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海洋传媒便热闹起来。
公关部提早做好了准备，证据也拼贴好了，公司还特意给几个愿意接单的营销团队打了招呼, 只等着中午澄清公告放出后, 进行一场绝对反击。
江以枫醒来后便接到了罗琦的电话，他的手机始终保持着开机状态，而关义强也早早去了公司, 正坐在罗琦的对面，和他一块盯着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江以枫的心头有一丝丝不安, 然而他却无法判断不安的来源。
“水军已经开始造势了, 十二点一到, 通稿都是定时的，肯定能打他们的脸。”
高管笑着安抚江以枫，但是从他紧蹙着的眉心却能看出，高管的心绪也不大平静。
江以枫点头笑笑，心底的不安情绪逐渐变得恐怖起来, 他的手指摩挲着指节, 突然开口问道：“通稿发出的时间是保密的吗？”
“对外肯定保密啊。”
“我是说对内。”
“要准备通稿，对内不可能保密。”
江以枫的脸色变了。
“可以提前发吗？现在只剩下半个小时……”
只是江以枫的话音未落, 他就看到手机上弹出了新的通知。
江以枫的脸色发白。
【江以枫诈骗事件陆续有新料爆出, 借父亲生病为由发起捐款，捐款去向成谜。】
有营销号似乎刚刚拿到了这份可以把江以枫锤入死地的料, 不疾不徐的踩着民众兴趣衰落的时间点放了出来, 瞬间把大众的情绪再次推上了高潮。
藏在背后的人是故意的。
江以枫垂着眼睛轻笑着。
“他们怎么回事？”高管显然也看到了最新的消息，他不再等十二点, 反而是让公司立刻把澄清的材料放了出去。
江以枫垂眼点开了通稿查看详细内容。
爆料中截图了当年的一条新闻——少年休学照顾病重父亲, 孝心感天动地。
新闻中, 一位名叫江以枫的少年，发现父亲病重后休学照顾父亲，在病床前跑前跑后承担家庭重任，其孝心感动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在其用完了家庭的存款后，医院和学校还为他组织了一次募捐，但是他父亲情况恶化，还需要新的手术费。
江以枫记得这条新闻。
他陆续收到了许多人的鼓励，大家也感动于他照顾父亲的心思，夸他品学兼优，给他捐了很多钱。
那时候江以枫第一次被人放在网络上。
夸奖的声音从线上点燃线下，善款如同雪花。
江以枫的长相也引起了小范围的赞赏，他们夸江以枫长得好看，人又优秀，成绩好，简直是新世纪的五好少年。
什么美好的词汇都叠加在他身上。
而他也被众人的夸奖迷了眼睛。
然而再往后翻，新闻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当初新闻没了热度后，记者就不再跟进，江以枫的事情隔了几个月无人报道，再出现便是伴随着诈骗传闻。
手术失败，剩下的钱不知所踪，江家亲戚疑似生活奢靡。
记者晒出了江开路的朋友圈截图，还质疑善款的去处，而评论区是铺天盖地的辱骂。
“骗钱”、“诈骗”，已经是最简单的指责词汇。
再往后的每一张截图都看得江以枫指尖颤抖。
也许是几个月前那场感天动地的少年宣传树立了典型，后面那场辱骂便持续得很长。
江以枫从来没和罗琦说过谎。
娱乐圈的辱骂和诅咒真的只是小打小闹，几万个水军和一万个对你有恶意的人丁点比不上十万个活人的骂声。
水军的思维是固定的，给了他们什么样的通稿，几百个小号就会按照同样的模板冲锋，花样少得可怜。
真见过爆炸式社会事件的骂声，才能知道什么是恐怖。
人的思维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他们骂人的思路也是同样的。
江以枫的手指发抖。
而他点开评论区，果不其然，当非粉圈的人涌入骂战后，语调变得更脏起来。
每一条诅咒和恶意都压得江以枫喘不上气。
他的目光从评论的顶端一点点滑到了底端。
并不是没有江以枫的粉丝帮忙说话，可是敢开口的几个人被人围攻了。
江以枫听到对面高管怒吼着抱怨：“澄清都已经发出去了，为什么不起作用？”
“不是都已经还钱了吗？”
江以枫却知道，真的不会起作用。
他打开了最新评论，江以枫几乎已经能预料到对方为什么会抢在前面先爆料。
“明星挣钱多容易啊，他最近疯狂参加综艺节目不就是为了捞钱吗？多捞点钱把钱一还，以前诈骗的事情就不算了呗。”
“一天赚几百万，结果出事了，把钱一还，就当无事发生，要不要脸？”
“人家亲爹都不要了，还要脸干什么？脸哪有捞钱香啊，就是不知道还得再死几口人才能花得了这种丧命钱。”
评论区的讨论方向在江以枫的预料范围内。
明星的身份让他注定比普通人赚钱容易——而众人便立刻认定江以枫还钱只是为了更好的捞钱，但是还钱并不能抵消他的诈骗行为，反倒是还钱的行为是为了洗白。
江以枫前段时间疯狂的参加综艺也是事实，娱乐圈眼红的人不少，江以枫稍稍露出点破绽，便立刻有苍蝇叮上去。
类似的言论立刻甚嚣尘上。
“参加综艺捞钱，捞钱的表子。”
“为了捞钱才还钱。”
“现在看舆论控制不住了才还钱，绝对是人品败坏。”
如果此刻再引导舆论说他已经还钱，就变成了资本堵嘴堵明星的社会案件。
海洋传媒努力运作了一整个下午，不仅没有挽回江以枫的名声，反倒是越来越糟。
他还钱反而坐实了他心虚。
而对方也许察觉了下一步的辟谣方向，下午的时候，一段采访放了出来。
已经结束了行政拘留的江开路看上去有几分疲倦，对着镜头无奈道：“当年剩下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的。我陪着那孩子跑前跑后，现在却，哎，他当了明星，已经有好多年不回家了。”
江开路作为当年陪着江以枫上新闻的人，谁都知道他放下工作陪着江以枫一起照顾江父，大伯和侄子共同照顾弟弟，让新闻变得愈发的感人。
而现在江开路则站出来指责江以枫，算是彻底撕下了江以枫另一层“孝顺”的面纱。
——也彻底把贪钱的锅推到了江以枫的身上。
“孝顺？孝顺会一当明星就不回家？”
“不知道江以枫的粉丝脸疼不疼，还说他只是忙着照顾……他大伯都开口了。”
“我怀疑那钱根本就没用在他父亲的治疗上，全被江以枫贪了。这种冷血种不退圈，你我都有错。”
“江以枫滚出娱乐圈——”
“子不教父之过，祝你也跟你爹一样早点去死！”
“他怎么就不遗传他爹的癌症啊。”
“可能是因为不孝顺所以没遗传吧。”
“因祸得福，成了孤儿。”
办公室外面逐渐安静下来。
海洋传媒没有再发表任何内容，而海洋传媒的大楼中，讨论声已经持续了一下午。
只是讨论的人并没有找到江以枫再问什么。
江以枫垂着眼平静的翻着那些评论。
直到深夜的时候，高管推开门，神色间透着疲惫，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江以枫站起身，他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高管，而高管平静的告诉江以枫商议结果：“你先回家休息几天……工作先放一放。”
“公司打算放弃了，是吗。”江以枫看着那高管：“但是我还有还钱的所有凭证，我……”
“江以枫，还钱的凭证证明不了什么，懂吗？网友眼里你就是为了在娱乐圈捞钱，才还钱的，我们迟了一步，网友先入为主觉得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是在洗白，那我们就什么都做不成。”
“可是我在和公司签约前就已经在还钱了。”那时候他租房一个月一千五，刚开始工作吃不了苦，零零总总的工资也只有五千块，还要攒着钱开始还钱。
但没用。
“网友不会看的，况且他们谁知道咱们晒出的凭证是真是假？捐款的人自己不出面证明，只要那群人咬死说你的凭证是假的，有用吗？”高管摇摇头：“更何况后面有人在操控舆论……人家就是不想让你好过，你不可能斗得过的。”
网络太大了，真真假假说不清楚。
尤其是在网友已经认定江以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洗白诈骗的时候，他所说的一切都会被质疑。
如果此时真有捐款者放出江以枫还钱的截图……
江以枫想了想那个场面，却也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网友会说他收了钱出来帮法制咖洗白，昧良心不得好死。
别人一步步踩着放证据，一步步吸引人注意力，一步步毁掉江以枫的信誉。
他不知道藏在背后操控的是谁，一个人或者一群人，都不大重要了。
江以枫打车回的家。
他很庆幸前几年他就经历过同样的事情，而那时的他毫无影响力。
——否则他也可能会被无尽的委屈和被抛弃的恐惧刺激得乱砸乱闹，甚至可能像陈瑞阳似的，做出点不理智的行为，直到一切被推向更无法挽回的深渊。
江以枫把所有的证据都整理出来，当年的缴费单一张张夹在本子里，他整整齐齐的叠好，跪在毯子上趴在床沿，对着缴费单一字一划的写着。
而今天如此精彩的舆论发展刺激着网友的神经。
不少人跑到海洋传媒大骂海洋传媒助纣为虐、包庇同僚，有人到和江以枫发生过矛盾的小明星评论区道歉，有人去他的代言下吵着要抵制，还有人艾特各种账号请求彻查江以枫的诈骗行为，要把娱乐圈法制咖绳之以法。
这是一场全网狂欢。
各路大v下场讲故事，有的分析江以枫的内心有多阴暗，有人说他那张唯一称得上完美的脸是整出来的，有人说从朋友那得知江以枫耍大牌，还有人说合作过的品牌方都知道他捞钱有多狠。
还有法律网红分析江以枫的诈骗行为如果查了能不能判、该判多少年，而底下的粉丝也跟着起哄说道德败坏应该判死刑，适用于非法集资等等等等。
而深夜的时候，被骂了几万条的品牌方似乎也顶不住压力。
最先出场的是一个小综艺，声称会剪掉江以枫的全部画面，其次是一个小品牌出面抵制恶劣艺人，和江以枫解约。
当有人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后续越来越多的品牌表示了解了情况后决定解约。
几个江以枫参与的电视剧虽然也被围攻，但由于江以枫都不是主演，所以有明星的粉丝维护，倒是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
只有那部传闻江以枫要作为主演的武侠剧被单单拿出来辱骂，称它需要给观众一个说法。
网友们愈发的兴奋。
单纯的解约并不能满足大家的需求。
大家想看到的是恶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比如他解约，他应该支付数百万的违约金。
“让他把挣的钱吐出来才行！”
“既然想在娱乐圈捞钱，那就得惩罚他，让他一分钱赚不到。”
“查税，赔违约金，再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办他。”
在越来越高的声浪下，终于有人发文称，以前似乎收到过江以枫送的外卖。
“我记得上次杨鄢和公司闹翻的时候，海洋传媒说不许内部员工在外进行一切形式的兼职，所有收入将由海洋传媒全权代理……否则违背合同啊。”
“兼职送外卖不也是兼职吗？公司肯定不能允许明星去做这种事，太掉逼格了。”
“假的吧，明星怎么可能跑外卖。”
“真的假的让海洋传媒去查就行了，真的不得赶紧收割一波？”
“海洋传媒，你家劣质明星江以枫在外兼职跑腿，出来收违约金了！”
“这一波下去，江以枫肯定不可能再出来当明星了，海洋传媒你真的不打算出面收割一波违约金，最后捞一笔吗？”
江以枫看到那些在评论区喊着要海洋传媒出面收违约金的评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知道海洋传媒的规矩，他在外跑兼职没瞒着罗琦，因此罗琦知道他要还钱、要生活，可海洋传媒作为一个公司，它并不在意明星在完全没有工作的时候如何生活。
江以枫只要做了，就是违约。
而他在失去价值以后，公司要做的就是判断榨出最后一笔油水符不符合公司的利益。
——杨鄢出事时，公司为了维持“公司是受害者”这一形象，没有索要违约金，只是把杨鄢雪藏了。
——而索要江以枫的违约金符合网友的期待，并且符合公司的利益，公司绝对不会手软。
江以枫的目光一颤。
他将额头抵在手机上，在手机传来震动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条消息。
海洋传媒发了新的博文。
【现已查明我司艺人江以枫在合约期间存在违约兼职行为，公司将与其解除合同并按照合同违约要求追缴违约金。】
评论区的欢呼声格外响亮刺眼。
江以枫的拇指压在屏幕上。
他发现当发生太多的事情后，人的大脑似乎是一片空白的。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脑子里只剩下了茫然。
他的手在发抖，他想回复，可是做不到。
江以枫以为自己哭了，他摸摸脸，却发现根本没有眼泪。
一个一个解约跳出来，一个个指责出面。
江以枫的手掌在发抖，他熬夜没睡，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最后一个。
所有人都在说他参加综艺是为了捞钱，可综艺的费用他与公司八二分，公司占八，而他各地连轴转，几天几夜不睡觉的跑。
他没有那么多开销，上综艺穿的都是那件他花三十买的纯棉无牌T恤衫，吃喝都是公司或者谢景深在帮他准备。
而他无条件接受公司安排的垃圾综艺，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他想要拍一部剧的男主，他需要腾出七月份以后的时间，他要拍一部前途未卜、题材冷门、片酬中等的武侠剧。
江以枫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听到对面小心翼翼的声音：“江老师，抱歉啊，我们可能真的没法把角色给你……角色的事，我们后面再说吧。”
“网上的新闻我可以解释。”江以枫发现他的嗓音哑了，说出口的话异常艰涩难听。
他所有的淡定此时都化成了委屈，可对面的人却不是那个愿意听他委屈的人。
对面只是抱歉的说道：“不用解释的，我和您相处，我也不信您是那样的人。”
对面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现在不是我们信不信的问题，现在是网友信不信的问题……抱歉，我们会找新的主演的，合作终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