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 你觉得我才是最后一名错时生命体，是在指控我？”
虚拟荧屏的视频播放结束，雪杉扶了一下眼镜，不急不缓的开口道, “视频影像是可以合成的, 这并不是什么高难度技术, 尤其还是记忆影像生成，并非实景拍摄, 更是任人随意更改, 仅凭这个来怀疑我……未免太荒谬了吧。加上我和林校长并不相熟, 仅仅是多年前在军校读书的时候, 有过短暂浅薄的交集。不过既然有质疑, 检测才是最公正的办法, 我支持任何方式的检测。先从芯片寿命检测开始吗？还是先用测谎仪器？”
看着雪杉信誓旦旦的样子，沈绛攥紧拳头。
圆桌前的金发长者道, “即刻执行检测。当然，如果检测结果证明这段视频为虚构……”金发长者的目光转向沈绛，“你将以故意污蔑罪被逮捕。不管你和图克先生有什么私仇，都不是在这种危急时刻借公报私的理由。”
沈绛冷静的回应道, “是，长官，我愿意对我的供述负责。”
很快, 会议室外多出了两个仿生人士兵, 来到雪杉面前，“邀请”雪杉和他们一同离开。
沈绛看着雪杉被两个仿生人士兵夹在中间朝门口走来, 他赶忙侧了侧身好让他们通过。
肩膀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
传入耳的先是一阵戏谑的轻笑, 接着才是熟悉的声音, “沈绛，真是让人伤心啊，我可是把你当做盟友，你居然这么对待我。”
沈绛不语，目光微微眯起，瞥向肩膀上抵着的胳膊。
“如果林佑之真的和你共享全部意识，你应该还能通过他的记忆看见更有趣的事情。要不要趁着我的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再仔细看看？”
沈绛压着声音反问，“指的是你占据别人的身躯，以此获得合法身份吗？”
“当然不是，比这个有意思多了。”
雪杉刚说完，身边的仿生人士兵发出了警告提示音。
“沈绛，后会有期。”留下这句话，他才大步流星的离开会议室。
沈绛没接话。
盟友？
也亏雪杉说得出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沉闷，大部分军官都在审视着来自各地的监测数据，生怕漏过错时空生命体出现的迹象。
小部分军官负责监察林佑之的测谎检测，还有雪杉的审问。
沈绛站在原地，意识专注于军校全息监控的储存区，试图继续读取林校长的记忆。
林校长的记忆存档有很多，沈绛逐一排查着。
大多数都是没上权限的，只有少部分是无法读取的。
沈绛浏览了一圈，发现林校长日记本上写的那些和“好大儿”的日常记录，大多都不在这些空开文件里。
正探索着，军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调查结果出来了，雪杉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芯片寿命正常。图克家族的人来相认，和他核对幼年时候的细节也都对答正确。”
“你说视频是由林佑之的记忆导出生成的，可是经我们检测，林佑之的记忆中，有超过30份同样模板的记忆。”
沈绛愣了一下，一头雾水的问道，“什么30份同样模板的记忆？”
“你刚才给我们看的那段记忆生成视频里的主人公是林佑之和雪杉。另外29份是林佑之和你，或者是岑星，或者是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实验室发生一样的事情和对话，自称是旧帝国时期的末裔，是林佑之的义子。”
说完，会议室正中间升腾起了一个巨型虚拟荧屏，一块荧幕被分割成了30份，一起播放着视频。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林佑之。
不同的是把林佑之禁锢在手术台上，疯言疯语诉说情肠，醉心摸着林佑之脸颊和唇的那个人不一样。
沈绛看见了包括自己在场所有人的身影当过这段视频的主角，大家当过这个狂妄的错时空生命体。
最离谱的甚至还有沈橪，即便按照时间线推算，那个时候沈橪活着，但沈绛还是觉得离谱。
岑星在一旁看得也直皱眉。
在场所有人震惊之余，沈绛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碰了碰。
回头，少年银白色的长发遮住了大半视线。
“哥，视频上这些不会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沈绛没等岑星问完，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腿，示意他在大庭广众下别挨自己这么近，尤其是在长官面前，太失礼了。
荧屏上的视频播放着，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
两个仿生人士兵押着雪杉重新回来。
接着，林佑之的全息投影也出现在圆桌前。
不同的是，这次林佑之摘下了防毒面具，露出布满疤痕的脸。
——说是布满疤痕，与其说是面目全非。
脸上皮肤留着被灼烧腐蚀的痕迹，五官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有一张扭曲的嘴和半只不能完全睁开的眼睛，以及鼻骨挺出的形状，耳朵也稀烂到只能看见一点点凹凸不平。
这个形象即便是出现在恐怖游戏里，都不会让人感到违和。
沈绛第一次见全息投影摘掉面具的样子。
哪怕是军校里林校长的雕塑，也是带着防毒面具的。
通过记忆看林校长年轻的时候，面如冠玉满身正气，是人间明月，怎么都和这幅骇人的面孔对不上。
看到这张脸，在场的所有军官都下意识低头，回避对视。
包括金发长者。
沈绛也低下头。
林校长生前必定受过很多苦吧，他心想道。
“抱歉，这段时间给你们造成了很多麻烦。这些记忆生成视频，只有沈绛给你们看的那份是真实的。”
死寂持续良久，林佑之才开口说道。
“不必再对我进行测谎测试了。我可以申请把我的仿生人秘书调过来吗？她叫绮生，生活在军校的校长室，我会让她自己走出校门，需要你们帮忙接应一下。因为她没有接导入人类社会的规则，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会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当然可以。”
二十分钟后，一个漂亮的仿生人少女出现在会议室。
精美冰冷的面容，穿着酒红色的小礼服，和军部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
林佑之招了招手，示意仿生人少女过来，“可以借军部的会谈室一用吗？”
“当然。您随意使用。”
林佑之点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刚被押回来的雪杉。
“塞恩。”变形的双唇中缓缓的吐出这个名字。
没有人回应。
“图克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林佑之径直飘向雪杉，伫立在对方面前。
几乎持平的身高，相同的肩宽。不同的是，一个是真实完整的人，另一个则是残缺的半透明投影。
“作为联邦第一军校的校长，我想回访一下我的毕业学生。希望你能看在我是你曾经师长的份上，给我一点点面子。”
雪杉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沉默对峙半晌，雪杉还是迈开步伐，和林佑之以及绮生，一起离开了会议室，前往隔壁的会谈室。
会谈室外，早布下最严密的防守，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给他们一个小时的谈话时间。如果时间到了还不妥协，直接采取强制措施。”
“我们被这个医生耍了太久了。”
“……”
沈绛手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
他没再听长官们说话，打开虚拟荧屏。
是一封邮件。
发信人是联邦军校的学习管理系统。
【亲爱的沈绛同学：抱歉，因为我的懦弱逃避和摇摆不定，私情一度大于理智，给军部和你造成了许多麻烦。我看了这段时间你的工作情况，军校的事务你已经能很好的独立处理了。接下来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与你：我的私人账户上的余额95%用于运营军校，剩下5%作为你的工资支付，所有私人财产由你继承，包括不仅限于校长室内那些珍贵文物。我相信你的能力。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延续从地下城区，以及第一星域外的贫困区域招生的传统，即便军部有人反对，也一定要坚持，这是为了联邦的未来，也是我最后的心愿。如果有一天你实在不喜欢这份工作，请务必找到下一个会好好继承军校，富有正义感的接班人……我很担心在我走后，那些出身一般却异常努力的孩子会受到区别对待，真的非常非常担心。……】
邮件的最后，还交代了很多琐碎的事情。
比如再穷，绮生的那些礼服裙子也不要卖，记得多给绿植浇水，要擦相框等奇奇怪怪的要求。
能看得出邮件生成的十分仓促。
就像一个突然决定去死的人，留下的一封语无伦次的遗书。
但是没有提到旧帝国时期的事情，没有提到他的好大儿和恋人，没有提到雪杉。
沈绛把邮件共享给身边的岑星。
“看见了吗？以后这些工作你也要帮忙分担，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岑星收到邮件，打开耐心的阅读着，“这是林校长留下的吗？”
“嗯。”沈绛闷哼了一声，声音有些疲惫，“突然想起来看一点事情，好像很多事情，很早很早之前就有端倪。第一次在夜色玫瑰见到雪杉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沈家也……当时见到了雪杉的智能秘书，就是那个镂空的金球，就叫阿佑。当时我只觉得他的智能秘书年久失修，对主人的很多命令都不闻不问，动不动就待机罢工，我还调侃过他说，这个智能秘书是我见过性格最像人类的智能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