的话来。
“我送它去医院了。”女人哭着说,“它没能撑过来……”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劈碎了这道看似善意的面纱,将其中的恶□□裸的暴露了出来。
她听见自己用干巴巴的声音说着节哀,随即便挂了电话,跌跌撞撞地跑到婴儿床前。
那可爱的婴儿用一双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该死的健康而纯洁。
丈夫下班回家,以往她总会唠叨抱怨,然后不出意外,两人会在客厅狠狠吵上一架。
但今天她格外温柔,仿若是吸收了全天下女人的母性在身上。
她轻柔地不能再轻柔地抱着怀中的婴儿,柔声道:“寻昼啊,寻昼,我就是你的母亲啊……”
这个婴儿如她所愿健康成长了,每一个阶段都像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孩子。
人有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无论长得如何千奇百怪,都是有相似之处的。
所幸丈夫虽然此刻面得像头猪,年轻时还是英俊过的,没有人怀疑这个周身好似有光芒一般的天使小孩到底是谁的真实血缘。
只有她看着那双愈大愈发相似的眼睛,被母性蒙蔽了的内心在逐渐清明。
而一切以她的妥协而维持的脆弱平衡,在那孩子十五岁的时候被彻底打破。
不知是哪天,也许只是寻常的一天,寻昼放学回来,像往常那样在客厅里叫嚷着饿了。
若换作以往她会笑骂几句。但那天她从厨房中探出头来,只看见那种存在于她噩梦中的、那张熟悉的女人的脸。
怎么会长得这么相似?她握紧了手中的厨刀,那张太过于熟悉的脸直接触动了她心中的某个开关,过去那段被忽略、被碾压、被自卑折磨的日子再度涌上了她的眼前。
她自欺欺人多年,险些连自己都骗了过去,而这张脸作为最锋利的箭矢,将她精心搭建的空中楼阁一下射穿。
不、不能让他这样子出去见人。她心里再度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而这个念头较之以往更加黑暗暴力,等她回过神来,寻昼已经在哭着哀求她放开他,而她手中的刀锋距他的脸只剩一毫之差。
“我在做什么?”她放下刀,像是灵魂终于归位一般,紧紧抱住了寻昼。
寻昼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她只能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背。
我是他的母亲,他是我的孩子,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道。
那个时候,她尚不知道,有些谎言即便是重复了一千遍,也取代不了真实。
而她只是无数地重复着这句话,伴随着孩子崩溃的哭声,将仅剩的血淋淋的爱意再度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