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泼天的墨色翻腾着, 奚白没有发现他睁开的眼,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片刻后,陆桡阖上双眼。
在他闭上眼的同时, 奚白动作戛然而止,紧紧抿着唇,丝绸面具后藏着的那双眼, 偏灰的瞳孔颤动了下, 眼尾上勾, 红色洇开。
他咬了咬牙,有点感谢陆桡此刻没有出声, 否则真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他。
车内静悄悄的,只剩车子行动时发出的轰鸣声,陆桡依旧靠在他的肩膀上, 呼吸声均匀,淡淡的酒味在车内弥漫开。
奚白望向窗外, 双手摩挲着, 不安紧张还有点难堪。
狭小的环境中全是陆桡的气息,他像是被陆桡给包围了, 想要反抗却先投了降。
奚白忍受不了,他打开车窗,霎时间窗外的空气不要命一般疯狂涌入, 吹散这一点缱绻旖旎。
黑发被扰乱, 奚白思绪和这头发一样, 纠缠在一起,陆桡有没有喝醉, 他到底有没有看见他的动作。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会讨厌他 吗?会远离他吗?会……觉得他恶心吗?
烦躁、纠结越缠越大, 就在奚白觉得自己快要爆炸的时候,车子速度慢了下来,车轮和大地的摩擦变大,刹停。
“到了。”司机压低声音说到,害怕把熟睡的陆桡给吵醒。
“谢谢啊。”
奚白迟疑了一下,还是推了推陆桡,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紧张,“陆桡到了。”
陆桡睁眼,黝黑的眸中还有些迷茫,像是喝大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才跟着奚白的步调下了车。
回去的路上更是半倚在奚白身上,磕磕绊绊往前走去。
司机有些遗憾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本来他还想要张签名照,但是看陆神好像喝得有点醉,不好意思开口。
路上,奚白没有说话,就怕说错一个字惹得陆桡察觉,他应该是醉了吧,醉了吧?
陆桡也很安静,宿舍的走廊狭长,两人皮鞋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回荡整条走廊,显得过份空旷。
奚白找钥匙,陆桡就静静靠在墙上,头垂着,一条腿伸得笔直抵着身体,另一条腿微微曲着。
一双眸始终固定在眼前那人身上,等那人转身他又收回眼神。
奚白那个动作的意思,太多可能性了,他随便一想都可以帮他找出十多条理由。
却没有一条是可以断言——奚白喜欢陆桡。
回到房间后,奚白把陆桡安置在床上,自己去找醒酒药,明天还有明星赛,要是宿醉就难受了。
他没有这种东西,因为他知道自己碰不到酒,就只能看看陆桡有没有了,他也没有的话再点外卖。
陆桡是个很细心的人,他出门都会带一个医药箱,奚白仔细想了想医药箱的位置。
上次用就是昨天,陆桡给他涂手来着,好像是在他的柜子里。
奚白打开陆桡的柜子,柜子里东西不多,就一些换洗衣服还有一个小箱子。
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挂着的衣服也都用防尘套套着,一尘不染,他又看了眼自己那有点凌乱的柜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柜子里没灯,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奚白把小箱子拿出来,才发现不是药箱,正准备放进去的时候,箱子震了一下。
奚白愣了一下,打开箱子,箱子里面没上面东西,就一架屏幕碎了的手机。
他把手机拿起来,尽管屏幕碎了,但依旧泛着蓝光,上面显示接受到消息。
他试着把手指按上去,手机发出“啪嗒”一声,那是解锁成功的声音。
手机面目全非,划痕、裂缝布满机身,但是奚白还是认出来了。
这是他三年前的那部手机,他还以为淹没在泥石流里了,没想到还会再看见它,还是在陆桡这里看见它。
奚白静立原地,没有勇气打开之前的通讯软件,手指悬在按键上方,久久没有按下去。
这时陆桡发出了点声响,他松了口气,随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找到醒酒药后,奚白喂陆桡吃了下去,陆桡靠在床头,不动不闹,任由他摆布。
奚白眨眨眼,喝醉了的陆桡,好像有点——乖。
按理来说,他应该要帮陆桡把外套脱掉,然后换一身睡衣……
但是——
他不敢,光是靠近就已经花了他大部分的勇气了,还要脱衣服……
陆桡西装里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凌乱地敞着,脖颈处的那颗痣缀在冷色中,慵懒又性感,很容易就勾出了奚白那一点点微妙的劣根性。
奚白想要捂脸,想了想还是捂了鼻子,要是流鼻血那他真得换个星球了。
丝绸面具依旧挂在脸上,他抿抿唇,弯下腰,白玉般的手指碰上陆桡西装外套的扣子,扣子被夜色染得微凉,奚白动作微顿,硬着头皮解开。
西服脱到肩膀处,他不小心扯到了里面的衬衫,被他这么一拉,领口敞开得更大了,露出锁骨,奚白愣住了。
艹。
他颤抖得伸出手想要把领子拢上,小拇指末端擦过陆桡的锁骨,奚白整个人呆住了。
原本双眸紧闭的陆桡,双眼悠悠睁开,瞳孔又黑又亮,有点吓人。
两人目光撞上,奚白下意识想要后退,陆桡伸手勾过他的脖子,精准找到了唇的位置,又急又快地吻了下去。
奚白瞳孔震颤,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竟也没有将人推开。
唇被染上了温度,附上了气息,微苦的酒味传到他口中,陆桡的手放在他的后脑,手指牵动着面具的软绳,只要轻轻一扯两人之间就再无隔阂。
奚白感觉到了软绳被牵扯,手紧紧握了握拳,又慢慢松开,缓缓闭上了眼,睫毛微微颤动。
垂地的窗帘被风吹起,飘舞着,发出猎猎风声,却没有盖过唇.齿.相.交的声音。
陆桡醉眼迷离,软绳被牵扯的最后一刻他却像是终于输给了酒精,头枕在奚白的肩头,整个重量都交给了他。
奚白脸色通红,像是被残留的酒精影响了,脑中一片混沌,两人这么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保持着这个姿势。
直到风把窗户吹动,发出一声“吱嘎”声,这一声打破了室内的所有平静,将暗流牵动,疯狂涌了出来。
奚白手碰了下唇,手指仿佛被烫了一下,飞快地放下。
他把陆桡的头放到枕头上,也不管什么衣服了,盖好被子,而后起身。
他咽了口口水,耳尖染血,他随手从桌上拿了部手机,打开门就往外走,刚开始步伐还比较冷静,而后迈步越来越大,越来越快,逃一般离开了宿舍。
卧室重新暗了下来,也重新变得冷寂,黑暗中陆桡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点醉意。
陆桡做了个和奚白一模一样的动作,手抚上唇,手指上留下一点黑色,那是奚白唇上的。
几秒后,他手臂横着覆在眼上,被奚白黑色唇染了色的唇微张,声音又轻又哑,“真是——要了命。”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跳如雷,陆桡啊陆桡,你真是卑鄙。
奚白跑出宿舍之后,冷风一吹发热到快要宕机的头脑慢慢冷静。
手指再次碰了碰唇,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生病的时候不小心也碰上过一次,但是这次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奚白叹了口气,原本缠成团的思绪更乱了,乱糟糟的一团,都不知道该从哪解起。
反正今天他不要回宿舍了,不管陆桡有没有喝醉,明天有没有想起今天这件事,他是没法平静地面对他了。
找个酒店住吧。
奚白拢了拢西装,手已经冰凉,唇还是滚烫的,戴着半面面具的他站在大街上格格不入,好在这会已经很晚了,没有多少人。
他拿出手机,想看看哪里有酒店,目光触及却怔了一下,手机屏幕碎裂,像蛛网一样,裂缝中还掺杂了些泥,深深地嵌在里面,没法清理。
他拿错手机了,这是他之前的手机。
奚白抿抿唇,他站的位置旁边有个小公园,公园外安了不少给行人休息的座椅。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长腿往外一伸,抬头望去,刚才还乌云漫天,这会只是堪堪把月亮遮住,月亮一消失,满天星子,熠熠生辉。
他手撑在椅子上,犹豫了会,把那个属于“奚白”的手机打开。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奚白嘟囔了一声,他是真没想到手机竟然能保存下来。
手机布局没变,软件也还是那么多,一个没多一个没少。
奚白打开微信,他的社交软件不多,一个微博一个微信,连□□都没有,微博很少登,所有的社交靠一个微信维持。
微信消息那一栏,底下出现三个红点,那是消息太多才会出现的。
他穿越过来之后,就没再登过这个微信,一个是因为登不上,还有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过往,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活过来,让人无法接受。
他甚至会想,怕鬼的人会不会怕他……
实在想了很多,奚白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屏幕接触不好,有时候得划好几下才能往下翻看。
大多数的消息都是几年前的,有杜夏、楚之本、顾向禹还有好多老朋友的,时间都集中在三年前那段时间。
就是自己刚失踪的那段时间,全是问他在哪,让看到消息及时回复,他们都很担心他。
奚白点开杜夏的消息。
“老大你在哪呀?吃鸡吗?”
“老大别伤心了,要不你来我们CM吧!鲁教也会欢迎你的!我更是举双手双脚欢迎你!你别怕,要是有人不欢迎你,我就打到他欢迎为止。”
“老大,你别不理我嘛,我等会来你家找你,我们出去喝一杯,喝你最喜欢的烧白。”
“老大你二十四小时没回我消息了!你家也没人!”
“老大……你到底去哪了啊?”
“老大,他们说你死了,我揍了那人一顿。你要是三天内不回我消息,以后我见你一定也会揍你一顿的,你知道我揍人很痛的。”
“老大,我今天去看陆桡了,他病倒住院了,状态好差啊,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我都要相信你真的死了。”
“老大,你怎么还没出现。”
“……今天大家提意给你立个衣冠冢,但是陆桡不同意,我还选了一张你很帅的照片呢。”
“衣冠冢不立啦,唉,清明可能不能帮你扫墓了。”
“不过七月半我会给你烧纸钱的,还给你烧台电脑,不知道你那边可以打职业赛吗……”
“……”
“就你这样的还给玩英年早逝!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
“混蛋。”
后来消息就越来越少了,很偶尔的时候会给他发几条吐槽的信息,说他又赢了谁,还会骂他几句。
慢慢的慢慢的,就没了。
大都是这样,大概是都相信了他死亡的消息,随着时间渐去,他也就离他们越来越远了,直到现在,很少能有一两条消息了。
奚白鼻子有点酸,仰头望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却也有人念了他几年。
知足了。
最上面一条消息是陆桡的,奚白手指摩挲着,应该是近期发消息给他的,但消息外并没有红点。
他迟疑了会,点进去,消息全部显示已读。
陆桡那锯了嘴的葫芦能有多少消息,奚白点开之前是这么想的。
他用手指往上划着,竟一口气划不到头。
“除夕平安。”
“新年平安。”
“七九平安。”
“初四平安。”
“初五平安。”
奚白手指顿了顿,少了一天,他点开日历,初三情人节,他掠过了。
他继续往下划,几乎每天都在祝他平安,有节日的就祝节日平安,没节日的就祝日子平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年就是一千零九十五天。
陆桡略过了三个情人节,三个七夕。
一千零八十九个平安。
祝他一千零八十九天平安。
奚白眼睛微涩,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爷爷也还在,陆桡在他家吃饭。
爷爷说:“如果你想念一个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搭话,那就祝她节日快乐。这样就可以和她搭上话了,就算搭不上话也能祝她节日快乐。”
奚白那时候觉得爷爷简直了,崇拜得不行,情圣不过如此吧。
转头见陆桡听得认真,奚白戏谑道:“小鬼,这么小就春心萌动了?跟哥哥说说,看上哪家的姑娘啦?”
陆桡冷眼瞥了他一眼,“你只比我大三十个月。”
奚白笑了,还真是一点亏不吃。
那天深夜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陆桡轻声说了句,“我会祝他节日平安,平安就好。”
奚白一脸懵逼,反应了好久才明白陆桡说的是什么。
想到陆桡父母的事,或许这才是他最好的祝福。
奚白笑了笑,道:“但是我觉得平时祝她平安可以,情人节还是得祝她快乐,哪有情人节祝别人平安的,或者……”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祝她情人节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