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巴比伦塔控制住了, 我是塔里的生物，受到它的规则约束。因为我的人类身躯早就死了——此刻的我，百分之九十八是塔中物质。”咏山眠说。
“不是百分之一百吗？剩下的百分之二是什么？”南乐生问他。
咏山眠的眼睛往旁瞥了一瞥：“是你的体.液。”
南乐生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些尴尬, 咳嗽一声，脸上发烫。
“后来呢？”南乐生想知道后来的事。
后来的事情就非常明朗了。
咏山眠在另一个塔层, 以史莱姆的状态再次复活，依靠本能寻找人类, 并进化出了人形。他反复尝试出塔, 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如此两次, 他便暂时放弃了出塔的想法，转为寻找能人异士，想让他们将自己彻底转换成人类。
或许变回人类之后, 他就能出去了。
他在塔里奔波了几年，许多次他好似抓到了希望，可到头来全部落空。还有几年，他被人发现了生长规律，还被抓了起来, 变成了辗转人手的交易品。
即便如此, 每一年他还是会在神秘力量的控制下, 跑到塔外的固定地点跳下去。每一年, 每一次, 都是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地点。
咏山眠说着说着, 旁边的人没声儿了。他觉得不太对劲，转过头来。谁知一回头，他就看到了眼睛发红的南乐生。
南乐生手里的小本子被他攥皱了，眼看着快要裂开线。
“你……居然一直熬到了现在……”他没法说完一整句话。
咏山眠不接话。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进来……！”他用力砸向前方的气囊盖，砸得车窗一震，后方车厢里有人疑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与你无关。”咏山眠回他。
“事到如今了你还在说与你无关？咏山眠，你知不知道我进来就是为了你，我为了确认你还活着，想尽办法去把自己破坏了的组织关系弥补回来，勾搭那一帮老贼……算了我不说了，你不想听这些。”
南乐生靠上椅背，叹了口气。他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孽，要他这辈子偿还，于是他在咏山眠这里狠狠栽了一跤。
咏山眠微微蹙眉。他抿了抿嘴唇，忽然转头，看向后面。车厢里一片昏暗，没有人醒着。
他转过身来，压低了嗓音，有些局促地开口：“你……阿生，你听我说好吗？”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南乐生嘴上说着，面上表情中透露着绝望。他像一只被人丢在雨夜里的狗崽子，谁都可以抱走他。他不挑的。
“你不用这样……”咏山眠也忍不住叹气了，“你永远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想要进来见我一面，我也只是想出来见你一面啊。”
南乐生望着窗外，身体僵住了。他张着眼睛，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流下面颊，滴落在外套上。他平日不怎么哭，这辈子的泪水都集中在十八岁那年流干净了。南乐生一直以为知道咏山眠还可能活着后就不可能再哭，谁知道咏山眠一句话，他就控制不住了。
只要咏山眠一句话。
“你那个时候拼命想让我不要进去，你甚至说会为我改了一切缺点，后来我在塔里一直想，一直在想。”咏山眠安静地说，“我一直在想你，别人都没你重要。”
咋听上去是很甜，南乐生要是只有十七岁，怕是会失了心智扑上去吻他。但是他不是，他已经遍体鳞伤了，这个人说的话他不信，除了拒绝的那一句。
真是可悲，明明喜欢的人在说甜言蜜语，可他是一句都不信……
“看你的表情，你是不相信我吧。”咏山眠到底是懂他的，随便看了一眼就把南乐生看透了。
“你要我怎么信你？我很想相信你，可是你又要拿什么让我信呢？我也是人，我也有心的好不好，我承认我爱得是没尊严了一点，但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南乐生的声音越来越小。
咏山眠盯着前方一片漆黑的道路，陷入短暂的沉默中。他低头吸气，抬头长呼一声，又低下头去。南乐生转头看他，不知他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咏山眠才用仿佛是挤出来的声音说道：“你得给我一点时间……”
南乐生眼睛张大了。
什么？
“我活了二十四年，没对别人有过兴趣。生理现象有，但是不会对同性有什么想法。你太小了，我不能引你误入歧途。我是处处为你着想，你太看重我，那样不好，你应该多花时间提升自己的……”
“那是过去。”南乐生立刻说道，“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小孩儿了。我二十七岁，我二十七很久了，老……咏山眠。”
他又改口。
“所以我……我需要时间，阿生。我说过我是喜欢你的，但是凡事总有重点，你那时的重点不应该是我……”咏山眠说话开始没有底气了。
“我现在的重点还是你。而且我为了你进来，也想要帮你出去，眠眠，你是不是应该也回馈我一下？”
南乐生说话不知不觉瓢了起来。他的身子完全转过来了，对着咏山眠，正正经经地等他说下去。这回咏山眠哑了，脸上也红了起来，他咬着嘴唇，好像是不准备继续说。
“你说你是人，那我也是个人……”等了半天，他终于开口了。
南乐生觉得心里像是飞进了十多只小鸟，漫天飞羽，扑棱着翅膀直叫唤。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他猛地起身往后边走了几步。
“怎么了？”咏山眠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话，本以为南乐生会有什么大举动，见他一言不发离开，不由得愣了。
“你别说话。你先别说话。”南乐生举手，让他不要继续说了。他怕再听下去，自己就会真的失控，扑过去把人搂在怀里，亲他啃他，撕掉他的衣服占有他，把他揉成原状……他果然还是十七岁，他认输了。
咏山眠老实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结果转头就望见了将脸凑到自己身体边的南乐生。
南乐生半睁着眼，表情上毫无波澜，冷静地与他对视，看他的双眸，又看他的嘴唇。像是用目光亲吻咏山眠一样。
咏山眠的手一下僵了，他一动不敢动，想起还是行车途中，慌忙把脸转回去。就在这时，南乐生轻轻凑过身子，在他的脸颊上碰了一碰。
只是用嘴唇亲亲碰了下咏山眠的皮肤，只有唇尖那一块触碰到了。就算如此，整辆房车还是晃了一晃，把后头睡着的两人晃到了地板上，车厢里顿时响起哀嚎。
南乐生开了车厢的灯，对趴在地上哼哼的李岚说：“醒了？劳烦让让，我要去上个厕所。”
“上车前你不是去过厕所了吗，你刚刚喝水了？杯子都是干的啊？”周邪摔了个屁股蹲儿，疼得直呲牙。
南乐生没说话，房车又是忽然一摆，把地上的两人甩到了车厢壁上，哀嚎声再次响起，闵西颂也被吵醒了，忍不住大吼一声，他们这才收了声。
“咏山眠，你怎么回事啊？撞到狗了？还是撞到人了？”闵西颂在后面喊。
“没有。对不起老板。我分心了。”咏山眠老实道歉，他定一定神，腾出一只手用力搓了搓左边脸颊，似乎想要把刚刚那个人亲到的感觉抹消掉。可是他越是搓越是抹，脸上就越辣，甚至开始发疼。
看来他离人类又近一步了。
咏山眠作为人形史莱姆，接触人类的时间越多，感受的人类情感越浓，进化就越快。想要加速进化过程，就要多让他与人类接触，他分析的样本量越多，就越像人。
南乐生上完厕所，换了一身衣服，把沙发上两个人都赶去床上睡了，自己一个人霸占着沙发，侧躺着思考问题。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开车那人的背影，像是要把那背影看出一个洞来。他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在车子的隆隆响声中睡去了。外头时不时闪过路灯的一丝两丝光，从他的脸侧，鼻梁上掠过，轻轻巧巧，就像他梦里的那个人一样，从来抓不住似的。
这次他忘记了梦魇对他的教诲，放开了梦境的缰绳，做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只是这些梦都很真实，仿佛是踩在水泥地上，不怕梦境消失。他哪里是不怕梦境消失，他只是在十年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回答，内心被暂时满足了。
不过一刻也好，让他开心十分半秒，他也此生无憾。
车在路上开了两个小时，后边忽然有铃声响起。车厢里亮了一盏小灯，闵西颂撑着身子，从床铺上坐起，下地了。他的脸色比起早些时候好了一点，动作起来还有些迟钝，再吃几颗药状态应该就能恢复了。肩膀上的伤口可能要一周才能好，他也顾不上了，进了副本只能祈求后方爬塔者晚一点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