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猫佛梅辛带着孵化者改变赶路方向后, 遇到的第二波强盗。
它出生后就生活在螺旋市，从治安良好的第一区，到路上有人吃药躺倒的第七区、光天化日下帮派火拼的第八区、搬运工工会时不时掀起罢工的第九区, 都跟随孵化者的眼睛看过。
螺旋市的第八区和第九区已经算是极为混乱的地方了, 但出生半个月的电子海宠物如今离开了城市才发现, 真正的混乱，在荒野上。
城市里无论哪个地方都还有一点秩序，荒野上只能算动物世界。
犯罪者和流亡者成群游荡，组成不同的强盗团，他们不敢进入螺旋市，却敢对周边的工业小镇收保护费, 又或者本身就是哪家企业用完就扔的黑手套，与第八区的黑市与走私有很多牵扯。
猫佛梅辛听说过, 荒野上有许多拒绝植入脑机接口的人，但这些强盗不是, 甚至他们大多数中改造率极高。
高是很高, 用的义体却像是垃圾场里捡出来的——跟着孵化者往海滩垃圾场走过一趟的猫佛梅辛觉得不是没有可能——可以合理认为他们拉高自己改造率，尤其喜欢先改造四肢腹腔, 仅仅是因为荒野上电费比食物便宜，又或者机械身体比碳基身躯, 更能在荒野上活下去。
但不同机械的性能带来的战斗力差距，在这个时代能做到天差地别，猫佛梅辛又有孵化者的核电池, 冬天光伏板效用不高, 打架还要抠抠索索计算义体电量的强盗们, 在它面前走不过一回合。
唯一的问题是物资消耗, 荒野上可没有第八区常见的槍械店。
下午遇到第一波强盗时, 它就感到有些不对，此刻在雨夜里打完黑灯瞎火但双方都有红外视觉的第二波，棕发蓝眼的仿生人踩碎领头强盗义体上的塑料外壳，好方便解下卡在义体上的战术背包。
里面一发弹匣不剩，显然之前面对猫佛梅辛时，领头强盗竭尽全力将身上子弹都打空了。
又翻找几个，噫，好穷。
猫佛梅辛：“……”
这可不行。
他这一身行装，大部分来自孵化者行动前做准备，向哈尔特一家订购的。但它已经和孵化者匹配结合了，难道要继续让孵化者养家吗？
不养家，等孵化者醒来后，发现它将物资用得八□□九，他肯定又要玩那块颅骨啥啥的数据晶体被它偷吃的梗，嘲笑它到天荒地老了。
棕发蓝眼的仿生人将背上下滑的白发青年扶回一个舒适的位置，拉紧雨衣，又撑开那把大黑伞，控制白发青年的义体右手抓住。
它自己打开了从强盗尸体上捡来的手电筒，一道光柱穿过连接天地的雨水，照向这些强盗们奔来的地方。
这些强盗既然过来埋伏，肯定不会只带这点武器吧，肯定还有武器放在埋伏点，肯定放了挺多吧？
第一波强盗那里，猫佛梅辛纯粹是靠孵化者行动前，会在目标地点周围留下一些物资，以便出现变动时随时取用这点，推测出强盗有可能也会这么做，才搜索周围，找到埋伏点的物资。
这一次它熟练很多，不像第一次那样漫无方向，很快在强盗们过来的方向，找到一辆停在巨大怪岩后的车。
车门直接没关，省了猫佛梅辛一番功夫。
车座下凌乱堆着它想要的弹匣和弹夹，还有两支突击步槍靠着后排车座座背。
猫佛梅辛看了一眼仿生人系统内置的时钟，做出判断，稍对这辆车做了清洁后，将孵化者的身躯摆放进后座上，拿出一件衣物盖在对方身上，才合上车门。
哗然雨声顿时变得沉闷，它则爬到驾驶位上，挑选出型号恰当的子弹匣，装进身体里。
然后猫佛梅辛抬头看面前的操作台……
……？
好像和它认知里的飞车不太一样。
这个安装在操作台上的“圈”是什么？
缺少阅历的“年轻人”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稍稍搞明白了这辆只能在地上跑不能往天上飞的奇怪车，并成功打开了空调。
隔着薄薄一层车窗，气温缓慢上升了几度。猫佛梅辛换挡踩下油门，车灯的光柱穿梭过雨夜。
它对比地图试图搜索方向，但即便以仿生人锐利的耳目，也仅仅能看到两侧不断有黑影倒退消失，或许是荒野上的怪石，又或者是冬日干枯的树木。这里没有道路，起伏的地形限制了视野，数天的雨雪在低洼处形成泥坑，在轮子陷进去一次后，它学会绕路避开这些成为天然陷阱的地方。
第二天七点多，因为季节和天气原因根本看不出太阳有升起的早晨，雨势渐弱，被抽打成一团泥浆的越野车停在了一处海崖上。
猫佛梅辛下车，扫视一圈，皱起眉头。
这里有车辙印。
还是和他抢到的这辆车车轮，如同复制文件般相似的车辙印。
判断某道车辙是否为某辆车留下，这种学问可以开门课了，而且金蔷薇学院绝不会教授。
它的孵化者或许学习过，但他学习时是靠大脑记住而非在脑机中留下资料，让年轻的电子海宠物失去了接触的机会。
“但就算车辙和车轮花纹不相似，也说明这里出了问题啊。”
猫佛梅辛没有感情的电子眼扫描过车辙印旁边的脚步。
海崖下是王安娜博士留下的基地秘密入口，为保证这个秘密入口安全，这里最好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痕迹，可惜现在事与愿违。
这种情况，可没法将不省人事的孵化者单独留在车里。
尚不知晓车内有人情况下决不能关掉车窗和能源，年轻的电子海宠物或许是本能避开了一个糟糕发展。
仓促的进食后，它这回选择同时操作仿生人和孵化者的身躯，沿着锈蚀不严重，约莫近几个月内装在海崖崖壁上的钢筋钉梯，一步一步往下爬。
海崖下有个从海面上看不到的洞口，涨潮会淹没，退潮时洞口也会被海崖下的礁石遮掩，
这个洞口可以方便王安娜博士的基地运输物资，不然从陆地上运输的话，实在太容易暴露踪迹了。
但猫佛梅辛一下来，就发现这里和王安娜博士留下的描述不一样，有人改造了这里的地形，用水泥包围住洞口，防止涨潮时洞被淹没，而入口改到了粗糙水泥茧型的上方，为了避雨还在入口上方造了个屋檐，胡乱抹了泥巴，又扯了藤蔓种下，做了一番不如不做的伪装。
仅留一个烟囱样的出入口，不会觉得不通风吗？
猫佛梅辛没有呼吸这个生理需求，但他见过孵化者在家里窝几天没开窗，最后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出门透气的模样。
……或许他们跑那么远去打劫就是为透气。
也可能是荒野上抢劫业和城市里的制造业一样内卷。
猫佛梅辛心里几乎响起了孵化者的淡定吐槽声，而且它其实没什么好吐槽的，因为这个时间潮水刚刚后退，如果不是有人修建了这个不透气的建筑，它和他要等上好几个小时，才能进入洞中。
仿生人和白发青年，一前一后踩着钉梯落到地面。
仿生人的手臂变成了槍口，在外观察建筑内部时，它就听到了模糊的人类呼吸声。
他们下来的动静不大，但不至于洞里的人听不见。可直到抵达最下方，那个呼吸的人，除了呼吸都没有发出更多动静。
猫佛梅辛另一只手啪地推开手电筒的开关，照亮人的脸。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
她后颈和眼睛，都没改造手术的痕迹。
看不到脑机接口，看不到电子义眼，一个纯粹的自然人。
女人睁着空洞的眼睛，那具光.裸身躯上饱经折磨的痕迹，不是猫佛梅辛这个电子海宠物能看明白的。
不过见到她躺着的黑灰破沙发上搭着几件衣服，从昨天照顾孵化者养成习惯的灰龙，随意将衣物披在她身上。
乱晃的手电筒灯光刺激了她涣散的瞳孔，这时候，猫佛梅辛发现这里竟然安装了电灯泡和电线，直接打开。
她眨了眨眼，一滴泪从眼角沁出，滑过皮肤融入干枯的发鬓。
哭泣，在这个时代，是自然人才有的权力。
女人的目光落到站在一边的白发青年身上。
检测了这里的辐射后，白发青年摘下了头盔。
他呆呆站在原地，比四处检查的猫佛梅辛更像一个仿生人，偏偏女人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他身上。
“是你，”她蠕动的干涸嘴唇叹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天使，又见面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类认识孵化者？
猫佛梅辛本来松开一些的警惕，又重新提起来，它已经将这间勉强不倒塌，看日用品和家具似乎生活了四五个男人的水下房间探索一遍，也找到了通往秘密基地的那个通道。听到声音，回到沙发旁边。
女人下一句话清晰了一些。
“……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这并不是出于自己，乃是神所赐的。
“也不是出于行为，免得有人自夸。
“得赦免其过，遮掩其罪的，这人是有福的①。”
她似乎经常背诵这些，即便浑浑噩噩，依然顺畅地说了下去，直到她抬起手，仿佛想抓住白发青年去往她身边。
那只皮包骨的手垂落，女人也没了呼吸。
她最后说出的单词，是“天国”。
猫佛梅辛茫然，金蔷薇学院有着基督教学校的外表，服务AI也是修女和神父的外形，但它确实不太理解那种外形对于阿美莉卡人的含义，也不明白怎么牵扯到它孵化者身上去的。
犹豫片刻，它拉着没有意识的白发青年，离开这个可能由强盗开辟的房间。
根据地图，他们走入四通八达的曲折通道，花了近一个小时，来到一扇几乎看不出同岩壁区别的门前。
输入密码，这扇纯机械制动的大门打开。
王安娜博士一定留了治疗方案吧，猫佛梅辛祈祷着，甚至仍不住闭上眼然后睁开。
然后这双电子眼瞪大了。
经过荒野雇佣兵、月背面公司和起源生化公司的来回挖掘，这座曾属于王安娜博士，曾保存着一台冰蚕Ⅳ型智能冷冻仓的秘密基地，早就被扫荡一空，连一张纸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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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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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求医问药好难……